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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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用过膳,阎九戒就带着夏涅东消失了,她不知道他是进宫了,还是去了哪里。她去看了弟弟妹妹们学习,见到夫子教得很好,也就没多作停留,就往酒房这儿来了。
“唉,这木制的勺子很不好使,改天我真的要问问夏护卫,既然他对打造兵器那么有心得,说不定能教教我怎么打出一把好使的勺子,不然这发酵的酒都拌不匀,酿出来的酒色都不好看了。”
绫绯有点苦恼地瞪着手里的木勺看,但苦无他法也只好将就,继续把发酵过的酒拌匀,再加水封桶,让酒继续发酵。还有那桃花大致也开得差不多了,她得找帮手一起回去桃花林采桃花,否则今年的桃花醉要酿不出来了。阎九戒一再跟她强调,这些新酿的桃花醉一桶也不能送人,否则他要翻脸。
想到他交代时认真的神情,她现在还是很想笑。
“夫人。”李总管打断了她的冥思。
她回过头来,朝他笑笑。“有事吗?”
“夫人,明天就是老王爷跟老王妃的忌日了,我让人如同往年般准备了祭品,夫人要不要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添加什么?”李尚谦总管轻声地说,他一直都满喜欢这个新王妃,态度亲善不说,行为举止也很端庄,不比出身官家的小姐差。
“忌日?”她讶异地睁大了眼。“那不就是很多人的忌日?大家都是在同一场火……”她说到此心情都沉重了,不知道阎九戒会有什么感觉。
“是啊,除了老王爷、王妃,还有王爷的大哥、大嫂,此外还有几个仆人,都一同葬身火海了。这王府也是在火烧过后全部拆掉改建的。”李总管的脸上也浮现了几许落寞。
“那王爷的二哥呢?我记得他说他是么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她问。
“二少爷在大火前几个月就已经病逝了,他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其实真是难为九爷了,去打了五年仗回来,真是人事全非,很多事情连个答案都没有,实在是教人难以忍受。”他说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看到他那唏嘘的模样,绫绯也缓缓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你准备的祭品,还有祠堂打扫干净了吗?平日都有人在管理吗?”
“祠堂平日就有人定时管理,每天也有人上香。等等夫人看完祭品,可以到祠堂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多做什么。平时九爷是很少到祠堂那边去的,一整年也只有忌日那天才会踏进去。”
“他……还不能完全释怀吧!”想起当初阎九戒吸引住她的那种沧桑感,她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单独留下来的命运。
往往劫后余生的人都有种被死去家人抛弃的错觉。或许正是如此,他行事作风才会如此乖张,如此肆无忌惮。说穿了横竖是一条命,脑袋一颗,死了也是去跟家人会合罢了。想到此,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现在他身边多了她还有钰晴、钰琳跟余安,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觉得那么孤单了。
“我们走吧!”她打起精神。
于是李总管领她去看了厨房准备好的祭品,各色各样据说都是这些家人生前喜欢的。她没多参加意见,只交代人去她的酒窖取来一坛好酒,她想用自己酿的酒跟他的家人打招呼。
“夫人,祠堂在这边,早上我已经让人特别打扫过了。烛台都用油擦过,香烛也都备好,连鲜花也都换上了。夫人看看这样可不可以?”李总管领她走进一间庄严肃穆的屋子。
她一进屋就看到里面有张厚实的长桌,桌上排了一整列的牌位,每个牌位都是用上好的木头雕成的,上面的字体也很工整。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牌位,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阎府长媳阎姜莞心牌位
莞心?长媳?
她将诧异的目光移向李总管。“这位……可是总管提过的莞心小姐?我记得你说她是……是九戒的未婚妻,不是吗?”
李总管在她目光停留时,已经是一脸尴尬跟苦恼了。
“夫人,莞心小姐跟九爷是打小认识的,两人也算是定了亲,但是九爷上战场后不到两年,莞心小姐就嫁进了王府,嫁给了九爷的大哥。爷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从军中回来,发现家里大火,家人都死了,同时也才发现莞心小姐嫁给了他大哥。”
“什么?他们瞒着他?等他知道时竟是在这种状况下?”她错愕得脸色泛白,泪水不知觉间竟滚了下来。
“夫人……”李总管慌张地喊。“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提起莞心小姐的,请夫人不要在意,这些都已经是过往的事情了,九爷现在只有夫人一个……”
“他……心里肯定很痛吧?那莞心小姐为什么要违背约定、嫁给他大哥呢?”她揪着衣襟,不知道是要替他心痛,还是替自己心痛。
她感觉像是活生生被人从胸口挖了一刀,那样血淋淋,又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当初从战场回来的阎九戒,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想必较此刻她所能感到的更痛上数倍吧……
“这个……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哪有资格过问,缘由我也都不清楚。而当年可能熟知内情的人也都不在了,所以……”李总管吞吞吐吐地说。
“所以王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辜负他吗?”她张着双泪眼问他。
李总管脸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想出去走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李总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绫绯回了房后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最后她提了提篮,决定回老家的桃花林采桃花去了。婉拒了仆人的陪同跟轿子的代步,她换了简单的衣物,一路走出城门,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站在老屋前的桃花林中,她闭上眼,闻得到桃花香味在鼻端浮动。她靠着桃树,缓缓地呼吸,缓缓地平复心情。
想到他当初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桃花醉,他说这酒是唯一能让他醉的酒。他是否因为这些无法放开的过往,夜里都不能安寝?
跟他同枕共眠的这段时日,他几乎日日与她缠绵。她总在欢爱之后累极睡去,不知道他是否独自无眠到天亮。
身为么子,本不该继承老王爷的爵位,所以未满十八就往军中去了吗?阎九戒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上战场的?他期待着能有所作为,回来给莞心一个好的归宿吗?当他终于功成名就,当上了大将军,凯旋而归,却发现家园烧成灰烬、家人已逝、旧情不堪回首……他是否自此绝望,所以才会用那种随便的态度过日子呢?
他不在意自己在朝中扮黑脸、当坏人,为自己树立数不清的敌人,是因为他对生命其实了无牵挂了吗?
爱人变心,自己却连个原因、连个答案都没有,这又该是怎样一种揪心折肺的苦呀?她光想着都替他痛。
可是他的心是不是也随着莞心被烧毁在旧王府中了?
当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却明白了他的苦痛来自一段不圆满的遗憾时,她除了替他痛,也替自己苦。
是因为再也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所以即使他不爱她,也可以娶她进门吗?所以即使她家世不好,他也不以为意吗?
她原本以为起码他喜欢她这个人,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她的。但是真的可能吗?他的心除了那抹已成魂魄的身影之外,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而好笑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段过往,他还不会来寻醉,还不会与她相遇呢!她究竟该怎么面对他那段充满了苦痛的过往呢?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抚平他的苦痛,成为他真正的家人,与他厮守到老呀!
无论如何,她放不下他了,再也没办法回去过没有他的日子。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面对他的过去,努力让那些苦涩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
这么想后,她起身到溪边洗了把脸,抹去脸上哭过的痕迹,然后提起篮子开始摘采桃花。
他若想醉,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酿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寝,平静而幸福地过生活。
心里怀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她摘采的动作也格外轻柔。没多久她就采了半篮子的桃花,采到日头都逐渐落下了,还不知道要回家。
“绫绯!”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蓦然回首,就见阎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桃花林间,沉默地望着她。
他的身影一撞进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觉鼻子一酸,将手里的篮子一搁,朝他小跑步奔了过去。明明他就是那个让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却又很自然地想从他那儿得到安慰。难道说不知觉间,她已经陷得那样深了?
阎九戒先是讶异,然后就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怎么了?”他见她眼眶有点红,担忧地问。
她将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她现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觉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似的。”
“真的吗?听你这样说,以后我可不能出门太久,不然你这眼睛可都要哭红了。”他笑着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觉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来她不仅是个端庄的夫人,还是个会撒娇的妻子呢!
他将她抱进怀中,唇边的笑容虽淡,却久久不散。
第八章
隔日遇到老王爷、王妃的忌日,绫绯与阎九戒都一早就起床。绫绯亲自拿了鲜花到祠堂换上,点上檀香,备妥一切物品,这才让总管请阎九戒过来。
阎九戒的脸色凝重,但是神情倒是挺平静。他与绫绯并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恭谨地禀告了他成亲的事。绫绯转头看他,心里替他觉得沉重了起来。
不过祭祀过后阎九戒的生活起居还是如常,他吃过饭跟她说得进宫一趟,就带着夏涅东出去了。反倒是她也许神情过于落寞,他好几次都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总是笑笑摇头。
阎九戒忙到晚膳过后才回来,这晚她睡了,却睡得不安稳。夜半时分,她醒来,惊觉身旁空荡荡的,一度还惊慌了起来。
“九戒?”她摸了摸身旁的空位,是凉的,可见得他离开床铺有段时间了。她起身,套上一件外衣,拢了拢披散的发丝,轻轻地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阎九戒。
他站在中庭,整个中庭阒无人声,夜沉沉的,明月时而被飘过的云遮住,整个院子弥漫在一种孤寂的氛围中。他身材颐长,身穿白色中衣,衣襟并未绑紧,衣袂随着夜风在暗夜里飘动着。
他背对着她,看起来就像要乘着风飞去了,让她心里泛起了一抹恐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手却在冷空气中僵凝,接着她收回,捏紧了拳头。
他又睡不着了吗?
像这样无眠的夜晚,独自伫立在此的孤单情景,是否已经是这个院落固定的风景了?阎九戒不喜人扰,这院落现下只住了他跟她两人,仆人只有白天才会来此走动。
见他仰头凝望着月色,她不禁替他心痛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释怀吧?一夕间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爱情,被遗留下来的人要承担的绝对比死去的人还多、还沈。
她正想转身去取坛酒来,人才一动,他便察觉了她的存在。
“谁?”
他在黑暗中转身,灼灼的目光在黑暗显得特别有侵略性。
她从阴暗处走出,踏进月光中。
“你希望是谁?”她的喉咙苦涩。
“绫绯?你怎么起来了?睡不好吗?”他的脸色稍霁,走近她。察觉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他不禁微蹙着眉。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问:“你时常这样睡不好吗?告诉我,这一个月以来,在我睡去之后,你都这样独自一人在此吗?为什么?是否想要见到你过世的家人?还是……莞心小姐?”
她的话让他瞪大了眼,随即脸色沉了。“谁告诉你莞心的事?是因为这样,所以从昨天开始你就怪怪的?”
他本该更有耐心的,但今晚的他心里太沉重了,随着这日子的到来,他很难不去想到往事。半睡半醒间,烈焰滔天的梦魇教他惊醒,满身的汗。他不想吵醒她,独自出来吹吹风。
“我不能知道莞心小姐吗?还是说你不想我问呢?因为到了现在,提到她还让你心痛吗?”她紧抿着唇,知道自己该理智一点,但那抹嫉妒之情就算她再怎么压抑,依然不断窜出来闹她。
她那样爱着他,不舍他的孤寂,不舍他的苦。可他的苦是为了别的姑娘,为了那已经不存在的鬼魂。难道就因为她的对手是个鬼魂,所以她就没资格嫉妒了?不知怎地,她就想任性,想发发脾气。
明知道这样的情绪有点好笑,她还是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平静下来。她,沈绫绯,从爹娘过世后肩上扛了一堆责任,从来不曾爱过一个人,不曾对一个人耍赖、发脾气。但现在的她很想对阎九戒耍赖,要他……要他怎样呢?忘记那个鬼魂吗?
“绫诽,不是这样的。”他看着她狂乱的神情,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钳制在胸前。
“那……是怎样?”她细声问,鼻尖红了,眼底有委屈的水雾。
见了她这模样,他的心都拧了,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紊乱的发丝,此刻他满眼都是她。知道这女子心底有他了,他觉得感动,觉得满足,那折腾了他无眠夜晚的苦涩褪去。
“我以前确实时常睡不好,但我一向不是个需要很多睡眠的人,打仗时就算连着几天不睡,我都撑得住。遇见你之后,我感觉平静多了。你不懂我为什么老要待在你身边吗?因为你让我觉得安心,让我平静,让我的夜晚少了许多梦魇。”他说着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他的回答让她情绪和缓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今天又睡不着了?我刚本想去拿酒给你,如果你真的睡不着,我可以帮你酿更多的桃花醉。”
“你是个傻子吗?刚刚你还为了莞心跟我闹不开心,现在还想酿酒给我喝醉?你不是最讨厌人家饮酒过量的吗?”他捏了捏她鼻子,心里觉得不舍。
他没看错她,她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姑娘,即使他伤到她了,她还想减少他的痛苦、抚平他的伤口。能拥有这样一个女子为妻,他阎九戒是真的很有福。
“这……这是两回事。”她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