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传奇猎人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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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镇上却传出来另一个版本:
这一天,水布镇在燠热的阳光里煎熬着,深黑色的屋顶上,一片红闪闪的火光。镇政府摇摇欲坠的石楼里,少有人在上班。镇长崔无际刚从乡下回来,就听说那个四岁的畸形发育的儿子老拔子,打跑了家里的保姆,正为这事烦恼,就听办公室主任闯进来告诉他:白云坳献宝的那毬人又来了。
据说,白大年将那血水未干的“呼”丢到台阶上时,“呼”还直起了脑袋,并且睁开了眼睛,可喉管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斜剌里冲出来镇长的儿子——树一般高大的身材,挥舞着玩耍的木刀,就将那“呼”狠狠地砍了一刀,“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发出一股恶臭,成群的绿头苍蝇挥舞着翅膀就落在了“呼”身上。
“把他捆起来!”
在崔镇长的指令下,派出所文寇所长和三两大汉,便将白大年扭住,用麻绳将他捆了起来。那白大年在绳索里大喊:
“这次不是假宝了,这次可是百年未见的‘呼’呀!政府不能不识宝!……”
崔镇长的汗衫被白大年给抓破了,一只长毛的|乳头露在外面,就像是与人打过恶架的。
“……我想说什么呢?”他在这天的党委扩大会议上,神情沮丧地说,“……这事情看起来荒唐,却是我们的过错。不就是一只小豹吗——我建议,文所长将这只小豹尽快送到县科委去制成标本。豹出现了,大家都见着了,豹又回来了,这当然是喜讯,应该尽快上报宣传部,赶快写成新闻发出去……可是,豹却被人打了,且是个疯子,神经病……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过错……”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青色、衣衫褴褛的领导人。
“……我们没有给他们创造娶老婆的条件,这就让他们想女人想疯了。是怎么传出向镇里献宝可以奖老婆的这种谣言?也许是有人逗弄他。可事情一点不假。咱们乡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我在这里当镇长,连村民起码的生理需要都不能解决,算什么狗###镇长!”
第一章 红丧(20)
镇长在这儿荡气回肠地痛骂自己,杯盖在桌子上来回地滚动。他淌着泪,情不自禁,脸可怖地抽搐,可他忍着。忍耐着,像一块铁:
“咱这不是祸国殃民!石膏村石××一家,我给他算过账,全家财产才几百元,一家四口睡一张床,大闺女十九岁了,与父亲在一张床上,像什么话!可人家就是这个生活水平。家里只有四个碗,五个没有。四双筷子——还有两双半白的,一双半红的。这样的家庭咱们镇何止一家!……有人说他们是懒惰,这山里的人懒。暂不说这个,还是说单身汉。今年我已听到有太多的笑谈荤经,都是说一些傻蛋、放牛老头奸羊的、奸牛的……当作笑话在传。想过没有,有女人奸他不去奸人,奸兽干什么?都说如今人越来越像兽,比兽还恶;兽如今越来越像人,比人还精。这是为甚哩?……天地颠倒,人兽颠倒,这是为甚哩?社会出了问题,还不明白吗?咹!”
镇长用激忿的忧郁洗刷着淌泪的眼睛,心中好似万般无奈。他像一个毫无遮拦的朋友与大家推心置腹,不知道把这个世界怎么办才好。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柔软的——大家想。这样才似乎是第一次结识他。就是这个人吗?一个矜持的、冷傲的、不太吭声的、文里文气的镇长,有时候会耍一些权术,有时候很卑鄙,很下贱,很会对领导说话(譬如对来镇上检查工作的县里干部);可有时候又会很正直,很善解人意,慷慨激昂,铁骨铮铮,像个持不同政见者。他的泪是真的,他决不会傻了巴叽地说这些话,为一个神经病疯子而突然掏心掏肝,他说的是真话。接下来,他要去县里为这个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傻逼活动一张患有精神病的证明,他说:
“谁也不许出卖他。他是个疯子!明白吗?”
十二
老书记覃放羊现住在县城的一栋石头屋里,石头缝里开满了鲜花,爬山虎枝繁叶茂。有一天他看日历,就突然中风了。现在,他拖着两条腿,也不能言语,以惟一可活动的右手,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了:恩人、仇人、好人、坏人、人、人、人……
“人”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提到白秀,崔镇长发现他十分激动。可老人无言以对,口角流涎,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
“你,曾经被他救过,是吗?……”
覃放羊点点头,小孩子似的善良的眼里含着衰老的泪水。没有谁相信,他曾被人称为“覃老虎”,是个敢作敢为的水布镇土皇上,在七八十年代,有人家小孩夜哭,一声“覃老虎来了”,小孩必会噤声。可生命是无情的,再伟大的人也会落得个皮枯毛落的残破境地,成为人们伤感的镜子。
“他可被您整得够苦啊!他一家如今凄惨的状况,莫非不与您有关么?”
“啊……啊……”老头说,两只眼睛滴嗒嘀嗒地流着浊泪。
“为什么不能认定他是失散的老红军?为什么不能每月补他个几十块钱?莫非您这个样子了还记恨着他吗?这不是太可耻了吗?”崔镇长有点厌恶起这个前任来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就像是一只蚂蚁,他可以任意踩捏。
“啊……啊……”老头说。他在四处寻找手帕。
“您不是塞进这个荷包里了吗?”崔镇长把手去引导老头的手。
“啊啊……”
“……公元一九四六年,白秀老婆的表哥白贱,替老地主白山财从宜昌买来了一个死囚。这白山财想打个房子与白秀一家分开住。打房子要烧窑制砖瓦,按神农架的老规矩得找个活口祭窑。当土匪的白贱就花了三块大洋在宜昌买了个死囚,谎说五十大洋。白贱那天晚上与老地主白山财对酒时,白秀去了猪圈,想给那个扔在猪圈的死囚吃点东西。哪知那死囚见他心软,就说出自己是解放军。白秀一听是解放军,这不是自己日夜梦里想找的人么,即刻把他给放了。此人就是你覃放羊是吗?好。一九四九年的寒冬腊月,你覃放羊带着土改小分队进入神农架,在猎人峰一带碰到一股顽匪,那些顽匪倚仗着孤峰深洞,拒不投降,你覃放羊就在对面山上架了两门迫击炮轰土匪寨子,可久攻不下。这时候,一个本地农民腰里缠了一大堆猎具,背着一杆山里打猎的老铳出现在你覃放羊面前,像一个官儿的那么批评你道:蛋毬!这是打仗啊!乌拉稀!要智取!这人可不是一般农民啊,有点当过兵的样子。你再一细瞧,浑身的筋就抽搐起来,突然朝那人双膝跪下,大喊一声:恩人!那人就是白秀。白秀使劲儿想啊,想起了那煤炭一样的死囚,说:何必呢,我是红军战士我不救你?这个自称是红三军营长的人带着你们夜里爬上了一条后山险道,把土匪一窝端了。你覃放羊还要赶路还要解放其他村庄,不能带着这些顽匪,就要把他们一一干掉。可红三军营长白秀说不许杀俘虏,这是咱红军的纪律。你覃放羊说:###蛋,我自己都没吃的还带着给他们吃么!白秀说:你杀俘虏你还是工农子弟兵吗?你覃放羊说:这些悍匪我不杀杀谁去?杀你这恩人杀山里农民?他们不晓得杀了我多少解放军战士革命群众。对他们,不是杀不杀的问题,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吃花生米,二是自己跳崖。土匪们选择了跳崖。一人吃了一大碗红烧肉,二十几个就跳了崖。可是此事后来让白秀给抖搂出去,让你覃放羊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并行政降一级处分对吗?是这样吗?”
第一章 红丧(21)
现任镇长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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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覃放羊恨哪,发誓要报复一下这个自称为红军营长的家伙,就算你救了我的命,你爹那个老地主白山财该要枪毙吧。白秀说:老子一个营带三百多人,你说是个连长,连排长都不如,十几个鸟人,凭什么杀我养父?那天你覃放羊喝高了,一张羊脸摇摇晃晃,脖子硬起一尺长,说:不杀,那不反了?你养父仗着你的狠,说他儿子是红军营长,比我官大多了?你官大,你的三百多号人呢?老子总还有十几个人十几条枪。你是什么###红军,就是个逃兵!还做了地主的孝子贤孙,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真是恬不知耻!你说你养父为人刁钻古怪,放手整那些可怜的长工短工。你家有一百多把锄头,人家的五寸宽的锄口,你家八寸宽,薅得快。看长工手上的草汁颜色给饭,草汁颜色深的给腊肉火锅,浅的吃懒豆腐。说是好“地封子酒”,掺了蜂蜜的。可你家那铜壶有机关,嘿嘿!想得绝啊!做活多的给好酒,差的开关一扒,下来的是孬酒。这样的毬人不毙毙谁?更有甚者,把他押到镇上去交待,你的两个战士找他讨点掺蜂蜜的荞麦面吃,他就在荞麦面里撒几滴尿,让人吃不成,嘿嘿,你说毙不毙!你覃放羊对两个行刑的战士说:此人只有一枪的罪。两个战士想到押送路上的羞辱,就给了他三枪。白秀收尸见了三个枪眼,就去质问你覃放羊:你这号共产党,说话不算话,是放屁?你覃放羊噎得脸红脖子粗,说:好,那两枪,哪个打的哪个受。两个战士只好去死人沟,一人朝对方开了一枪。为这事,你覃放羊又行政降一级,到了退休时竟还是个副科是吗?这就与白秀结深了孽。”
崔无际镇长咽了一口涎水,再说:
“文革开始后,你覃放羊这只老虎恨白秀不过,白秀早已被你划为地主,听说他养母那老地主婆死了,正好,死人活人一起批。阶级斗争总要抓啊——在这里,在这鬼不生蛋的老山旮旯里,你覃放羊挖出过一个反革命组织,镇小学的二十几个老师没一个逃脱,有十五个打断了腿捆断了胳膊,牵连到农民五十多个;在更早之前,反右时,这样的烂镇也弄出了八个右派,其中有镇政府食堂的鄂师傅,鄂师傅因为说了:旧社会我们吃马铃薯,新社会吃土豆,在你覃书记领导下终于翻身吃上了洋芋。一句笑话就成了右派。在更以后,八十年代,一个外地的药材商来此住旅社,因收听收录机,没见过这玩艺儿的旅社经理马姨给没见过耳机的你覃放羊汇报,你覃放羊把那人当发电报的台湾特务抓了起来,严刑拷打,终于打死了。这事竟没弄出一点处分来。因为那商人不知何方人氏,也无人找上门来……还是说那次让地主分子白秀背着他死去的养母的尸体,手拿一把钢叉出发了。那几天白秀听说大界岭上闹虎。走到大界岭,已是二更时分,想下岩沟找点水喝,刚放下养母的尸体,就见老林扒子里一道红光一闪,一条斑斓大虎就出现在他面前。这虎吃了人,眼也是红的。幸亏白秀拿了钢叉——虎只服钢叉。虎见了钢叉,却不害怕,扑了过来,衔起那死尸就跑。白秀想:丢了死养母与你这不讲情义的覃老虎怎说得清楚?再者养母待他也不错呀!就握着钢叉向那老虎刺去。老虎的钢鞭尾巴一摆,就将那钢叉打飞到一丈开外。白秀心中怒火万丈,镇上的覃老虎欺负咱,你这山中的野老虎也欺负咱。飞过去拾了钢叉,就去追赶衔了养母的老虎。老虎跃下一道冈子,白秀也跃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坐在老虎背上,将手中钢叉卡住了虎头,老虎就不能动弹了。白秀再一顿老拳,打得老虎七窍喷血,再剁下四只虎爪,背上养母连夜赶到镇里。到了镇上,你覃放羊一见四只虎爪,就以为白秀是剁了你自己,就没收了他三只虎爪,让白秀背着他养母的尸体站在公社批斗台上,那太阳忒毒,晒得背上的死尸一阵阵发臭,站到中午,白秀终于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台子上,你覃放羊说:好了,终于将他们批倒批臭了!嘿嘿,是不是这样,我讲的有没有水分?……”
第一章 红丧(22)
崔无际镇长拿着覃放羊签字的一张纸:证明白秀是经过甄别的红军失散人员。覃放羊写得歪歪扭扭辨不出啥字,崔镇长几乎是抓住他的手给他代签的:“西早覃,覃、放、羊……很好,覃老,老虎,望您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流着哈喇子的覃放羊傻笑着,紧紧攥着崔镇长的手,叽哩咕哝。细听了,还是一个字:“人、人、……人……”他现在像一只羊,而不是老虎。
我要成为贤人!崔无际走上熙攘的县城街头,心中洋溢着一种青春的、健康的、干净的、正派的情愫。为什么天地闭了?为什么贤人隐去而恶兽出来?……恶兽是否是指某一些人呢?一些恶人?……我起码要明哲保身,成为一个渺小的能称之为人的人……
十三
村里人去寻找白大年的努力失败了。只有白椿拿着他爷爷的老铳继续在山上搜寻。
这是白雾茫茫的一天,猎人峰气氛高远,人像踩进了云彩一样,恍恍惚惚。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白雾变成了黑云。事后白椿说:他看见一颗太阳在黑云里翻滚,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扁,像六指铁砧上的铁泥。这之后,太阳就狂乱地钻出了,天气热得像给人颈上搁了个火锅。汗在白椿的脸腮上脖子上抹了一层盐粒,眼也漤得睁不开了。这时他听见一阵人语。荒山野岭,哪来这么些人呢?睁开眼看,分明是人,是些背着大包探矿的山外人。那些人像山野的精灵,没发现白椿在林子里,谈笑风生,并蹲下去用一窝潭水洗脸洗眼睛,手上拿着拂水的杨柳枝。
那几个人洗过之后,走进了林子深处。白椿等他们走远,也跑了过去,在那潭泉水里洗了眼睛和脸。可是洗过之后,双眼异常刺痛,就像有人在眼睛里撒进了一把盐,想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白椿陡然想到传说中的“神农隐水“。那可是灵水,是毛冠鹿常喝的,人一般发现不了。喝了这水,毛冠鹿才能晚上看清东西出来觅食——毛冠鹿跟所有鹿不同,是夜里寻食的一种怪鹿。它若几日不喝这种隐水,眼就瞎了,因寻不到吃的饿死。因此,毛冠鹿会使法将这水隐了,故名隐水。
到了傍晚,白椿果然看到有许多毛冠鹿来此喝水。那些毛冠鹿一律黑色的眼圈,当月亮升起来时,那些毛冠鹿一只只如行走的月影,轻盈不知重量,飘忽几似山风。白椿看着这么多从未见过的鹿群在山间饮水,一时竟看呆了,感到渐渐把它们全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