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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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天年纪较轻,性子也急,坐定之后就问:“纪大侠可曾看过这份招亲榜文?”说罢扬了扬手中黄绢。
“还没有。刚要看,三位就来了。”纪忘归笑道,展现出惯常的淡漠有礼。
“那正好,这件实事在……呃,奇异,大师和道长都觉得找你参详比较好。”谢长天啜了口茶,又说:“这份榜文是今上所发,言道只要有人能够助朝廷击退西羌,不但能加官进爵,还可以与她婚配。”
纪忘归面无表情地看得谢长天心里直发毛,忽然他开口道:“谢帮主,您刚才说的我大概没听清。您不是说……要招亲的,是……当今皇上本人吧?”
“纪大侠没有听错,根据榜文,就是这个意思。您也应该知道当今皇帝是女儿身……”他还没说完,手上的榜文就不知怎地落到了纪忘归手中,就见他慢慢地看着,越看到后来,眉头皱得越紧,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听语调不像好话就是了。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印象中,纪忘归好像从没像现在这么傻子过。
待看到最后一行,纪忘归的眉头终于舒开,像是不放心似的,他又从头到尾快速看了一遍,然后终于松了口气,神清气爽地抬起头,对谢长天说:“谢帮主,你弄错了,皇上没有要嫁给退敌的人。”
“咦?榜文上明明是这样写的啊。”别骗他不认识字哦,他小时候可是上过私塾的,家道中落才当了乞丐,想当年,他背的百家姓那个溜啊!
“榜文上没这样写。”
“别开玩笑了,明明就是这样写的!”堂堂丐帮秀才的名号可不是随便来的!
“没有写!”纪忘归一双利眼威胁地看他。
“有写!”威武不能屈!
苦渡大师清咳一声,说道:“两位莫再争吵。商量正事要紧。”
谁不知道谢长天是出了名的爱抬杠,这纪忘归也真奇怪,以前都不见他反驳,今天是怎么回事?
二人对老僧的劝告置若罔闻,仍是斗鸡似的眼对着眼。
清尘道长的问题终于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纪施主,这榜文大家都看了,为什么只有你说皇上没有下嫁之意呢?”
纪忘归回头看他,得意地说道:“你们只瞧个大概,都没有看清楚其中的玄机。”他将榜文摊在桌上,手里指点,“这榜文开头一层意思全是废话,第二层介绍背景,第三层说到重点:广征贤良,共御外侮,这份文字写得诘屈聱牙,相信大家会去仔细看的也就是中间的这个部分,所以没有发现最后收尾时说道:'如得枕赐,愿效同心',这里用的是宓妃与曹植的典故,也就是在说,除非两情相悦,皇上也看中了你,她才会下嫁。否则就算你真的退了敌军,照样别想娶人家。”
这榜文无疑出自王怀愿那老狐狸的手笔,只有他会在最开头说上一大段言不及义的话,中间是次重点,真正“发人深省”的却是结尾的寥寥几句。
“原来如此。那不是骗人吗?”谢长天颇为不平。
“也不能这样说。条件已经写在那里了,至于有没有发现,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纪忘归不但不恼,心中反而有些高兴。
“阿弥陀佛。纪施主,那依你之见,我们该不该助朝廷退敌呢?”
纪忘归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几位既然光临寒舍,心中必已有了计较,何必再多问呢?”
“施主说得是,谢帮主素来急公好义,大师与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也明白当今圣上德行无亏,爱民如子,实在是难得的好皇帝,若是让羌人得逞,铁蹄南下,皇朝颠覆不说,我中原子民必受无妄之灾,是以我三人俱想以一己微末之力,襄助朝廷,不知纪大侠意下如何?”
“三位侠肝义胆令人好生相敬,纪某敢不从命?”纪忘归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纸,“实不相瞒,纪某此次远行,便是为了探得羌人虚实以图后计──”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病急乱投医在那里搞招亲!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他非狠狠抽那人一顿不可!“这是敌军的兵力分布图,当年东北西北二军联手一战,羌人损兵折将溃不成军,到现在还未恢复元气,他们人数并不多,赖以战胜的所谓巫蛊之术,只不过是一种奇特的迷烟,这种迷烟只要吸食少许就可以让人丧失战斗能力,甚至出现幻象,我们只要……”
计谋商定,看着四人几乎崇拜的目光,纪忘归在心中轻叹,这点微末伎俩,与她和他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纪大侠,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人手上边关吗?”
“不,我们先去京城。”阻止那个该死的计划!
“京城?”
厅中四人正在疑惑中,忽然听得门外一声惊呼:“京城?大哥,你不会是要去招那个什么亲吧?”
早就知道他在外面偷听了。纪忘归勾起嘴角,“有何不可呢,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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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揭榜?”这么快?
“是。是一伙江湖人士,听说都是很有来头的。”裴重躬身道。
乐幼澜身着紫色常服,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一身装束与寻常贵妇无异,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却令人不敢逼视。
“裴伯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太过拘礼,您坐啊。再不坐我可要亲自来扶您了。”
“微臣不敢。谢皇上赐坐。”裴重作了个揖,慌忙坐下。
幼澜得意地微微一笑。也只有在这位亲如慈父的老人面前,她才能够完全放松。
“您说那帮江湖人士很有来头是什么意思?”她不自觉地蹙着眉,对江湖人从来就不曾有过好感。
“启禀皇上,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黑白两道最最大门派都有人来。”
“哦?不是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吗?怎么黑白道也会走在一起?”江湖人就是这么乱七八糟。
“看起来好像是由绵阳纪家庄的长子为首,那些人都听他的话。那人听声音不过三十多岁,竟然能够号令群雄,也算奇事一桩。”
“绵阳纪家庄……嗯,那是很大的商号啊。原来他们还会武──咦?您说听?您不是见过他了?”难道那人竟然狂妄到不肯见裴尚书一面?
“见过了,但是他用面具罩住了整张脸,所以微臣没看见他的容貌。”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好像听过……可能是因为跟麒儿的口音有点像吧,那孩子在巴州呆了好几年,连口音都学了几成。
“这是为何?”江湖上的人真怪。
“微臣私下问过与他同行之人,据说这人行走江湖时素来以真面目示人,容貌甚是俊秀。为何要做这般打扮,他们也不甚清楚。”
莫非是怕遇见什么熟人?“明天让他来见我吧。”敢第一个揭皇榜的人,总会有些特殊之处,但愿那人不会让她失望。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纪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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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
那个江湖人的名字让她想起了这几句诗。
犹记得当年选秀之前,曾把这首诗送给诜,作为诀别的礼物,希望他能建功立业,“凌厉中原”,谁知道那时的想法竟全然与事实相去甚远,这几句诗,也变得不太适合他。后来成了亲,自然未曾将那幅字收回,据他说这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所以要小心收藏作为永远的纪念,放在他那堆武学典籍中间,就是他说的“小心”收藏方式。
后来她即位,处理完繁忙的政务后跑去初阳宫发呆时,随意的翻检中并未发现这幅字的踪影,不是被他随手扔掉的话,就只剩另一种可能……
“陛下,该歇下了。”尖锐的嗓音自背后响起,非男非女,透着股诡异的沙哑。乍听之下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时间长就习惯了,诜以前是这么说的。
是啊,好长的时间了。
帝位更迭,罗奇总管太监的位置并未改变,按照外面的说法,他是两朝皇上跟前的红人。除了忠心耿耿以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永远都不用担心他泄露了什么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出去,单这一点,足以深得信赖。
“嗯,你先下去吧。”她回头,兀自盯着笺上的诗句。
罗奇指挥宫女们将盥洗的用具放在一边,一齐躬身退下。她一向是最好服侍的主子,凡事亲力亲为,少假他人之手。再加上人口空前简单,宫中的编制用度,都是俭冠历朝,这也算得上是政绩之一了吧,当然不能与她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不世功业相比。
但是她不快乐。罗奇轻叹,做奴才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情,但跟了这么多年,他能很轻易地看出陛下独处时的哀愁。处理国事时的精神奕奕到了清冷的寝宫,全化作一室寂寥与惆怅,只有公主和太子的出现才会让她露出以往常见的温暖笑容。
以前多好,小夫妻俩打打闹闹欢欢喜喜,唉……先皇怎么能说走就走,扔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再怎么能干,她也只是个弱女子啊。
罗奇走出寝宫门,看见站得宛如一尊雕像的姜涛。这几年,他是越发严肃难以亲近了。
“姜总管,辛苦你了。”
“哪里。罗公公慢走。”这是每夜的客套,僵硬地对完话,两人就拱手别过。他已经升任御前侍卫总管,本来不必每夜亲自站哨的,但却一站五年,已经有人传说他对陛下有倾慕之心才会如此尽忠职守,他也从来不反驳,于是就被当做默认。其实……很多事都不如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宫里的气氛已经够沉闷,提供些谈资让人解闷,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难得在心中幽自己一默,面上却仍是声色不动,炯炯目光继续面对似乎亘古不变的阒黑夜色。
两更天了。
“呀──”寝宫里传来一声低呼,音量甚轻,但姜涛的内功修为日深,这点响动并逃不过他的耳朵。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他在门外恭敬询问,这是对国君的尊重,也因为对方是个女子。刚刚登基那段时间,前来行刺的宵小不少,大抵是那些被触犯了利益的皇亲国戚,随着她的铁腕政策和不凡政绩,这些人暗中的反对声浪基本被压制了下去,近来甚为安宁,所以他虽出口相询,倒是不甚着急。
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显然是被他惊醒:“没事。朕说梦话了吗?”
“是。请陛下继续休息。”
寝宫内,幼澜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仰头看质地精良的帷慢,双手不自觉地按着面颊。
刚才,有人来过吗?手指的温度是那样的熟悉,触抚的方式更是她惟一感受过的那一种,有可能是他吗?或者,又只是一个午夜梦回的幻觉?
披衣而起,推开窗前明月,她单手支在窗台上,痴痴凝望。数不清有多少夜晚呆坐屋中看着铜镜中一去不复返的流年,或者远眺窗外想象着他在一方她一无所知的天地中如何生活,然后终夜无眠。
白天,她是威风凛凛的女皇,睥睨天下,纵横捭阖,朝臣敬仰,四夷咸服。有谁知道她辗转反侧的心思百结,无法获得安宁?
人心竟深邃至斯,纵是功业成就也不能完全填满啊。
月华如练,普照人间。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己也有悔吗?如果当初不那么强硬,不那么决绝……
麟哥,怎么办?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幸福呀。
一道人影趋近,她下意识叫出口。
“诜……啊,姜总管。”难掩的失望看在姜涛眼底只觉得无比虚伪。
“陛下,先皇已经不在了。”
她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敌意,自从诜驾崩那天开始就是这般了。
“姜总管,朕不懂,既然你一心以为是朕弒君篡位,为什么还要在当年的行刺事件中拼死护卫朕的安全?”她像是穷极无聊找话题般说起这件事,镇定的语气让姜涛咬牙切齿。
“臣不敢。臣只是怀疑当年的事有蹊跷而已。在真相未大白于天下之前,臣不能让任何人先下手。”要动手,也得让他亲自来。
“你如此忠心,诜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先皇对臣有知遇之恩,又亲自指点臣的武艺。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好像……有人在背后看她,那眼光深沉炽烈到她无法不感受到。真的吗?还是胡思乱想?
心念电转,不知哪来的冲动,她竟然脱口说道:“你想得不错。当年确实是朕在诜每天喝的药里下了蚀心散,你可能也知道,这药无色无味,中毒的人会在两个月之内精力衰竭而亡……”诜的藏书中有一本很有趣的毒经,她翻过一下,应该没记错吧?
姜涛听她说出药名,心中信了一大半,她久居深宫,如果不是真用过,又如何得知这种罕见的剧毒?再加上原本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怀疑,对于她的话几乎是确信无疑。
“你这毒妇!”怒从心起,姜涛抬掌就要当着她的头劈下。正在此时,一道黑色身影斜刺里飞来,两指凌空虚点,顷刻间消去了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并将他震退三步。
姜涛又惊又怒,揉身复上,方才一招之间,他已知此人功力远在他之上,偏又不肯让他平白救了乐幼澜,遂使出毕生绝学与之相斗。
谁知堪堪拆到第三招,便发现这人所使的招式竟与他一模一样,只是内力更为精纯,连贯之间更为圆融,这套掌法是先皇传授与他的,那么──
“陛下!”他大叫一声,伏跪在地猛磕头,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之情。
饶是幼澜在他现身时便已笃定了此人身份,看到他将面罩摘下,露出五年来她魂牵梦萦的俊颜,仍不禁全身一震。
褚诜冷着脸对姜涛道:“起来吧。现在你知道没有人需要你报仇了?”
“是。微臣知错,万望陛下恕罪!”当年明明是他亲眼见先皇下葬,怎么会……难道是龟息大法?他恍然大悟,随即欢喜已极。
待姜涛诚惶诚恐地告退,褚诜转身面对幼澜,“为什么骗姜涛?”那一掌至少用了五分力,她不知道差点送了命吗?现在竟然还在发呆?他惊魂未定,只顾着责备,却浑忘了自己方才趁她入睡细细端详她的容颜时,也是这等痴迷。
诜在生气,但盛怒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已不像以往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