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毒药-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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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想想。”
“现在已经没时间给你想了,我需要你立刻回答我。”
“可他要是追着我问为什么呢?”
“你就说是我阻止你们结婚的。”
“可他仍然会怀疑呀,你怎么阻止得了呢?”
“你就说我对你歇斯底里,就说要不然我会杀了你。”
匡小岚摇摇头,“他不会相信的。”
“没事,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可他要是不信要是追根刨底不就麻烦了吗?”
她们的语气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相当平和,像是一对战友,或像是一对同僚,为了共同的利益在秘密策划着,商议着。这多少有些滑稽。冯娆就禁不住想笑,太可笑了,说出去简直会笑破人的肚皮。她觉得匡小岚也肯定意识到了这可笑的一面,于是她说,“你坐吧,坐下来我们好好地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不追着你刨根问底。”
她率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可匡小岚没坐,像是犹豫着,但最终没坐。她也没必要对她过分客气,就自顾自坐着,可是突然间她害怕了,她坐着,匡小岚犹豫着不坐,站她面前,她仰起头朝她看去,看见她的眼里没有丁点儿同僚的意思,她就下意识地害怕了。
她想,她已经彻底没救了。当她仰起头看见匡小岚眼里闪过一丝熟悉的东西之后,她就立刻知道已经晚了。她承认自己不是匡小岚的对手,这分为两方面,就智力而言,虽然她是大学生,比匡小岚学到的书本知识多得多,可并不见得智力就比她发达,智力并不与书本知识成正比;另一方面是体力,她的体力更为逊色,远不是匡小岚的对手。她惊恐地刚想站起身,匡小岚就一把卡住了她细细的脖子,死死地卡住……她手脚并用,乱抓乱踢,但这谈不上搏斗与反抗,因为她充其量只是像只鸡或鸭那样纯粹是在做最后的扑腾、最后的挣扎。从来就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与人搏斗,她所学到的书本知识在这儿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但意识并非不清晰——她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死定了。
十八 谁把门关上了
小岚背着篓子,小初没背,他只扛着一把割刀,割刀的柄很长,跟他的个子不相上下。小岚走在前面,小初走在后面,小岚觉出他在磨磨蹭蹭,就回过头说:“你快点呀。”小初还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不吭声。小岚继续在前面走,走了一会儿,回过头,见小初落得更远了,就坐地上等他。
“你这是怎么啦?”小初走到面前,她问。
“还是别去了吧,姐。”小初的声音很轻。
“怕了?”
“不怕。”
“那为什么不敢去?”
“就一定要去吗?”
“我随你,你要怕就别去好了,我一个人去。”
小岚站起身赌气似的往前走,她走的时候注意到小初站那儿没动,走了一段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发现小初竟然跟在后面,像刚才那样远远地跟着。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儿她有些后悔。等她爬到那座山坡上,卸下背篓,刚想坐下喘口气,就见他已经赶到了面前,他并没有落得太远。
山坡上很静,只听到飒飒的风声。小岚第一次听出这风声有些恐怖。他们都不说话,感觉这刺耳的风声足以湮没一切。他们开始寻找巴豆树。巴豆树细长细长的,不多,但找起来也不是太困难。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一棵。小初双手举起长长的刀柄去割,巴豆掉在地上,小岚捡起来放进背篓里。他们差不多把这整棵树上的巴豆都割了下来。
那些巴豆一个个像鸟卵,2厘米大小,略扁,有着3条钝棱,掉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小岚捡起来的时候产生了怀疑,她知道现在还不到采摘巴豆的时节,那些巴豆一个个呈青绿色,通常要等到发黄发灰才有人来采,她于是担心这样采下来是否有用。但小初考虑不到这些,他只管仰着头使劲地割。那些巴豆扑簌簌掉在地上,像下的冰雹,小岚便只顾捡,来不及多想。
后来他们感觉差不多了,就撇开巴豆树,挖起别的药材,挖地黄白芍也挖葛根柴胡。他们把这些药材放在篓子上面,盖住巴豆。他们开始下山,往回走。
回到家,匡云龙正坐在桌子前喝酒,问:“你们去哪里的?怎么连饭也不做了?”小初紧张,小岚说:“我们是去挖药材的。”边说边放下篓子,在匡云龙的眼皮底下放下篓子。匡云龙看了一眼装满药材的背篓,说:“那你也别忘了做饭呀,你不做饭我吃什么呢?”他就着昨晚的剩菜喝着白酒,没有发作。
小岚走进厨房洗了下手,忙着给他做下酒菜。
等到匡云龙吃过中饭又去上班,小岚小初就赶紧从屋里抬出竹梯,把背篓底部的巴豆全倒在屋顶上晾晒,他们特意把巴豆分摊在瓦片堆成的沟壑里,尽可能隐蔽些。后来,他们确信站地上什么也看不见,才放心地把竹梯重又抬回屋里。
小岚想,也许要晒上好几天才会见效。但她现在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她在那天晚上就对匡云龙说:“我和弟弟要去一趟县城。”
“去干吗?”
“去买书,”她很镇静,“把药材卖了,买些书。”
“买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那我们就只卖药材,不买书。”
匡云龙没再作声。为防止他不同意,她又说:“现在药材的价格又涨了。”
第二天,她自认匡云龙已经默许了,就和弟弟背着挖来的药材上了路。去县城有柴油三轮车,突突突地震得耳朵发聋,要三块钱。她和弟弟坐了上去。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时不时可看见有小轿车从街上开过,那种小轿车比人还矮,不知是怎么坐得下的。他们赶到县城的时候已将近中午,就先在一个小摊前吃了碗担担面。然后走到药材公司把背来的药材全卖了,卖了35块钱。抓着这些钱,背着空篓子,他们来到中心新华书店,也是全县城仅有的一家比较上台面的书店,买了一本《中国地图》。《中国地图》有很多种,他们挑了一本最便宜的。
他们在县城漫无目的地转着,以前她经常跟妈一起上县城,次数比较多,小初连这回算上也仅有两次,第一次来他还小,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因此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城里就是不一样。”他说。
“这还只是小县城,到了大城市就更不一样了。”
“大城市有多大?”
小岚想了想,说:“肯定有这几个加起来那么大。”
小初的脸上便有了震惊与羡慕。
城里就只有那么几条街道,他们来回转了好几遍,一点也不觉得腻。后来走累了,他们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家杂货店门前的台阶上。小岚翻开刚买的那本《中国地图》,一页一页地看,小初凑在边上也看。他们翻到西安那一页,小初就一阵感慨,“西安的街道可真多。”后来又翻到了上海,小初就更是感慨,“上海的街道更多。”
小岚问:“你想去哪里?”
小初答:“我不知道。”
他们直到太阳快落山才返回,坐在颠簸的柴油三轮车上,小初说:“我们要是也能出生在大城市就好了。”
他们回到了家。
他们经常趁匡云龙不在,偷偷爬上梯子看巴豆有没有晒干变色,他们很焦急,一个劲地希望能尽快晒干,越快越好。后来他们总算看见巴豆在变色了,一天天地变色。
巴豆晒干了。
他们又偷偷将巴豆从屋顶取下来,剥去硬壳,取出里面的肉仁,捣碎如泥,制成巴豆霜,用纸包了藏在雨靴里,藏在小岚的雨靴里,这样匡云龙就发现不了,他绝对不会知道她的雨靴里竟然藏着某样东西。可后来他们还是觉得害怕,万一他无聊了拿起她的雨靴玩呢?这很有可能,自从母亲死后,可以说他就对她产生了兴趣,包括对她拥有的东西,她能够感觉出。比方她偶尔买一件新衣服,他就会很感兴趣,总会不自觉地说这衣服哪好哪不好。为妥善起见,她把那包巴豆霜拿了出来,藏在厨房的草堆里。匡云龙从不进厨房生火做饭,这样一来,姐弟二人就都觉得很安全。
每次做饭,小岚都想把它拿出来,临了又不敢。小初就说:“算了吧,他现在又不打我们了,他已经改了。”小岚便说:“你忘了妈是怎么死的了。”
这样一连过去好几天,小岚都没去拿那包巴豆霜。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勇气。
他们似乎已经忘了还藏着一包巴豆霜。
小岚在厨房做饭,匡云龙拎着一袋花生米进去,叫她煮了下酒。匡云龙特别喜欢就着花生米喝酒。小岚说:“好的,我马上就煮。”小岚接过花生米放在一边,匡云龙却并未立刻走开,他就站那儿看着她忙乎。小岚觉出他那目光够猥亵的。突然他说:“你越长越像你妈。”小岚顿时觉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好在这时小初走了进来,小初一走进来,匡云龙就不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小初坐在灶眼那儿烧柴生火,每次小岚做饭,小初就总坐那儿生火。小岚把花生米倒进锅里的时候看见匡云龙正坐在门口的树荫下纳凉,通过厨房的窗口,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怡然自得地坐在树荫下纳凉。小岚走到草堆那儿,掏出那个纸包,倒了一半在锅里,留一半倒进一壶刚开的白酒里。所有这一切进行得很快。小初像傻了一样地看着。
花生米煮好了,小岚叫小初去叫匡云龙吃饭,小初不敢去,小岚只好自己跑了去。“爸,吃饭了。”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匡云龙喝酒,小岚小初吃饭,匡云龙喜欢大口大口地喝,匡云龙喝酒的时候总喜欢说话,他说:“上次买的酒开始变味了,有些辛辣,做假了,下次再不去那家店里买酒了。”匡云龙边吃花生米边喝酒,见小岚小初奇怪地盯着他看,就说:“你们不吃花生米吗?”小岚小初赶紧埋下头,不做声。匡云龙便也奇怪地看着他们。突然他站起身,像是觉出有什么不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奔去,什么话也不说,或许他已经说不了了。见他这个样子,小岚知道毒性已经发作了。经过酒精的浸泡,巴豆霜的毒性变得更强。小岚小初吓得丢下碗筷,连连后退,好在匡云龙只是朝门口奔去,他似乎压根就没想到要找他们姐弟俩算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岚小初才从惊愕中转过神来,他们开始亦步亦趋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匡云龙,他上哪儿去了呢?他们非常害怕,想逃,但又总觉得不放心。他们要弄清他是死是活。他们走出门前的空地,沿着山坡上的石阶往下走去,他们看见了匡云龙,他从山坡上栽了下来,后脑勺栽出一个窟窿,他们胆战心惊地走到近前,发现他已经死了,嘴角流出黑色的血。
匡小岚的脑子很乱,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刚才她做了什么呢。那几个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一跨进车厢,那几个人就先后朝她看过来。她没注意到那些人的模样,也压根没心思去注意,而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感觉到他们全都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感觉那是一双双像手电筒一样的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发出强烈的光,她于是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眼睛,挡住那些光亮。
她是在世纪公园站上的地铁,车厢里只有她一个女的,要在平时,她肯定会担心那些虎视眈眈的男人会不会强奸她,轮奸她,然而此刻她害怕的不是这个——此刻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压根没意识到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会有的危险。她想用手挡住那些目光,是因为她觉得那些目光都在怀疑地看着她,对,不是贪婪,是怀疑。总觉得他们像在审视她,她害怕那一双双犀利的目光会穿透她皮肤的表层刺探到什么。她越是想镇静就越是镇静不了,越是想掩饰脸上的惊慌,那些人就越是盯着她看。好在时间不算太长,列车就到站了。
出了地铁她却更是紧张,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样可不行!可她无法做到,她全身都在抖擞,把冯娆掐死后,她就一直在抖擞。老实说她也不知怎么就把冯娆给掐死了,她或许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以便封住她的嘴,可没想到冯娆是那么经不起折腾,她只在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劲,她就给掐死了。她只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流从她的喉管里突突地冒了上来,贴着她的手心强行冒了上来,想掐都掐不住,正在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喉管已经软了下来,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软了。这让她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可已经晚了,冯娆已经死了,从沙发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翻起了白眼。
她一步步退了出去,没有关门,灯也没关。她踉跄着朝电梯跑去,生怕遇见什么人,好在过道里什么人也没遇上,在电梯上也没遇上。电梯没有在别的楼层停留,也就是说别的楼层都没有人上来,这让她吁了口气。她不知道现在的思维是否还算正常,她甚至觉得之所以在别的楼层没上人,是因为电梯在毁灭性地往下坠落,不是下降,是坠落,坠向无法预知的深渊,带着她一起坠毁。后来当电梯停下了,当她看到楼层显示是一层的时候,她几乎都不敢相信。她原以为会一直坠落到地狱里去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骆羽已经睡了,但没睡着,醒在床上等着她。
“没事吧?”
“没事。”她听见她在回答。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赶过去看个究竟了,你知道我很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她又听见她在问。
“我担心她会对你怎样。”
“不会的,她会拿我怎样呢。”说完这句话她有些吃惊,因为这并非是她想说的。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感觉那意识已经游离出去了,只剩个空壳。要知道她在一路上已经作好了打算,她并不想隐瞒,也不想连累骆羽,不想把骆羽扯进去。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想只有勇敢地站出来承担一切后果,毕竟这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她决定明天就去投案自首,天一亮就去投案自首。今天晚上无疑是和骆羽最后一次睡在一起,在这么个夜晚,他们本应享受男欢女爱的愉悦,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