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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比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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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袋为他精挑细选的衣裳及土产,对只鸟儿而言果然太沉重了……呼呼,好累、好喘……
  眼见凤淮的住所映入眼帘,鸰儿精神一振,双翼拍拂得更使劲、更有力。
  远远的,她瞧见凤淮的身影,好似一朵曳过苍穹的洁净白云。他手执书册,走向屋外两株高树间以绳索缠架成的绳椅,拢妥衣摆落坐其上,状似悠闲地揽卷阅读,凝神专注。
  他看起来……过得真好!
  即使没有她的存在,还是过得很好。
  鸰儿有些气恼地想。
  寒风抚起晶雪,凤淮伸手压住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书页,放任向来一丝不苟的白发随意飞扬,身上仍是那袭单薄白裳。
  “风那么大,你还穿这么少,不怕受了风寒?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鸰儿不满地嘀咕着,担忧的情绪全写在小脸上。
  她知道他不畏寒冷,虽然拥有深不可测的内力,却从不靠内力运热来保持体温,反而让体温降至与冰雪同温,甚至比冰雪更寒更冷。
  不用她担心,不用她叮咛,他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独立自主得令她涌起满满的沮丧与无力感。
  他若有一些些依赖她,兴许他现在的神情会透露些显而易见的失落;兴许会有点心浮气躁:兴许也可能茶饭不思——
  可惜,他脸上有的只是云淡风轻。
  相形之下,她就显得太沉不住气,不仅沉不住气,更没骨气……
  鸰儿在距离凤淮五步远的雪地上敛翅停歇,羽翼不可避免的发出拍打声,唤回那双专注于字里行间的淡瞳微扬,凝望着她。
  鸰儿恢复娇俏姑娘的模样,没多说什么,迳自埋首在手边的大包袱里,努力翻找摸索,好半晌后,她抖开一套青霄般湛蓝的男子衣裳,小跑步地奔到凤淮身边,将衣裳轻罩在他肩头。
  凤淮静静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瞧得她有些窘。
  “今天好冷,你要多添件衣裳,小心着凉。”鸰儿低下头,轻声道。
  他心里一定在想着:你怎么又回来了?!死皮赖脸的赶也赶不走!
  鸰儿贝齿扣咬着粉唇,为自己心底浮上的猜想而觉得难堪。
  “我不冷。”长久,凤淮轻启薄唇,双眸又落回书册间。
  风起,他下意识抬起左手揪住湛蓝衣裳的衩领,徒留空荡的袖摆翻腾成浪。
  鸰儿见凤淮没扯开那袭蓝衫,心头泛起浅浅甜意。“哎呀呀,要看书就进屋里去看嘛,风一吹,你的发全给拂得散乱,又扎眼又碍着你的视线,连书都快抓不牢,差点给飞了——”
  “屋外凉爽。”他随口应道,嗓音一如往昔清淡。
  凉爽?!这男人八成已经丧失了五感,连冷热也区分不清了!这种冻得她浑身直打颤的极寒温度,也能称之为凉爽?!
  面对他如此回答,鸰儿只好舍命陪君子,挨在他身旁坐下,享受这冻死人的“凉爽”。
  唔,好冷。
  鸰儿手动动、脚动动,尽量让四肢停不下来,好磨蹭出些许暖意。
  “凤淮,你不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虽然早猜到他不会有太感人的答覆,鸰儿仍是每回都问。
  “你的不守承诺,我已见识无数回,毫无诧异。”
  果然又出口伤“鸟”了,呜,早知道就不多此一问。
  “我又没有亲口向你承诺‘我走了就不回来’……”鸰儿再度犯起嘀咕,有些泛白的粉唇抿了抿。“那……你有没有想我?”她不自量力地再问。
  “没有。”他答得迅速,一反以往总是带着清傲的口吻缓缓反驳,此时的否定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只可惜憨傻的鸰儿被字面上的“没有”所蒙蔽,难以深思其中涵义。
  “我就知道……”好失望好失望,“可是我有想你噢。”时时刻刻。
  一双莲足晃呀晃、摇呀摇,牵动绳椅上的凤淮一并陷入摆荡震动。
  “想着想着,就回来了。”她笑,毫不掩饰颊边浮上的两朵轻红,“回来之后,就不要再走了。”后头这句轻语,是她最衷心的希冀。
  凤淮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轻拍在她不住轻荡的大腿上,淡淡斥道:“坐好,别再晃了。”她摇得让他无法静心阅读。
  鸰儿虽知凤淮这一掌毫无遐思,仅是出乎直觉反应,却依然烧红了粉颊。她动也不敢动,羞答答地凝望着他那只极少沐浴在烈阳之下,因而显得异常白皙的掌背。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不若一般寻常人的体温,透过她单薄的纱裙,过渡如雪般的寒温。
  鸰儿静娴地停下扰人举动,让凤淮感到满意,书册上某段宇句紧扣着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使他一时之间忽略了他的掌仍搁放在她纤长腿上。
  全身的火热由他冰冷掌心贴熨之处开始点燃,直窜上她的花容,让她再也感觉不到半丝寒意。
  好奇特,分明是如此冰冷的大手,却带来源源不绝的热意。
  鸰儿小心翼翼地摊掌反握住那只大掌,见他专注得毫无所觉,她像个发觉新奇游戏的小嫩娃,喜孜孜收拢白玉五指,将他包覆在自己掌心,却仍不敢太过使劲,就怕惊扰了凤淮,失去这如梦似幻的温暖亲昵。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想握牢这般浅浅的小小幸福。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邀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
  轻浅的嗓音唱出流转了亮的古老曲调,亘古不灭的爱恋。
  鸰儿莺鸣般的娇嗓一再重复呢喃,水灿双眸半眯半合,整个视线中只剩她与他交缠不分的十指。
  凤飞邀翔兮,四海求凰……
  眼皮越来越沉重,她为了赶路回来见他,足足飞了好些时辰,好想睡。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鸰儿强眨眨眼,仍不敌倦意。最后她放弃了挣扎,让长睫掩去疲惫眸光。
  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
  合上了眼,她的口中仍吟唱着曲儿。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叩。
  突来的声响及撞击让凤淮侧过首,发现坐在他身旁的鸰儿整颗螓首已经贴躺在他的臂膀上,沉沉睡去,只剩片段的残曲仍缓缓在耳边回荡。
  那耳熟的字字句句,含带着他不甚明了的情意,由她口中唱来更显清寂孤寥。
  “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凤淮捕捉到此时无意识逸出她檀口的句子,淡淡复诵,到后来,她清唱一句,他便尾随低喃一句。
  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头一回吟念这阕曲词,在好久之前……
  不,他应该是不懂情、不识爱之人,怎会突生这等怪异念头?
  风再起,枕在他臂上的鸰儿打了个哆嗦,更朝他挨近。
  “定是今日的风太大,将一切给吹拂得紊乱不堪。”这是他唯一能找出的解释。
  殊不知——他在欺人,也自欺。
  JJJJJJJJJJJJJJJJJJJJ
  睡了场安静宁和的觉,鸰儿再度醒来已是晚膳时辰。
  她愣坐在床铺上好久,一双晶眸不停地张望四周,有些陌生的屋梁、淡淡薰香的被衾……这是哪儿?
  那垂挂在铺上的纯白帷幔倒有点眼熟——啊!这是凤淮的房间。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她记得她在屋外绳椅上唱情歌给凤淮听,唱着唱着好似给睡下了,后来……是凤淮抱她进屋的?!还让出大床给她睡?!
  哎呀呀,亏大了、亏大了!
  鸰儿苦着小脸,忙不迭摸触着自己身躯的每一处,又凑上俏鼻去闻。
  “哎呀,已经感觉不着凤淮的体温和味道了,讨厌讨厌,笨鸰儿臭鸰儿蠢鸰儿,这么贪睡做什么?!难得有这种被凤淮抱在怀里的太好机会,你竟然一丁点的印象也没留下,笨鸟笨鸟笨鸟——”她不断臭骂自己,敲打着自己的笨脑袋,直到脑袋瓜都给震得昏沉了,才歇下粉拳,换上傻呼呼的笑。
  凤淮抱她回房耶,好幸福噢,凤淮抱她回房耶——
  鸰儿揣摩着那幅亲昵的情景,即使没有清醒的记忆足以回味,幻想的景象也足以聊表慰藉……柔荑捧着羞红的玉颊,止不住甜蜜的憨笑。
  门扉咿呀轻启,夜色之中静立着白雾身影。
  透着帷幕的掩蔽,彼此的容颜又添上一分朦胧。
  “凤、凤淮,是……是你将我带、带进屋里来的?”她打破沉默。
  “嗯。”
  那可不可以再抱一次?不不不,这种问法一定会惨遭无情拒绝的,鸰儿一边自问,一边否定。
  “为什么要将我带到你的房里?”喔,我感谢你,感谢你让我拥有与你“同床共枕”的机会——同一张床、同一个软枕。
  凤淮走至桌前,燃起烛火,让内室化暗为明。
  “我后来才发觉,这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个属于你的休憩之处。”
  他抱着她进屋之后,竟然思索不到该将她安置在何处。他的房屋清幽僻远,却也称不上豪邸,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处大厅一处庭圃、一室浴堂一室厨房……
  全然没有她的房间。
  她这一百年来尽赖着他而居,夜里全睡在哪?
  凤淮困惑极了,杵在厅堂里发愣好半晌,百年来从没想过的问题,竟在那时严重地影响着他。
  最后,他只好将她抱回自己的寝室暂寐。
  对于这名百年来他视若氤氲的鸟娃娃,他几乎不曾思索她的存在,如此漠视她的他,怎值得她掏心追随?
  “我?我都睡在厅里呀。”鸰儿为他解惑,吹了整日冷风的脸蛋上浮现着一抹异常的红艳。她将此刻脸上热热的、昏昏的怪异感觉视为看到凤淮而生的羞涩,殊不知自己是犯了风寒。
  “厅里?”那个只有一张木桌、四只木椅及两只木柜的空荡大厅?
  “我很随遇而安的,只要一条罗衾,我哪儿都能窝着睡。”鸰儿笑了笑。万一夜里冷的无法承受,她便将自己变回禽鸟,好歹有一身羽翼挡挡寒温。
  凤淮静默地瞅着她,淡眸动也不动。
  他听到了。
  听到清脆的鸟鸣声及雀跃的轻灵步履一蹦一跳地舞着双翼,裸足正踩踏在他凝冰心湖上,圈圈旋着、舞着,小小的龟裂声,在纤细脚趾滑曳而过之后,开始剥裂,一片冰心,竟承载不了那鸿羽般的重量。
  是好?是坏?
  冰湖底下,隐含着比湖面上更噬人的寒冷。
  如履薄冰的小巧裸足,正将自己一步步推向险地。
  在来不及煨暖冰晶心湖之前,若坠入湖心,唯一的下场只有死路。
  然而,宛若笑音的鸣声不止不休,舞步越旋越急,龟裂声也越发刺耳——
  “别再跳了!”凤淮陡然低喝,吓得鸰儿怔然回望着他。
  “凤淮,你怎么了?”掀开覆身软衾,鸰儿踩着裸足下床奔近他,一头如瀑黑发因卧枕而散乱,更形慵懒。
  他回神,没有啼叫声、没有舞步跫音,更没有所谓的龟裂声响,一切只是他莫名的幻听?
  “凤淮?”鸰儿好担忧地颅他,想伸手碰触他的脸颊,却在那双淡得不带情感的瞳眸投注冷光下,怯懦地收回了柔荑。
  是错觉吗?此刻的凤淮看起来怎么比方才更冷冽?
  “凤淮……”
  他敛起眉峰,“既然醒了,就出去,别待在我房里。”
  他缓缓走向床铺,动手将凌乱的被衾折整齐,再将帷幔系回床柱上。
  “怎么好好的又翻脸了?”她噘着嘴,低声抱怨。
  凤淮率先离开寝居,鸰儿尾随其后。
  来到厅堂,鸰儿才发觉原来凤淮是到房里去唤她出来用膳。
  这……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鸰儿捂住微开的菱嘴,不让她现下过度吃惊的表情给凤淮看了笑话。
  “坐。”凤淮的神情及语调仍未更改,冷冷淡淡的。
  她心情虽雀跃,却也不敢太过笃定,以免又将自己从天界给摔到十八层地狱去痛哭流涕。“这是不是最后一顿晚膳,吃完又要赶我走了?”
  “不是。”他应道。
  鸰儿才漾开笑容,听到他后头接续的句子,俏脸蛋霎时又苦了起来。
  “若要赶你走,也是明日清晨之事。”
  呜呜,这句话能不讲不是很好吗?
  “我不要走,你若觉得我留在这里会浪费你太多米粮,我可以在用膳时都恢复原形,一只鸟的胃塞不进多少东西的。”
  凤淮没心思与她争论这个百年来一迳相似的话题,将碗及竹箸递给她。
  鸰儿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开始扒饭,水灵灵的眸儿直盯着他。
  “你这种目光,会让我以为我才是饭桌上的菜肴。”凤淮提醒着她的肆无忌惮。
  “你看起来的确比较美味……”她嘀嘀咕咕。
  “什么?”
  “没什么!”她忙摇头。若他听仔细方才那句诚实的话,恐怕下一瞬间,她就会连人带碗给丢出府邸了。
  鸰儿不好再盯着他,不安分的目光只能四下流转,突地,她被一件搁放在木柜上的东西勾住全部注意。
  “那、那是……”
  一个手工精巧的鸟巢!
  “为什么会有鸟巢?是、是你做的?”而且……是做给她的?
  凤淮投给她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淡然道:“你这只连巢都不会筑的鸟,连个栖身之所也没有,这鸟巢姑且让你充当寝房。”
  鸰儿吐吐舌,她虽修炼成精,但所有的心思只悬挂在凤淮身上,哪来空闲去学啥鸟事?教她筑个巢,等于要她孵颗蛋一样困难。
  鸰儿欣喜地褪去人形,拍振羽翼,飞进新窝里去试试她的新床。
  大小刚刚好!
  巢里还细心地铺上一层保暖的软绢,好舒服噢。
  她开心地嘤咛两声,向他道谢。
  凤淮似乎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唇畔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鸰儿又飞回藤椅上,唰的一声变回俏丽嫩娃,“凤淮凤淮,你的手真巧,这鸟窝好舒适,谢谢你。”
  凤淮仅是浅浅颔首,算是回应了她的赞美及感谢。
  鸰儿笑得嘴都合不拢,两人彼此静默半晌,她羞涩地抬起头,甜甜一笑。
  “凤淮,你送我鸟窝,是不是表示……我可以一直留在这了?”
  凤淮一怔,唇边的淡笑敛去。
  矛盾。他嘴里说着要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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