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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战争与和平-第11部分

小说: 战争与和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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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这样。”皮埃尔思忖了一会。
  “为了要避免误解,我正想把话对您说,假如您把我和我母亲都算在这类人之列,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虽然很贫穷,但我至少要替自己说话;正是因为您父亲很富有,我才不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亲戚,无论是我,还是我母亲,我们永远也不会乞讨他的任何东西,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皮埃尔久久地不能明白,但是当他明白了,他就从沙发上飞快跳起来,以他那固有的敏捷而笨拙的动作一把托住了鲍里斯的手臂;这时分他比鲍里斯的脸红得厉害多了,满怀着又羞愧又懊悔的感情说起话来:
  “这多么古怪!我难道……可谁又会去想呢?……我十分清楚……”
  可是鲍里斯又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把话全部说出来了,我觉得非常高兴。您也许会不乐意,就请您原谅我吧。”他说道,不仅不让皮埃尔安慰他,他反而安慰皮埃尔,“但是我希望,我不会使您受到屈辱。我的规矩是坦率地把话说干净……我应该怎样转达呢?您去罗斯托夫家吃午饭吗?”
  鲍里斯显然推卸了沉重的责任,自己摆脱了尴尬的处境,却又使别人处于那种境地,于是他又变得非常愉快了。
  “不,请您听我说吧,”皮埃尔心平气和地说道,“您是个不平凡的人。您方才说的话很不错,很不错。不消说,您不认识我了。我们许久不见面了……那时候还是儿童呢……您可以把我推测一番……我心里明白,十分明白。如果我缺乏勇气,这件事我就办不成啊,可是这棒极了。我和您认识了,我觉得非常高兴。说来真奇怪,”他沉默片刻,面露微笑地补充了一句,“您把我推测成什么样子!”他笑了起来。“也罢,这没有什么,那怎样呢?我们以后会认识得更加透彻的。就这样吧。”他握握鲍里斯的手。“您是否知道,伯爵那儿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哩。他没邀请我……我怜悯他这个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您以为拿破仑会派军队越过海峡吗?”鲍里斯面露微笑地问道。
  皮埃尔心里明白,鲍里斯想要改变话题,于是答应他了,开始诉说布伦远征之事的利与弊。
  仆役走来呼唤鲍里斯去见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快要走了。皮埃尔答应来用午饭,为了要和鲍里斯亲近起来,他紧紧地握着鲍里斯的手,透过眼镜温和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离开以后,皮埃尔又在房间里久久地踱着方步,他再也不用长剑去刺杀那个望不见的敌人了;当他回想起这个聪明可爱、性格坚强的年轻人时,脸上微露笑容。
  正像青春时期的人,尤其是像独居之时的人那样,他对这个年轻人抱着一种无缘无故的温情,他起誓了,一定要和他做个朋友。
  瓦西里公爵送走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用手巾捂着眼角,她泪流满面。
  “这多么可怕!多么可怕!”她说道,“无论我花费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履行自己的义务。我准来过夜。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每瞬间都很宝贵啊。我真不明白,公爵小姐们干嘛要磨磨蹭蹭。也许上帝会帮助我想出办法来给他准备后事……Adieu,monprince,quelebonDieuvoussoutienne……”①
  “Adieu,mabonne,”②瓦西里公爵答道,一面转过脸去避开她。
  ①法语:公爵,再见吧,但愿上帝保佑您……
  ②法语:我亲爱的,再见吧。
  “唉,他的病势很严重,糟糕透了,”当母亲和儿子又坐上四轮轿式马车时,母亲对儿子说道,“他几乎什么人也认不得了。”
  “妈妈,我不明白,他对皮埃尔的态度怎样?”儿子问道。
  “遗嘱将说明一切,我的亲人,我们的命运以它为转移……”
  “可是您为什么认为,他会把点什么东西留给我们呢?”
  “唉,我的朋友!他那么富有,可我们却这么穷!”
  “嘿,妈妈,这还不是充分的理由啊。”
  “哎呀,我的天!我的天!他病得多么厉害啊!”母亲悲叹地说道。
  14
  当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偕同儿子乘车去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别祖霍夫伯爵家时,叫做罗斯托娃的伯爵夫人用手巾捂着自己的眼睛,她独自端坐良久,而后按了一下铃。
  “亲爱的,您怎么啦,”伯爵夫人对强迫自己等候片刻的婢女气忿地说道,“您不愿意服务,是不是?那我就替您另找活儿做。”
  伯爵夫人的女友极为痛苦,一贫如洗,忍屈受辱,伯爵夫人感到伤心,因此情绪不佳,每逢这种情形,她总是借用“亲爱的”和“您”称呼婢女,以示心境。
  “我有过错,夫人。”婢女说道。
  “请伯爵到我这里来。”
  伯爵踉踉跄跄地向妻子跟前走来,像平时一样,脸上露出一点愧悔的样子。
  “啊,伯爵夫人!sautéaumadère①炒花尾榛鸡,非常可口,machene!我尝了一下。买塔拉斯卡没有白花一千卢布,值得!”
  ①法语:调味汁加马德拉葡萄酒。
  他坐在妻子身旁,豪放地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斑白的头发给弄得蓬乱。
  “我的伯爵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的亲人,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这里怎么弄脏了?”她用手指着他的西装背心说道,“这是调味汁,说真的,”她面露微笑,补充了一句,“听我说,伯爵,我要钱用。”
  她的脸上露出愁容。
  “啊,我的伯爵夫人!……”伯爵忙乱起来了,取出钱夹子。
  “伯爵,我要很多钱,我需要五百卢布。”她掏出细亚麻手绢,揩丈夫的西装背心。
  “马上,马上。喂,谁在那里呀?”他吼道,只有在他深信被呼唤的人会迅速应声而来的情况下,才用这样的嗓门呼喊,“喊米坚卡到我这儿来!”
  米坚卡是在伯爵家受过教育的贵族的儿子,现在主管伯爵家里的事务,这时他脚步轻盈地走进房里来。
  “亲爱的,听着,”伯爵对那走进来的恭恭敬敬的年轻人说道,“你把……给我拿来,”他沉思起来,“对,七百卢布,对。你要小心,像上次那样破破烂烂的肮肮脏脏的不要拿来,给伯爵夫人拿些好的纸币来。”
  “米坚卡,对,请你拿干净的纸币,”伯爵夫人忧郁地呼气,说道。
  “大人,您吩咐什么时候拿来?”米坚卡说道,“您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请您放心,”他发现伯爵开始急促地、困难地呼吸,向来这是他开始发怒的征候,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几乎置之脑后了……您吩咐我马上送来吗?”
  “对,对,就是这样,送来吧。要交给伯爵夫人。”
  “这个米坚卡是我的金不换,”当年轻人走出门去,伯爵微笑着,补充一句话,“没有什么‘行不通’的事。‘行不通’这样的说法我可忍受不了啊。什么事都行得通。”
  “唉,伯爵,重钱,贪钱。金钱引起了人世间的多少悲伤!”
  伯爵夫人说道,“我可很需要这笔钱。”
  “我的伯爵夫人,您是个出了名的爱挥霍的女人。”伯爵说道,吻吻妻子的手,又走回书斋去了。
  当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离开别祖霍夫又回到家里时,那笔钱用手绢盖着,搁在伯爵夫人身边的茶几上,全是崭新的钞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发现,伯爵夫人不知为何事扫兴起来。
  “喂,我的朋友,怎么样了?”伯爵夫人问道。
  “唉,他的病势十分恶劣!真没法认出他是谁了,他的病情太严重,太严重。我呆了一下子,竟没有说出两句话……”
  “安内特,看在上帝份上,不要拒绝我吧,”伯爵夫人忽然说,面红耳赤,这在她那瘦削、庄重、中年人的面孔上显得十分古怪。这时候,她从手帕下面掏出钱来。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霎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弯下腰去,好在适当的瞬间巧妙地拥抱伯爵夫人。
  “这是我给鲍里斯缝制军装的钱……”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一面拥抱她,一面哭泣起来。伯爵夫人也哭起来了。她们之所以哭泣,是因为她们和睦相处,她们待人都很仁慈,她们是青春时代的朋友,她们现在关心的竟是卑鄙的东西——金钱;她们之所以哭泣,还因为她们的青春已经逝去了……可是从这两人的眼里流下的倒是愉快的眼泪……
  15
  叫做罗斯托娃的伯爵夫人随同几个女儿陪伴着许多客人坐在客厅里。伯爵把几位男客带进书斋去,让他们玩赏他所搜集的土耳其烟斗。他有时候走出来,问问大家:“她来了没有?”大伙儿正在等候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阿赫罗西莫娃——上流社会中绰号叫做leterribledragon①的夫人,她之所以大名鼎鼎,并不是由于财富或荣耀地位,而是由于心地正直,待人朴实的缘故。皇室知道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整个莫斯科和整个彼得堡都知道她。她使这两个城市的人感到惊奇,他们悄悄地讥笑她的粗暴,谈论她的趣闻。但是人人都一无例外地尊敬她,而且畏惧她。
  ①法语:恐龙。
  书斋里烟雾弥漫,大家正在谈论文告中业已宣布的战争和征兵事宜。谁也还没有读到上谕,但是人人都知道业已颁布了。那伯爵坐在一面抽烟,一面交谈的两位邻近的客人之间的土耳其式沙发上。伯爵自己不抽烟,也不开口说话,可是他时而把头侧向这边,时而侧向那边,显然他在留意地观看这两位抽烟的客人,静听被他惹起的两位邻座的讧争。
  交谈者之中一人是文官,那布满皱纹、瘦削的面部刮得很光,带着易动肝火的神态,他已经趋近老年,但穿着像个挺时髦的年轻人。他盘着两腿坐在土耳其式沙发上,那模样跟户主家里人不相上下,他的嘴角上深深地叼着一根琥珀烟嘴子,一面眯缝起眼睛,若断若续地抽烟。这位客人是老光棍,伯爵夫人的堂兄,莫斯科的沙龙中常常议论他,都说他是个造谣中伤的人。他对交谈者,似乎会装作屈尊俯就的样子。另一位客人长着一张白里透红的面孔,精神焕发,是个近卫军军官,他梳洗得整齐清洁,扣上了衣扣,嘴中叼着一根琥珀烟嘴子,用那粉红的嘴唇轻轻地吸烟,从美丽的嘴中吐出一个个烟圈来。他就是谢苗诺夫兵团的军官贝格中尉,鲍里斯和他一起在这个兵团入伍。娜塔莎逗弄过薇拉——伯爵夫人的长女,将贝格称为她的未婚夫。伯爵坐在他们之间,全神贯注地听着。除开他所酷爱的波士顿牌戏之外,倾听大家争论,是一件使他至为愉快的事,尤其是当他在两个喜爱聊天的人中间引起争论的时候,他就觉得更加高兴了。
  “老兄,怎么啦,montrèshonoraole①阿尔万斯·卡尔雷奇,”申申说道,微微一笑,他把民间最通俗的俄文语句和优雅的法文句子混杂在一起,这也就是他说话的特点,“Vouscomptezvousfairedesrentessurl‘etat②,您想获得连队的一笔收入吗?”
  ①法语:可尊敬的。
  ②法语:您想获得政府的一笔收入。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想表白一下,骑兵服役的收益比步兵服役要少得多,彼得·尼古拉耶维奇,请您设想一下我现在的处境吧。”
  贝格说起话来总是十分准确、心平气和,态度很谦恭,他的谈话向来只是关系到他个人的私事,每当他人谈论的事情和他没有直接关系时,他便沉默不言。他能这样接连几个小时默不作声,一点也不觉得忸怩不安,而且不让他人产生这种感觉。可是交谈一提到他本人,他就长篇大论地说起来,明显地露出喜悦的神色。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请您想想我的处境:如果我在骑兵部队服役,那怕是挂中尉军衔,在四个月之内我所挣的钱也不会超过两百卢布,现在我已挣到两百三十卢布。”他说道,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令人喜悦的微笑,一面回头看看申申和伯爵,仿佛他的成就永远是其他一切人共同期望的主要目标,他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除此之外,我调到近卫军以后,现在就崭露头角了,”贝格继续说道,“近卫军的步兵里常有空缺。请您设想一下,靠这两百三十卢布,我怎么能够安排自己的生活呢。我要储存一些钱,还得寄一些给父亲。”他继续说道,一面吐出一个烟圈。
  “Labalanceyest……①commeditleproverbe,②德国人用斧头背都能打出谷来。”申申说道,另一边嘴角上叼着一根烟嘴子,并且向伯爵丢了个眼色。
  ①法语:是真的……
  ②法语:照谚语说。
  伯爵哈哈大笑起来。其余的客人看见申申在谈话,都走到面前来听听。贝格对嘲笑和冷漠的态度都不注意,继续述说他调到近卫军后,军衔就高于中等军事学校的同学了,他讲在战时连长可能就义,而他在连队职位较高,能够轻而易举地当上连长,他又讲他在兵团里人人热爱他,他父亲对他非常满意。贝格谈论这一切,看来洋洋自得,似乎没有意料到,人家也会有自己的志趣。可是他讲得娓娓动听,不卑不亢,那种年轻人所固有的幼稚的自私心理暴露无遗,终于使听众无力反驳了。
  “老兄,您不论在步兵服役,还是在骑兵服役,到处都有办法,这就是我对您的预言。”申申说道,拍拍他的肩膀,把脚从土耳其式沙发上放下来。
  贝格喜悦地微微一笑。伯爵和跟随在他身后的客人,都向客厅走去。
  午宴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前来聚会的客人都已就坐,等候吃小菜,他们还没有开始长谈,但是同时却又认为必须活动一下,而且用不着默不作声,以此表示他们根本不急于就坐。主人们隔一会儿望一下门口,有时候彼此看一眼。客人们就凭这种眼神来竭力猜度,主人们还在等候谁,或者等候什么,是等候迟迟未到的高贵亲戚呢,还是等候尚未煮熟的肴馔。
  皮埃尔在临近午宴时来到了,他在客厅当中随便碰到的一把安乐椅上不好意思地坐着,拦住大家的络。伯爵夫人想要他说话,但是他戴着眼镜稚气地向四周张望,好像在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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