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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人兽传奇猎人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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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虎、豹、獐、麂、鹿、麝、猪、猴、羊、鼠、獾、鼬、獭、兔……那白碜碜的骷髅在暮色中龇牙咧嘴,空洞洞的眼窝藏着黑煞煞的阴气,紧咬的牙齿仿佛有万般仇恨,仿佛要朝他大吼一通。糟蛋挥锹猛砸,猎狗在旁跳腾狂咬,可这个砸了,那个又冒出来;那个破碎了,这个又完整出现……
糟蛋想跳出那个坟坑,可他被骷髅包围了,脚上哗哗啦啦全踩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头颅,爬出坟坑,朝四下里一看,这坟山里到处滚动着年代久远的野兽骷髅。糟蛋不知如何是好,手上只有一把锹,只有踢、打、砸,并喝唤狗去扑、咬、阻。那时月牙升起,天已麻黑,冷风飒飒,成群的鸦子在树上乱聒,搞得他魂飞魄散。头醒了点神就欲往村里跑,却听见后面一个人朝他说话:
“侄子呀,跑啥哩?”
这声音硬是把他吓死了,转头一看,一个女人挤着蓝雾从林子里走出来,嘴里的金牙闪着幽光。
“姨!……”
这一喊,那女人就用两手揽住了他。他筛糠似的在女人怀里。就听女人在嘤嘤泣泣哭着说白大爷死了,猪心肺就搞不到了。
糟蛋抖着说:
“……人有两个时辰是兽,兽有两个时辰是人。我挖的这些兽骷髅就是人的骷髅……”
那女的抱着他说:
“你说些啥呀,侄子?什么兽啊人啊?”
这时糟蛋的那狗却疯狂地咬起那女人来,在前,在后,好像要把她扯开,不让她近糟蛋的身。女人赶狗,糟蛋也叱狗。
第三章 死而复生(4)
“坑也挖得差不多了,够埋白大爷的了……”
那女人就将他带到不远一个护秋的棚子里。可狗不让他们进,守住棚门张开白森森的犬牙要把他们咬走。特别是那女人,狗除了粗暴严厉的教训恫吓外,还跳起来要咬那女人的脖子。这狗把那女人弄得趔趔趄趄。最后还是糟蛋发了狠,一脚朝狗裆里踢去,那狗卵被严重踢伤了,嗷嗷叫着跑向一边去疗伤,糟蛋与那女人才进去,并将门关上了。那狗在外头又狂叫狂咬起来,死劲地刨着棚门。那女人说:
“赶紧,赶紧!”
可糟蛋就是抖,棚里冷风直灌,外头恶狗直咬,那东西就起不来,无论那女人怎么揉搓都不行。糟蛋急了,就自己揪拽,可那东西越拽越缩,最后一点没抓住,竟缩到体内,完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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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蛋恐惧得不行,一堆骚茅草下没了东西,跟那女人的荫部一个模样了,到处找自己的家伙,说:
“我的鸡娃子呢?我那鸡娃子哪去了呀?”
那女人还发脾气呐:
“真不中用,才二十啷当的小伙子呢!”
女人赌气坐在芭茅中双手拍打,两个奶子一上一下暴跳。糟蛋寻东西不着,就想到鬼脱岭去年曾发生过男人的缩阳症,自己不是得了那缩阳症么?一阵发冷,惨叫一声:“呀!”抱着衣服就往外跑。
糟蛋一直跑回家里,就钻进被窝,还是冷,就叫他妈给加了两床被子。他爹过来摸他额头,额头炭火般发烧,便问老婆道:
“焦(糟)蛋上山挖土屋的,希(是)不希撞上鬼了?”
糟蛋在被子里哆嗦,把床震得山响,眼前幻觉迭迭,到处是野兽狞笑的骷髅来往穿梭,发出咯咯嗒嗒的笑声。一忽儿那骷髅变成了金牙女人,一会儿女人又变成了骷髅……
糟蛋眼看就要疯了,口里喃喃胡语。他爹舒耳巴就把耳朵拿去听他说什么,只听见儿子念的是:
“鸡娃子……鸡娃子……”
鸡娃子?舒耳巴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就看儿子的下身,天!真没了,鸡娃子不见了,成了个女人身,光板一个!娃呀,那东西可是为咱舒家传宗接代的呀!便问糟蛋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声问了几遍,儿子嗫嗫嚅嚅发胡话,完全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舒耳巴叫来老婆,又检查儿子下身,东西不见了,也没见刀口,也没见流血,两颗卵蛋却好生生在着,只是小了,像两颗没成器的核桃。舒耳巴老婆对舒耳巴说:
“他爹呀,好像有个头头,你往外拉拉看啥!”
舒耳巴抓住了一点小包皮,就往外拉,拉得糟蛋大叫起来,像狼一样惨嗥。舒耳巴没了主意,冷汗滚滚直下,丢下糟蛋就跑出了门,向村子里喊道:
“焦(糟)蛋完啦!死(缩)阳症到咱青(村)里来啦!……”

舒耳巴报丧一样地闯到白家,那鲁瞎子正在杀鸡作法。作法的千眼筛盘里放着茶叶、米、火面、桃条等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阵响器敲打过后,鲁瞎子唤那白中秋道:
“刀!”
白中秋递过去刀,鲁瞎子将那鸡头拉在手里,手上夹了鸡的双翅,将鸡颈的毛拔了干净,说声“杀”,一刀送去,鸡颈就切开了,鸡血往那神龛上的令牌飞一样飙去。鲁瞎子大声唱念道:
“此鸡本是非凡鸡,太上真君报晓鸡,在天上号为金鸡,在人间乃为五德,只因白大爷杀生太多,必以你这鸡血祭之,才为白家后人除恶驱秽,为我白云坳解除五厄……我金刀一下,尔等快快随缘往生无界耶!……”
鲁瞎子将事情做尽了,当啷一声丢下屠刀。可鸡血糊了他一手,他心中知晓,便将那热黏黏的鸡血往白秀棺材上画去,画的是几个谁也不懂的符,端起徒弟白椿送来的清水,含了一口,朝棺材噗地喷去,喷了死者白秀一脸。还口中念念有词道:
“大师金轮王,法水到此了……天尊言,仇人冰泮,冤家债主自消自灭。孤魂等众,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轮回生死。出离地狱,去往东极天界救苦门庭。救苦地上好修行,只有天堂无地狱。奉请天官解天厄,奉请地官解地厄,奉请水官解水厄,奉请火官解火厄。解结,解冤结,解了亡人冤和孽。亡人有罪罪消灭,亡人无罪早超生哪……咿……”
第三章 死而复生(5)
正念着,鸡却复活了。鸡从地上站起来,扑腾着翅膀,颈子口冒着一迭迭的鲜血,有干的,有稀的,竟走了几步。尔后,还没等看傻的人们反应过来,就振开双翅,飞翔起来。鸡扑扑扑扑地在堂屋里满天乱飞,人们就去捉。鸡飞上神龛,打翻了令牌和蜡烛,又飞向夜壶吊灯,把那火焰扑打得满屋乱掉,溅到人们的眼里,让人乱喊乱叫;又咚咚咚飞到了棺材里,哗哗拍打翅膀,也把那残存的血水溅到了死者白秀满脸满身——那一身镇长买的化纤西服已是血迹斑斑。鲁瞎子听准声音就去抓,可鸡又飞到他头上,把血洒了他满脸,站在他肩头还屙了一泡屎。鲁瞎子慌乱大喊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捉住鸡子!”
“鸡娃子没啦!鸡娃子没啦!我家焦(糟)蛋鸡娃子没啦!”闯进门来的舒耳巴也着力喊着,与捉鸡人撞了个满怀。
发早丧的仪式开始了!
人们已经把白椿和白丫儿绑在了门前的树上,怕这些后人的哭声惊扰了亡者上路。
开始撒米……打火炮……响器一起敲响……赶仗围猎的牤筒一起吹响!这深山深深的白云坳子里,再一次传出了让群山万物万兽再一次打战的牤筒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再没有人能享受到如此浩大的葬礼——猎王死了!
有人把白秀的獐子毛枕头换成了“鸡鸣枕”,把他手上的打狗棍换成了火烧粑粑,将他平时所用之物:虎爪烟袋、牛卵子皮火药囊、脚码子、牤筒、香签筒、猎刀、挠钩、百年老铳、子弹袋,等等一一丢进棺材。天欲五更,鸡鸣沉月,那华幡五色,五方童子就要来接引亡魂了——他们在白家门口已等了三天两夜。
铁匠六指一手拿着扁钉,一手拿着锤子,只等棺材盖盖上,他就要下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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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忙别忙!我是县政府通讯员!”
一个年轻人突然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屋来,脸色像一张白纸,大呼大家住手。一屋子的人看他喝下水去,缓过一口重重的、艰难的气来。看他拿出一个大信封,又从中抽出一份有大红圆印的纸张来,大吸一口气,背着手,沉重地向棺材鞠了一躬,照着纸张沉沉念道:
“神农县政府办公室、县民政局唁函:惊悉水布镇白云坳村打虎英雄,红军失散人员白秀同志不幸逝世,我们……”
“焦、焦、焦蛋……”吐着恶臭的舒耳巴扒开人群向那个细脖子光脑袋的通讯员喊道。可被人拉开了,示意让他听。
“……我们深感悲痛,谨致以深切的哀悼……白秀同志永垂不朽!……”
“啊嗬嗬——啊嗬嗬——”十八个盖棺的汉子抬起棺盖正往他们师傅的棺材上盖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们看到——
那个死尸,那个在棺材里睡了几天几夜的白秀白大爷,“腾”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还是感谢小儿子白端阳的那碗金钗酒——那可是根百年龙头凤尾金钗(石斛)泡的酒啊。小儿子知道我就好这口,硬是在发丧时用火钳撬开我的嘴,将那碗黄灿灿的酒倒进肚去。我本来无有死去,只是动弹不得,心气虚脱,有了这百年金钗酒,血管就开始叭叭地膨胀,心肺扑扑地腾跳,肠子啪啪地蠕动,胸腔突然泻进千万道黄灿灿的阳光,烤得我体内热气腾腾,呼呼乱响。又能清晰听见那儿孙、徒弟的哭声、尖锐混杂的火炮声、鲁瞎子做法的念诵声,还有蚯蚓拱土的窸窣声、果实炸裂的嘣嘣声、禽兽奔跑的哒哒声。秋啊,秋,秋风无垠无涯,秋水浩浩荡荡,秋叶飘飘洒洒……我这老头又被起死回生的金钗酒给逼活啦!
金钗本是神农架山中罕物,这龙头凤尾钗又是罕物中之罕物。这钗比一般金钗长许多,头似龙头,尾如美凤,煞是好看,这钗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之上,下临一口万丈深潭,那潭上反射的日月之光恰好照到这崖畔金钗之上,因汲了山川雨露、日月精华,它才有神奇药力。白秀家中这一支龙凤钗,已有数年,所泡之酒,天天喝,天天羼,依然金黄闪闪,色泽不变。钗泡枯之后,拿出放在瓦片和石上露一夜,再丢入酒坛,又如刚采模样,泡出的酒还是金黄可人,诱你三两的量喝半斤,半斤的喝一壶……
《猎人峰》第三部分
第四章 野猪群(1)

就在白秀老人死而复生的那天晚上,一个寒蛩喁吟,果实炸落的秋夜,山上的宗七爹家遭到了齐天浩劫。
领了村长旨意,一天补助五角钱敲梆鼓驱兽的宗七爹,喝了点小酒将那梆鼓抬到檐下,就听见一阵跑匪般的足音,零乱而混杂,接着一队气吼吼的黑野猪就闯进了他家。猪们一路拉着臭熏熏的稀屎,上了阶檐,一阵黑浪卷来,宗七爹和他的梆鼓就被掀翻在地。宗七爹忙喊老伴。可猪堵了门,不让他进去,七婆在屋里发出了汪洋般的叫声——她的床给生生掀翻啦!接着屋里的火塘被猪们扒拉开来,烟火满天。宗七爹想这房子烧了可就完了,到哪儿去住呀,又看见猪们合力拱着他那整木砍出的大梆鼓,加上架子,往崖边推去。宗七爹想这梆鼓一月可挣十五块现钱,不能让猪给糟蹋了,就拿起门边的一把锄朝猪们大打,想夺过那梆鼓。猪昂着闪闪的獠牙,朝他一顿猛戳,差点戳断了他的腿。宗七爹紧紧抱着他的梆鼓,不让猪推。老伴这时冲出屋来,手拿着猎叉,大喝一声,朝领头的大野猪刺去。那猪被刺中厚脊,竟没反抗,突然一哄而散,老两口转过头来,屋里的火焰已蹿上了屋顶。
山上一片噼噼叭叭的失火声,火光冲天,宗七爹老两口只好敲梆鼓找山下坳子里求援。可人们何曾听见;那蓬勃向上的火光,别人还以为是七爹在烧火粪或者燃火驱兽哩。
因捡橡子迟迟回家的二楞子,看见山冈上有一轮像美人洗澡的月亮,这二楞子爱看天上景物,竟一下子看呆了。看着看着,一头黑煞煞的野牲口走进那月亮中,细看是一头野猪。又一头野猪。又一头野猪!……一头小的……又一头大的!二楞子虽脑子不太好使,还是能数清百十个数,就一直数了一百零八头。等数完了,那轮出浴美人的满月也西下了。又刚巧月与猪隐去的地方燃起冲天大火,心想那可是宗七爹七婆的家。听见一阵急促沉亮的梆鼓声,就知道山上出了事。就开始喊:
“猪来了!火来了!”
猪已经靠近他。跟着的几只羊发出咩咩不安的叫声,一下子被野猪冲散。
猪们势如破竹冲上杀坪,发出奇怪的哼叫。接着就冲进苞谷地、洋芋地里。一听说猪来了,村民反应还是忒快,立马守秋的棚子里、屋场上、田头,燃起了驱兽的野火,敲锣打鼓,点鞭放炮,敲起脸盆、梆鼓,一起来驱赶野猪。
枪收了,刚刚收。这下好了,猪是灵牲,好像闻到了气味,人们奈它们不何。于是晾在山坡岩垴石缝间的庄稼地,苞谷、红薯、洋芋,甚至药材党参、独活、冬花,都成了猪们狂啃疯噬糟蹋的对象。连村里几十棵杜仲树,也让猪啃光了皮——杜仲就皮值钱啊!
野猪们在田间地头狂欢作乐,拼命蹂躏报复,根本不怕鞭炮,不怕火烧,守秋人只能缩在棚子里不敢出来。躲在一棵树上的黄姓村民将挠钩甩下去,猪没钩到,树却被猪连根拱倒了,那人摔成了半身不遂。
白秀这从棺材里爬出来人还很恍惚虚弱,就听说猪来了。走出门,看到自家的那头母猪异常兴奋,冲撞加高了的猪栏,仰着脖子恶声哼吼,烦躁不安。他要儿子中秋护着猪。可中秋要夺他手上的枪。这时村长敞开衣襟急哈哈地跑来说:
“白大爷,天不让你死,也不让你这杆枪死,还等什么,去打呀!”
白秀只感头沉如石,泰山压顶,被几个徒弟加上村长架上就走。
到了坡上地头,猪已经扬长而去,地头上,庄稼七零八落,地里留有一拃厚的猪屎。
庄稼毁了,猪屎可是好东西。这高山上土地硗薄,本来就没有肥力,只长杂草,不长粮食,猪踏过的地方全是上好的猪粪,也算是一点补偿吧,于是家家出动,来收拾猪屎了。这东西怪味,像些死猪烂肠子的恶臭,可村民们也管不了这些,踏着满坳子的怪臭味去找,往粪筐里扒。咦,这屎哪来这么沉,还这么硬?人们扒开来一看,里面全是圆溜溜的石头。
第四章 野猪群(2)
“怪哩!怪哩!猪都成山精了哩!”
“人也想不出来呀!”有人说。


“可人还来收拾。猪跟了人一样,人跟了猪一样,换了个个儿。”有人丧气地说。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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