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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

[精校]大江东去-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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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巡看到很多人总是好奇地偷瞧他,他手头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了,但可想而知,肯定是鼻青脸肿,猪头一样。他没力气呵斥,他大病初愈,一条手臂伤着,又是刚下长途火车,两条腿还软着,他没力气跟人再吵一架,他懂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此时唯有将头扭向车窗外,对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致发呆。

他只担心,这样的状况去见雷东宝,会不会留下坏印象。但他想到,这样的状况看在雷东宝眼里,或许能博取一些同情都难说。而眼下,他手头没多少资本可以拿出来说服雷东宝继续给他供货,他的现状导致雷东宝的蔑视或者同情,这毫厘之差,都可以造成重大后果。可是,他唯有这条路可以争取,这是一条最佳捷径,即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他都无需考虑。成败俱在雷东宝一念之间,他必须竭尽全力争取。

他告诉自己,都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还要脸干什么。他必须不管不顾,分秒必争,不惜代价。

小雷家村,杨巡一年起码要来上好几趟,每趟来都要感受到一些不同。而所有不同中最让他感受到的是交通,竟然都有两辆公交车子分别从市里和县里开来,虽然终点站落在镇上,可都无一例外地到小雷家村口绕了个大圈。看得出县里、市里都小雷家村的重视。而杨巡从来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几次乘车下来,都能看到车子经停小雷家站,总有很多人上车下车,可见小雷家的客流之大。

杨巡也一向是这股客流中的一员,他今天跟着大家下车,又被那些下车的人行了一下注目礼。以往,却都是杨巡总是稍微留意一下上下车的人,大概估计一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然后从那些人的身份中推测岀一些事实背后的真实。这是他从小辗转街巷做小生意培养出的习惯。但今天是他被人瞩目,谁让他给人打得跟猪头似的。当他被人瞩目的时候,他就没法堂而皇之地观察别人了。

杨巡脸上一路飘彩地直取小雷家村办,而没像过去那样,先到登峰厂办公室转一圈,结个帐。村办里,雷东宝不在,雷士根这个大管家照例是在的。雷士根对杨巡的一脸青紫视而不见,只问了句“春节拿去的那些货这么快都发完了?”,见杨巡回答得嘀嘀咕咕,就单独领他到雷东宝办公室,倒了茶给杨巡,他出去继续接待其他客人。杨巡简直是感激雷士根的视而不见,知道雷士根那是帮他。

但一会儿,雷东宝回来,杨巡就没那么幸运了。才看到雷东宝进门,杨巡就起身喊了句“雷书记”。雷东宝没想到房间有人,站住看杨巡一下,才又大步进来,坐下就指着杨巡问:“外面闯祸回来?”

杨巡早心中有辞,“倒不是我闯祸,别人闯祸连累了我,还有我们一起出去做生意的一大帮。雷书记记得我们那儿开校办厂那个老王吗?就是他,他卖了些没减压作用的开关给煤矿,造成煤矿瓦斯爆炸,死了不少人。煤矿的人找来把我们那一带所有仓库都砸了,好几个人现在还躺医院里没法起来。”杨巡说到这儿看看雷东宝,还以为雷东宝多少会附和一下,没想到只见雷东宝目灼灼如审犯人用聚焦灯一样看着他,从雷东宝眼里,他只读出 “说下去”那三个字,杨巡只得老老实实说下去,不敢跟在雷士根面前一样含糊过去。

“老王当时卖给煤矿的除了那些闯祸的变压开关外,还有其他许多电器,也有电缆,电缆都是从我这儿拿的登峰电缆。当时老王答应我一等煤矿付款,他也立刻付我电缆款,现在闯了祸,老王给抓进去,我看我从煤矿拿到电缆款的希望一点都没了。再加上仓库给砸了抢了,人也给打伤,我现在只剩一身衣裳,倒欠人家一屁股债。”

“你春节从我这里发那么多车货,都没了?”

“是啊,换来一身伤。雷书记,我求你帮忙来了。”

“帮忙好说,可你杨巡也别拿我当傻瓜,到我面前施什么苦肉计。”

“我没。”杨巡脱口而出,却也忽然想到雷东宝指的是什么,忙道:“我在那边伤的是手臂,还因为发炎高烧住了几天院,否则还可以早几天过来。这脸上……我老婆跟我有点误会,她哥刚打的……”杨巡知道不说不行,面对着如此猛烈的目光,他无法不说。可是刚刚挨戴兄揍的事,加上戴娇凤至今人迹无觅,他实在是不愿说得很。饶是他一向舌灿莲花,此时也支支吾吾。

雷东宝一看这架势就毫不犹豫想到一个普遍现实,一个异常漂亮的未婚妻,和一个刚刚破产的生意人,之间还能发生什么事。他立刻想起自己的宋运萍,这天下没人能比宋运萍更好了,这天下除了宋运萍还有哪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家中连桌子都没有的穷光蛋?没有。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千真万确。他带着对宋运萍的怀念,对杨巡说话时候不免带上同情:“活该你不长眼,找老婆能只看一张脸吗?别低着头,又不是啥糗事,谁打小没打上几架的。但我有几件事不清楚,要问你个明白,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们一起出去的,全给砸了吗?”

“全砸,一个不剩。我还算是伤得最轻的,因为我爬上屋梁躲着。”杨巡虽然心中否认他和戴娇凤的事不是雷东宝想的那样,可他知道人没踪影,现在不是辩的时候,这种事以后再说。他不信戴娇凤是因为他破产才离开他。

雷东宝拿手指敲着桌面,依然盯着杨巡,不客气地问:“政府不管?”

“政府哪来得及,我想跑都来不及。”

“可电缆不是电线,抢一捆回家放着谁也翻不出来。电线没了就没了,你不会让政府帮你们追回那些电缆?政府来不及管,会。可政府不会看着你挨抢不管吧?又不是解放前国民党。再说你们挨抢的不是一家,影响大,政府不会不管。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推举一个人找政府要帮忙去了。可这总得要个时间。”

雷东宝摇头:“不对,这种事你们就是不去找,政府也会管。就算政府护着本地人,可也不会看着你们那么多人挨抢不管,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们是不是让人抓着把柄。”

杨巡被雷东宝问得逼上绝路,只得从实招来,“我们虽然各自进自己的货,可柜台上什么货都放,方便买主进来一网打尽。老王的货色我们每家都有放,那些矿工看见就全砸了。”

“我说嘛,谁让你们做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该砸。把我登峰的电线电缆跟你断子绝孙的开关放一起,我的牌子都给你们搞烂了,操。”

杨巡一听慌了,忙道:“雷书记,这事情也是没办法的,有人贪便宜就是要这种货色,有人要就有人做,你说是吧。老王老资格,老王拿来让我们都帮他摆着,我们不好意思不摆,你说乡里乡亲,一起出门在外的,能不互相照应着点?可这回教训也够深刻了,以后就是斧头架我脖子上我也不卖劣质货,以后说什么都卖最好的。这不,先找雷书记讨救兵来了吗?登峰的牌子,那是响当当的啊。”

雷东宝听着到底是受用,却也没含糊,“你拿什么问我要电线电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有顾客,这些顾客我打了几年交道,你们如果自己找上去,还不定找得到。说实话,我这回受伤昏迷住院看护,都是顾客大哥们出钱出力帮忙,都跟我亲人一样。雷书记如果相信我,你派一个人押货跟我去东北,我只管卖货,经手钱的事都你的人来做,我不沾手钱。卖出多少,我差价里面拿一半。没卖出,我一分不拿。”

雷东宝不怀疑杨巡有销售门路,而且早就知道杨巡一年要从登峰拿不少的量,是个绝对大户。但是……“你一分钱不拿出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巡迟疑了一下,抽出桌上一张纸,写下一列地址,道:“这是我家地址,如果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找人砸了我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东北人最多只能砸我仓库,你能砸我家。”

雷东宝毫不客气,收起纸条,看看外面的天,道:“还早,打个来回还来得及。走,你带我先认个路。”

杨巡看到一丝希望,可有些无奈地道:“我本来还准备回家问我妈拿些存款的,平常运输费也是不小数字。可先去老婆家找人搞成这样……”他指指自己的脸,“我不能回去了,我妈会担心死。我爸早死,我妈伤心得已经丢了半条命,更把我们兄弟看得命根子一样。我这样子回家,要被我妈问岀我在东北不如意,她得再丢半条命。再说下面弟妹三个,都是被我妈拿我做榜样训斥着读书,要看到我的落魄相,以后影响他们上进。雷书记,辛苦你自己去一趟,我家那个山村没外人,进去一问杨巡家,谁都知道,大池子边那幢新楼就是。”

雷东宝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倒是没想到杨巡这么个滑头还是个负责任的孝子长兄,看来就像他才刚教训杨巡的一样,看人不能看一张脸,杨巡滑头面孔下面还藏着个真人。他终于收回一直投注在杨巡身上的目光,起身道:“行,我立刻过去一下,你跟我出来,今晚宿我家,有什么,等我回来再商议。”

雷东宝把目光移开,杨巡简直觉得就像日本鬼子探照灯灭了,游击队员可以放手行动一般,身上压力卸去一半,整个人仿佛又可油滑起来。可他此时说什么也不敢油滑了,跟着雷东宝起身,搭讪着又送上一个真诚的马屁,“我这回遭了事,幸亏大哥们都帮我,否则我这回发高烧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来这儿又是雷书记帮我,以前都看不出这么凶的雷书记还是个热忱人。”

雷东宝却并不领情,“你就老老实实说话吧,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说老实话时候才像是个人,你就是再有缺点我也能信你。你越油嘴滑舌我越烦你,我一向烦你。跟上,不过我妈爱听马屁。”

杨巡给闹个大红脸,乖乖跟上,却再不敢满嘴跑马。跟到雷东宝家安顿下来,看雷东宝胖身子飞上摩托车滚滚而去,他打量着这家具简陋而面积阔大的房子心想,事情究竟是成,还是不成?雷东宝肯上他家侦探,是不是说明事情成了一半了呢?但想来想去,他已经尽力而为了,雷东宝最后做什么决定,他只能听任老天安排。这时候雷母进来以居高临下的眼光打量杨巡,对于杨巡的客气招呼没有正面回应,只嘀咕说才送走一个又迎来一个,家里都成疗养院了,嘀咕完就又走出去,扔下杨巡不理。杨巡不知道雷家才送走的是谁,心说雷东宝原来是个仗义的人。以前真没看出来,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土霸王。

屋子里没人,杨巡一个人坐着回想刚才与雷东宝的对话,想找出有没有不妥之处,回头晚上见了雷东宝可以拿话弥补。从头到脚来回想了三遍,却发现自己今天是难得的老实,今天的话一点花枪都没耍,难道这就是雷东宝答应去他家看看的原因?再想起雷东宝说的那句话,雷东宝说他杨巡老实时候才像个人,就是有缺点也能让人信。杨巡再想到他伤后第三天一早拼小命找上老李家说出大实话,那时似乎因为头晕眼花只说了三言两语,也没口吐莲花,可老李后来对他多好。可见,谁都不是傻子,话说再好听也没用,关键的还是要做人实诚。他以前看人家一嘴的好口舌,无限羡慕,恰好自己天分高,也很快练就一嘴的好口舌,还以为这是本事,以为这是混得开的表现,原来以前雷东宝并不吃这一套,还不如现在实实在在说话来得吃得开。

杨巡想来想去,越想越觉有理。没错,他平常遇到那些说话小聪明的人也打心眼儿里地提防,一提防,心里就自动地给人挑刺儿,几句下来掂岀人家分量了,就得轻视了去。这世上多的是聪明人,就像雷东宝今天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就能挖岀他的子丑寅卯,打量别人往日就看不出他的小奸小滑?看来以后遇到聪明人,还不如实诚点的好。

可杨巡思来想去,又不由得想到戴娇凤,一想到戴娇凤,他的手臂又开始吱吱儿地疼,被戴兄扇过耳光的脸面也热辣辣地痛。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戴娇凤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拿着旅行袋一去不回。他认为戴家父母是知道戴娇凤下落的,他真希望这个时候戴娇凤在外面已经生完了气,或者是她父母已经把他的解释传达给戴娇凤,如果她真没回娘家的话,她现在不知会不会回到他们两个的小家里,就像以前一样烧好一锅肉汤等着他回家。想到这儿,杨巡一时里归心似箭。他真希望雷东宝现在就回来拍板,他可以立即联系好车子赶去东北。

他不由瞄向沙发边的电话机,可又看看大门口神情警惕不时监视着他的雷母,放弃打电话的打算,毕竟这是收费贵死人的长途电话。可他真是心痒。

他还想着雷东宝此时不知道有没有见到了他妈。他也很想妈,尤其是现在满心的没有着落,多想找妈说说,让妈像以往那样给他打气。可是他知道他这样子不能回家,火车上已经想好不能回家了,回家妈妈会跟雷东宝一样问岀个底朝天,会为他操心死,也不会再放他走。他知道,妈现在生活里只有他们四个儿女,而他这个大儿子,又占四个儿女中的特大份,他若有个风吹草动,妈就别想睡安生觉了。

可他更担心雷东宝会不会跟他妈说上话。家里一帮人闯东北,大家这回一起出事,不知道事情有没有传到老家,传到妈耳朵里。好在他家偏僻,山里人与外面交往得少。而村子里出去挣钱的人又少,一起在一个城市的没有。但愿有个侥幸,等他喘过气来事情才传到妈耳朵里。不知道雷东宝会不会硬要跟他妈说上几句,妈是个精细人,如果雷东宝一个不小心露馅了,妈更夜长梦多。

杨巡在雷家根本无法安坐,后来索性走到门口与雷母说话。他一张嘴不知比宋运辉活络多少,几句下来,雷母立刻喜欢上他。

雷东宝亲自去的杨巡家。杨巡家在重重大山里面,还得经过宋运辉曾经插队过的村庄,雷东宝是个农民出身的人,翻过山头看到人家,就感觉出这里与小雷家不同,好像节气比山下平原晚了一些,山下的桃李花都几乎开罢,这里还是盛放。很容易的,一问就问到杨巡家。雷东宝顺着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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