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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青山不语-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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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李承宪霍地坐起身来,一掌推开滕翼,看著他不解地望著自己,眼中有迷惑和痛楚,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也不顾他在身後的呼喊,撑起疲软无力的身体,走出药庐。 
  一定要离开他,离得远远的。不然……不然,我也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32 
   
  李承宪拖著虚弱的身体走出军营,在大街上走著,也不顾自己半边身子的血吓坏无辜路人。 
  漫无目的地走著,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两人所住的小院门口。 
  不禁苦笑。怎麽又回到了这里?难道自己下意识地还是想回到这里吗? 
  伸手推开院门,踏进熟悉的院子,走进这两人曾共同生活许久的院子。院中景色依旧,一草一木,一桌一凳,样样熟悉,仿佛昨日两人还坐在那里赏月饮酒,今日便已物是人非。只是已有落木萧萧飘下,散落一地,这才恍然两人相识於暖春,相亲於盛夏,却终於在这萧索的清秋走到了尽头。晃然间大半年已过,其间点点滴滴历历在心,终不能忘。 
  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室内摆设依旧熟悉,仿若两人未曾离开,仿若一切未曾发生。以手抚桌,指尖沾染尘色,再低头,才发觉桌上地下早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在提醒著李承宪这屋子已空了许久,提醒著他两人早已离去,回不到从前。 
  走进里屋,床边桌上小碗中残留著药渣,回想滕翼的消瘦憔悴,心知他这些日子来也定是苦不堪言。 
  可是这又何苦?事已至此,两人还有何未来可言? 
  慢慢在床沿坐下,抚著床面,大红被子仍是两人成亲时所盖,不禁又想起那人对自己从厌恶到依赖,从疏远到亲近,想起那个痛苦不堪的新婚之夜,想起两人间渐渐消弭的距离和鸿沟,想起一个又一个夜晚两人之间种种亲密情景,也想起那日真相骤然呈现於两人面前,一切谎言都被戳穿,两人共同铸就的幻象终於破灭,如滔天巨浪,将两人吞噬。 
  现在回想当时情景,心境竟已平复,竟仿若旁观一般看著当日几近疯狂的自己,在这里狠狠弄伤他,将他苦心经营的的假象全部剥落,也将他的自尊全部打落在地。现在平静地看著那日的种种,再不似当时愤怒不可自抑,恨不得生生扼死他,然後自己……自己会怎样?会感到快意?开心?还是……还是会难过伤心,恨不得也一起死去? 
  李承宪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心,不再恨那人,不再怨那人,也终究不忍伤害那人,可到底要怎样面对他,连李承宪自己都看不清楚。 
  看不分明。却隐约觉得答案已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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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屋中静坐许久,脑中一直反复想著,那些忘不了,舍不掉,不肯放的事,那个总也放不下的人。 
  屋外光线渐暗,直至安全黑暗,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一丝声音。 
  坐在这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之中,李承宪忽然觉得心底一片澄明,往日那些弯弯绕绕纷繁复杂的事仿佛也变得简单起来,那些以往总也猜不透看不清的心事仿佛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一人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著,口中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声音中满是焦虑,担心,慌张,还有害怕被就此抛下的恐慌。耳中听著那人在院子里来回跑动,找寻,呼喊,李承宪却动也不能动,无法答应。 
  终於听到那人摸索著跑进屋子,黑暗中撞翻桌椅,低声呼痛,李承宪仍是麻木不动,没有反应。 
  直到里屋的门被打开,那人似乎无法适应屋内的黑暗,也并没发现自己正坐在屋中。李承宪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看著他身上沾著泥土,膝盖处的衣物更是已经磨破,似乎在奔跑中曾经摔倒。看著他在这微凉的秋夜依旧跑得一脸汗水,双眉蹙著,张嘴微微喘著气,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惨淡愁意,和深深的抹不去的痛苦。心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如此惶惑不安,只是自己不愿去看,不敢去看,看不见他的痛苦和挣扎。 
  看著他倚著门调整呼吸,衣衫随著他的喘息微微晃动,腰间悬著的那枚熟悉的玉佩也跟著一晃一晃,格外刺眼,夺取李承宪全部心神,只能盯著那枚玉佩,心也随著它一上一下,摇摆不定,终究不知怎麽平息。 
  终於滕翼双眼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借著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床沿坐著一人,那身影无比熟悉,正是李承宪。滕翼一惊,更是大喜,勉强绽出一个笑容,问道:“怎麽在这坐著?也不点灯?”说罢走过去,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屋内渐渐亮了起来,烛光摇曳,照得屋内一阵不真实的昏黄温暖。李承宪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终於下定决心一般,睁开眼看著滕翼。 
  滕翼被李承宪认真的目光吓住,道:“李承宪?” 
  李承宪看他许久,伸出手去,道:“还给我吧。” 
  滕翼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听著他淡然的语气又觉得心底没来由的害怕,只得问道:“什……什麽还给你?” 
  李承宪指指他的腰间,道:“那枚玉佩。还给我吧。” 
  滕翼听明白他的意思,登时吓得脸色惨白。 
  只听李承宪又开口,口气依旧淡然,既不愤怒,也不激动:“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不管你是为什麽,是出於什麽目的,而今我也无法再对你做什麽了。” 
  “只是你我已走至今日田地,再纠缠下去只是彼此折磨。就把那枚玉佩还给我,就当什麽也没发生过,就当我们从没相识过。” 
  滕翼闻言,如五雷轰顶,看著李承宪伸出手来,向自己一步步走来,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终於退至门边,身上最後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一般,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倚著门颓然滑到下去。 
  手不禁滑下腰间,触著那枚玉佩,依旧温润舒爽,美好得舍不得放开。 
  然而李承宪就要把它要走了。 
  我跟李承宪,就此完了。 
   
   
   
  33 
   
  这枚玉佩是李家的传家之宝,十几年前当做文聘之礼给了滕家。 
  滕翼还记得那日自己从姐姐的妆台中将它偷了出来,连夜骑马奔出了大青山。 
  在湛城,两人初次相遇时,滕翼手中正拿著这枚玉佩。正因这枚玉佩,因为李家家训,拿著这枚玉佩的人,便是李承宪未来的妻子,李承宪才错将他认成了滕丽,这正是一切的开始。 
  李承宪的错认,滕翼的不辩解,一切开始往扭曲的方向发展,两人在湛城一起生活,一起抵御战争,一起逃亡,一起回了潋京,终於结下解不开的羁绊。直至滕翼代姐出嫁,两人拜了堂成了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 
  滕翼仍清楚地记得,新婚之夜,李承宪郑重地将这枚玉佩交到自己手上。 


  永远带著它。 
  带著它,你一生都是我的妻子。 
  无法拒绝,无法逃脱,滕翼终於依言将这玉佩带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仿若禁锢一般拴在身上,将两人栓在一起。 
  即使谎言被戳破,即使李承宪终於放弃,想要要回这枚玉佩,想要打破这枷锁。 
  可是…… 
  滕翼手中握紧玉佩。 
  不想放开。 
  即使自己再也没有理由留著它,没有立场留著它,却仍是不想放开。 
  即使心里明白,只要交出这玉佩,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可以如愿回西夷,与李承宪结束这无望的纠缠,打破捆住两人的枷锁。 
  可是,还是不愿打破它。 
  就算这是会束缚住两人的枷锁,也不愿打开它。 
  滕翼攥著玉佩,越握越紧。一旦放开了,把这枚玉佩还回去,他跟李承宪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想,不甘,也不愿。 
  滕翼下定决心,一把扯下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护在胸前,站起身来,鼓起全身的勇气,直视李承宪,大声道:“不!我不会给你!只有这枚玉佩,绝对不会还给你!” 
   
  李承宪看著滕翼站起身来,眼神坚决,不禁苦笑:“你这又何苦?事到如今,你我还能怎样?你留著它,你我二人终究还是……还是……”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人却继续走上前去,伸手向滕翼怀中。 
  滕翼看李承宪继续靠近,仍是不放弃要走玉佩,心中惶惑无依,这些日子来李承宪对他的冷眼冷面,对他的漠视,这些日子来的不安,惶恐,悔恨,难过,全都涌上心头,滕翼看著眼前仍是步步紧逼的李承宪,终於崩溃般地痛哭出声。 
  滕翼护住胸前的玉佩,仿佛最後一根稻草般死也不肯撒手,眼泪汩汩流过脸颊,泣不成声:“李承宪……李承宪……别要走它……好不好?让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让我留著它……” 
  两人相识来的种种情景闪现脑中,滕翼不成语调地哭诉:“这是你给我家的定亲之物,你不可以收回去!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当初在湛城,你把我错认成姐姐,我……我那时很讨厌你,一句话都不想跟你多说,也没有跟你解释……後来……後来打仗了,我……我害怕你会不管我,把我一个人扔在湛城,我害怕,不敢跟你坦白,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很多次我想跟你坦白,可是我怕你生气,怕你难过,总想著只要姐姐来了就好了……我不该骗你……可是……可是你恨我吧,打我吧,骂我吧,怎麽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它收回去好不好?只有这枚玉佩,不要拿走它,好不好?” 
   
  李承宪耳中听著滕翼歇斯底里地哭泣,面无表情。 
  太狡猾了。 
  明明知道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的眼泪,还在自己面前哭得这样伤心。 
  伤心得他的心也跟著痛了起来。 
  不是不懂他的苦处,也知道他一直以来有多难熬。 
  可是这样的心情,连李承宪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应。难道就这麽原谅这个欺骗自己这麽久的人吗? 
  终究知道,即使一切的开始只是个误会,一直以来滕翼都是拿谎言对他,两人之间种种柔情蜜意都是虚幻。 
  可是,两人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不是假的。 
  一起相互扶持走过战场,彼此照顾度过伤病,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都不是假的。 


  自己那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心思,那些想要为他付出所有,给他所有的心情,为他喜,为他忧,为他伤心,为他快乐,为他心痛欲裂,为他欣喜若狂,这些都不是假的。 
  此刻心中一阵阵的疼痛也不是假的。 
  只想冲上前去,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将他紧紧抱住,让他不再哭泣。 
  李承宪只觉太阳|穴又开始胀痛起来。 
  罢了,罢了,不要再挣扎了。 
  承认吧。 
  承认即使他骗自己,即使他和自己同为男儿身,还是爱他。 
  以手抚额,看著眼前已哭成泪人的那个人,李承宪终於下了决定。 
  我已给过你机会,既然你还是不愿放开,那就别怪我了。 
  再也不给你机会逃开,这辈子你都要跟我绑在一起了。 
   
   
   
  34 
   
  李承宪终於做了决定,只觉犹如放下心中大石一般,多日来压在胸口的烦闷尽去,无比爽利。 
  看看滕翼仍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无奈地叹口气,上前搂住他,道:“怎麽哭成这样?你是男孩子吧,怎麽这麽爱哭?” 
  滕翼见他靠近,仍是吓得一哆嗦,更是哭得收不住,看得李承宪不禁好笑,只得好言抚慰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回那枚玉佩了,可好?别哭了,嗯?” 
  滕翼闻言,仍是大哭,许久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早已哭得嗓子沙哑,抽抽噎噎地问:“真……真的吗?” 
  李承宪暗叹,我在你心目中就这麽没信用吗?嘴上仍是好言哄著,把滕翼哄进屋中坐下,看滕翼一张小脸早就哭花,又转身出去打了盆水,拧了条手巾来给滕翼擦脸。 
  滕翼坐在床沿,乖乖让李承宪给他擦脸,心中疑惑,刚才还要赶我走呢,怎麽现在又对我好起来了?也不给个准话,这样到底……是不是原谅我了?想问又不敢问,生怕一提起那事,李承宪又开始发火,又要提撵他走的话。 
  李承宪细心帮滕翼擦著脸,终於擦干脸上泪渍,只见滕翼一双眼睛早肿成桃核般,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又红又肿,活生生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的模样,不禁也是心疼。又想起他追自己时刚刚似乎跌倒了,便柔声问道:“刚刚是不是摔倒了?疼不疼?”见滕翼咬著唇摇摇头,李承宪又道:“给我看看好不好?”说罢卷起他的裤管,只见滕翼两个膝盖都磨破了皮,看得李承宪看得心疼不已,换过温水,细细擦了伤口,上了些药水,又拉起滕翼的手便要拿手巾给他擦手。 
  滕翼手仍是紧紧攥著那枚玉佩不肯松开,李承宪见状更是心疼,心知刚刚自己确是把他逼得狠了,只好又是温声道:“乖,我给你擦擦手,不会要走玉佩的。让我看看,好不好?” 
  滕翼看了李承宪好久,这才将信将疑地打开紧握的手掌,只见掌心也因跌倒磨破了皮,细致的皮肉里嵌著些泥沙,微微渗出血来,掌心那枚李字玉佩安安静静躺著。李承宪看得心中抽痛,拿过那枚玉佩,轻轻拂过,玉佩带著滕翼的体温,温热而又舒服,那是滕翼的坚持,也是两人之间的承诺。李承宪拿起玉佩,重新系在滕翼腰间,又拿干净毛巾给滕翼净手。 
  滕翼见他如此,心中奇怪,这……这是不是李承宪真的原谅自己了? 
  李承宪帮他处理好双手的伤口,这才握住他的手,也坐在他旁边,看他半晌,才开口问道:“这麽久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你叫什麽名字?真正的名字。” 
  滕翼看著李承宪望过来的温柔双眸,心中突然一股莫名的感慨,这一刻,他看著的终於是我了吧?真正的我。 
  “滕翼。我叫滕翼。” 
  “滕翼?” 
  听著李承宪轻声重复著自己的名字,温柔的声线唤出自己最熟悉的那两个字,滕翼心中一阵满足,只觉长久以来的不安的心情终於散去,终於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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