千机变-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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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方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这个安若素真是过分,沾花染草。还有这个什么欧阳文森,就凭他那样儿,也配跟安若素有一腿?
“来,康儿,愣着作什么,坐到你我身边来。”一帮客人纷纷坐定后,还未等主人发言,贾亚男便展眼瞧见小方立在一旁,招手叫他,“你可是出息了,病了些日子,连我们来了也不招呼,只管躲在一边看热闹,想是你师傅不在,这杯待客茶就要凉了吧。”
贾亚男人美如花,却唇舌似剑,说话夹枪带炮嬉笑怒骂。小方不知如何作答,正嚅嗫间,坐在对面的索真真笑道:“贾小子,你少花痴,他可是你师侄,小着你一辈呢!如今可不必往日,起居八座,位列人臣,容不得你风沙走水,倒憋得你越发连小孩子也通吃了。”
这般难听话,小方都有点不忍,贾亚男却不以为忤,嘻嘻一笑,正要作答,她身边的黄阿绣开口了,“她可比不得你,你现在有丈夫有孩子,一院春光自是敛在墙内。她如今光杆儿一个,自然是处处留情处处春。”
索真真笑道:“亚男便是有了墙,也自是一枝红杏墙头闹。”
说完,满桌哄然,连王爷也笑了。小方看着“父亲”,这几女人旁若无人地开着半荤半素的玩笑,一付喧宾夺主的派势,奇怪他老人家为什么不生气或者至少也应该阻止一下。正想着只听贾亚男开腔了。
“我看就你简直就跟安若素一个样子,端着一付假道学面孔,满口的家国天下仁义道德,最后还不一样要嫁人生子,不也一样要……”说到这里,她瞄了一眼小方,小辈在场,她把关键词咽下去,“我是皇帝陛下御口钦封的‘花花公主’,所以只管游戏人间,放浪于形骸之外,入世取乐,出世参禅,持身超豁,不即不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味清高还不把人活活闷死!”
说完,她伸手拿了一碗竹叶青一饮而尽。
小方很是欣赏她的举止,美人自然要放涎一点才活色生香。见她海量忙又递过一杯葡萄酒,“贾师姑,你请!”
贾亚男不接,笑道:“还是元康乖,回头贾师姑再教你一招,保证阿若乖乖就犯。”
阿若?阿若又是谁?
黑妞在背后悄悄说:“阿若就是安若素,她们也叫她阿若、安安、素儿。”
噢,但是,教我那一招是什么招儿哇?小方犹自发愣,问贾亚男道:“你以前曾教过我一招吗?”否则怎么说“再”!
“啊!”贾亚男倒吃惊了,“你这个傻小子,前一招你也没使呀?”
“我……”小方实在不知那前一招是什么招。
“喂,贾小子,你又憋什么坏啦!”索真真挑起一块鹿筋放在口中嚼着,她身材清瘦,食量却是不小,想必日日劳精费神,热量消耗太大。
“说一说你那一招是什么嘛,酒筵之上无正经,口没遮拦没人怪你,快说嘛!”黄阿绣双颊泛红,风流秀曼,翩然若画,看样子也是好几杯下肚了。上午见她时一付标鲜清令的神仙模样,不料一上饭桌也是酒肉饕餮之辈。
贾亚男看着元贞,“少主,她们两个逼得紧,我可说啦。”
元贞微笑颔首,“说吧。”
座中就她的话最少。但见她举箸从容,神采蕴籍,令人如见仲秋之日,虽暖却不炙热,虽明却不耀目,尽管一言不发,但大家都能感到她的存在和影响。
贾亚男托着小方的肩,笑着对大家说:“我跟康儿说,你师傅若一味师尊架子放不下,你就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她那人死要面子,事后不乖乖嫁你才怪呢。”
黄阿绣愣了一下,然后骂道,“缺德!”
索真真拿吃剩的半拉枇杷弹在贾亚男身上,“贾小子,你妈不会是被你爹硬上弓得来的吧?”
一桌人都大笑不已。
贾亚男亦是大笑,只见艳光溶漾,虽狂却不损其媚,“这法子是有点有损阴德,但挺管用,可惜这徒儿不好,实行不力,否则──”她看着王爷说,“您跟夫人可就孙子孙女满堂跑了。”
王爷笑,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与贾亚男说嘴,夫人一旁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
夫人百伶百俐,如今却只有听的份儿了。
这时只听元贞放下手中的杯箸,“亚男,今日若素不在,由得你胡说,看她日后知道了这事,刑部十八般刑具火盆夹棍就在那儿等你了。”
“这可有好戏看了。”索真真说,“以若素的禀性,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贾亚男举着一只鸡大腿,得意洋洋,“阿若现在巴结我还来不及呢,你这一走,我接管了户部,管着大军的钱粮,摇身一变成了阿若的衣食父母,我说她什么她都得忍着。她是聪明人,自然识得时务。”
咦?小方又惊奇了,“贾师姑,这次大军北上,你不去吗?”他以为反贪司的人倾巢出动了呢!
“元康,亏你还生在公卿之家。”贾亚男回头对着小方,“我当然不能去,我们反贪司这些凤凰全跑了,回头让人占了梧桐树怎么办?”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黄阿绣在旁边给元康说道:“真真这次要随军北上,所以反贪司得留一人在朝中接管户部,专给大军供应军需,否则,若有人使坏掐了粮道,我们这几个,可就真玩完了。”
噢,是这样。
“明白了吗?傻小子。”
贾亚男听黄阿绣说完,拍一拍小方肩,她的双眼睛深不见底,这时他才明白,这位大美女的所谓放浪形骸只不过是为了韬光隐晦,好包藏那一肚皮的权术计谋。──这几个女人真的是不简单!
欧阳文森这时咳嗽了一声。声音有点过大。
坐在他身边的东方王爷眼波一闪,挥了挥手,所有侍候的下人仆役都轻轻地退下了。厅内一片寂静,刚才的聒噪喧哗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魔刀切断。欢快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索真真这时叹了口气,对着贾亚男道:“这几天我已把户部的一应事宜给你交割过了,另外还有我的一个私人钱粮库,你若实在调不动粮时,就动用它吧。”
满座的人这时都放下了筷子。显然她的话让本来紧张的气氛就更加严酷。
“喂,真真,我说你也太小心了吧?你身为户部尚书,居然监守自盗私设小金库。”黄阿绣开口了,她面对着索真真,眼却看着元贞。──她是故意这么一说,看元贞有什么反应。作为户部大员,私设粮库的确是不妥。
“这个嘛……”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文森缓缓说道,“你们几个自入朝以来,圣眷优渥,纵横驰骋,灭了数万个卑污墨吏,自然也坏了不少官员的前程,现兵部大权就在吴将军手中,你们今日这一走,工、礼、吏、、刑四部权力也将落入他人之手,其中免不了有人会暗暗下药,扫北之途将是一条不测之路,真真这番计较虽小心了些,却不过分。”
欧阳的话一步到位,点明要害,也说出了大家的“心病”。一定程度上,他的意思就代表了元贞的意思。因为以元贞的身份,自然不方便公开表示对索真真的赞同。
“还是欧阳体贴人心,非常之时,就得用点非常手段。”索真真微微一笑。
贾亚男拈了颗黄杏,“对了黄半仙,不如你给卜一卦吧,看这次北上结果如何。”
黄阿绣微微一笑,“求神问卜,不如自己作主。大美女怎么也信这一套。”
索真真笑了,“好你个黄阿绣,平日装神弄鬼好一副仙家风范,现在怎么着,自揭老底了吧?”
元贞说话了,“好了,我们今日来此赴宴,就是特来请教行家的,现在还是听听王爷怎么说吧。王爷,依你看来……”
她将话题导入主流,大家这时都看着东方王爷。
这位气度沉稳的中年人沉吟片刻,缓缓地说:“以我看来,这场恶仗,不在北疆,而在朝廷。”
这话别人犹可,小方听得一愣。往日他所接触的都是各类普通的刑事案件,还从未指点过如此国家中枢机构的特等要事。只有听的份儿。
东方王爷又说:“如果太子能顺利登基,北边战事马上就会消弥。”
这么肯定吗?
“突厥与我大唐一向交好,而且他们内部现在也正处于混乱中,颉利可汗病逝,太后临朝称制,可汗的弟弟不服,带兵造反。他们自顾不暇,怎么有精力来侵犯我们?”
“王爷您是认为……”欧阳慢慢地说着。
“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对了,”黄阿绣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年我和贞娘去雪山天池,在西域楼兰遇上我大唐招抚使,他们就是与楼兰苏丹结盟,约好先帮苏丹推翻自己的哥哥作大汗,然后楼兰再出兵中原。幸好,我跟贞娘去的及时。”
“这次,我怕是也与楼兰之变有异曲同工之处。”王爷说。
“是啊,有支持废太子的朝臣与突厥勾三搭四,以北疆之乱来混淆视听。唉,这一场仗,看来着实难打。”元贞叹息。
“而且……”她又说,“这次皇帝陛下专派我们几个去北征,恐怕,另有意义。”
贾亚男蹙着一双秀眉,“以我之见,皇帝陛下是不想让我们卷入宫廷之争。”
黄阿绣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他恐怕,是想给我们留条活路。”
这话又让满室寂静。而且是死寂。
“这,什么意思?”小方听了半天,也听出个大概。但关于“留活路”这一句,他弄不明白。
“意思很简单,我们这次北上带着十万御林军,兵强马壮,万一朝廷生变,即可回京勤王清君侧。当然,更多的可能是,我们此番一走,恐怕有去无回。”黄阿绣淡淡地。
啊!小方吃惊地站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兵部的大权现在吴天明手中,那十万御林军虽然尽归欧阳统领,但有不少是吴的旧部,到时,有多少人肯听大元帅的,这恐怕还是个求知数。”黄阿绣说。
“你们,不是清官吗?”
黄阿绣笑一笑,“水至清,则无鱼。”
她总是有点高深莫测。贾亚男就直白多了,“贪官污吏有钱啊,有钱就可以笼络人心,可以找到更多的追随者,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你若不信,现在跑到大街上喊一嗓子,看看人们是愿意跟着清官受苦,还是愿意跟着贪官享福!”
“没错!”索真真叹息道,“自古以来,中国的清官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不是自己穷死,就是被政敌砍死。”
“那你们……”小方听得心惊。此乃中华古国的痼疾也。
“废太子当年卷入一场巨大的走私案,被我们扳倒,跟着他一起倒下的,是整整一大批墨吏,这些人现在蠢蠢欲动,突厥来犯,恐怕就是他们的捣的鬼。他们现在有钱有人。”索真真说。
“那皇帝他,不管吗?”
“废太子怎么说也是他骨肉,先前的皇后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已死,就剩了这一个儿子。他看在往日恩爱情分上,不忍痛下杀手,所以才酿成今日之祸患。我想,就算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因为不论哪个太子登基,那都是他儿子。都是他家的天下。”元贞道。
这就是家天下的捉襟见肘之处。家事国事搅成一团,扯不断理还乱。另还会搭进一批忠直大臣。
“可对于你们,就完全不一样了。是吗?”小方问。他着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深入戏。
元贞点头。
“所以,皇帝才钦点让我做征北元帅,去边境抗敌。”
见小方犹自懵懂,黄阿绣接下来解释道:“若废太子登基,我们难免一死,死在沙场,还多少体面些;若太子顺利登基,我们击退突厥,再回朝勤王,首立大功,自然……”
小方明白了,政治原来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那你们可以不去的啊,留在朝中,多少可以搞点……”
元贞笑了,“可以搞点小阴谋小动作是吧?”
小方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卑鄙。可是不卑鄙就活下去。噢,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乔烟眉那一句话──天使之所以是天使,因为他们待的地方没有罪恶。
反过来,有罪恶就要遏制,遏制,就要用点特别的手段。这手段,说好听点是智慧,说不难听点就是阴谋。
元贞微笑:“你说的没错,小阴谋小动作当然要搞,可是……北上抗敌也得去。”
噢?小方听到这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贞娘她们北上,我和欧阳留在朝中……”贾亚男微笑。
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倒是条好计。这几个女人,真的好厉害。
“可是,万一……那你们岂不就死定了?”小方忧心忡忡。
“死就死了。”贾亚男笑一笑,“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是什么?”小方追着问。俗话说生死事大。什么东西会比生死还大?
贾亚男从发间抽出一支珠钗,上面嵌着一颗夜明珠,“瞧,漂亮吧?”
的确漂亮,精光四溢,尽管满室灯烛煌煌,也不掩其光彩。
“你知道吗?这颗珠子值长安半个城,正可谓价值连城。”
“这么贵?”小方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要喜欢,就不贵。”贾亚男一双美目盯着小方。
嗯,这倒也对。
“可是,如果有天你突然发现你用重金买来的珠子竟是假的,那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贾亚男突然来了个转折。
小方不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静候。
她慢慢地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的生命划个价,只要是做自己应该的、喜欢的事,那不论付出多少,也不嫌贵。此所谓物有所值无怨无悔。可若是你付出了,效果也达到了,可得出的结局却恰恰相反,那就惨了。”
这是什么意思?小方一时还不能理解。
索真真见他皱眉,笑了笑,“我们这次北上,恐怕连死,都不得好死。”
这么严重吗?
索真真又道:“若废太子登基,我们就将是侫臣,就算为国血沃疆场,也会被史官描得像王莽、曹操之流一团漆黑而遗臭万年,并落个千古骂名永永远远被泡在世人的唾沫星子里。这回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