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乞丐调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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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女儿把我接回家去好几次,可我都呆不了几天便偷偷带着福儿跑出来,在街上呆惯了,吃要来的饭也比吃咱饭强。
前几天有几个人来轰我走,说我要还想在这呆下去便要交什么地皮费,因为这儿是他们的地盘,我跟他们一通好骂,这些地痞无赖欺负外地人还成,欺负我没门。
我说,要钱我不给,要命我80岁的人了也不含糊,他们闹了一阵儿,见我北京话说的溜着呢,知道我不是那些拖儿带女的外地人,可以被他们赶来赶去,踢了福儿一脚就滚蛋了。
可事后跟我经常在一起扎堆的几个老太婆悄悄对我说,还是要拿点钱买个平安,否则他们老要找麻烦,让你在这儿呆不下去。
我就在想这世道真是没办法,连要饭也要有这些不公平的事儿,除了他们的欺负,我们最怕的还有巡警,有时候这市容抓得严了,我们就不敢再上街,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就跟警察捉迷藏,你这边赶我跑到那头,你这块地儿不让呆,我们就转移到另一块地儿,反正时间一长,这胆子也练出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看到警察就害怕,现在我也学会了耍无赖,反正我是凭劳动吃饭,不偷不抢的,嫌我影响市容你倒是给我找个吃饭的地儿。
说到底儿就是福儿遭罪,这孩子让我给拖着挪来挪去的,没少挨磕磕碰碰的,人家的孩子生下来是为了享福,可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来受罪的,这……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呵。
我说你要是拍照片,别拍我,你就给我的福儿多拍两张。没准让好心人看了会可怜他,给他寻个好去处。你要是把我的照片给弄上报纸那让我那几个儿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他们不孝,可我毕竟是他们的妈,我不想让他们丢面子。
这儿女有儿女的难处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能养活自己和福儿,我觉得挺好,只是我担心我死了以后福儿怎么办,那时就是要着吃,福儿也得有个能把他领到大街上的人呵。
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来心里就犯酸,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别救这个孩子,你说他现在是个大活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就得有人照顾他,可能出这份力的人到哪儿去找呢。“
采访者思绪:福儿奶奶又一次用脏碍看不出颜色的棉袄袖子擦去滚出眼睛的泪水,坐在她对面的福儿,一直在仰着头用那永远不变的笑容面对眼前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他手中的茶缸儿枚硬币已经“叮噹,叮噹”响了一个下午……
暮色开始围了上来,福儿奶奶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行动迟缓地费了好大的劲儿拖起福儿,傻福儿也许知道终于要回家了,偎在福儿奶奶身边仍如一个乖乖的孩子。
这素昧平生的祖孙俩,血管里流着的是毫不相干的血,但他们的相互依恋却超过某些血缘纽带下的亲情。
他们蹒跚而去,我本想追问他们在什么地方,可又一想,对于漂泊在大街上的他们来说,住在哪里也许并不重要。
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我才猛然想起手中的相机未曾派上用场,我只顾听福儿奶奶叹息,却忘了给他们拍照。
我遗憾地收起了相机,心里想也许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再碰上他们,我会给福儿多拍两张照片。尽管他永远不会懂得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真心想要帮助他一把,也让福儿奶奶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再如此牵肠挂肚。
可我还有这个机会吗,我不知道。
我在想福儿奶奶的儿子们,尽管他们如此寡廉鲜耻,为了几间房子将老母遗弃在大街上,他们白发苍苍的妈妈还是挂念着他们,怕毁了儿子们的尊严,这种母爱得到是多么不公平的回报,对此,我只有叹息。
福儿的归宿令人牵挂,可做为一个目击者,我只有如实地记录,他们虽然是乞丐,可他们有自己的故事。
第三章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他曾经是人们脚下的尘上,可在乞丐的世界里。他居然变成了至尊。这是个靠乞丐发家的男人,在牌桌上他动辄几万元的豪赌,使他终于赢得了别人的“尊敬”
——有“警督”之称的乞丐老板。
他是陕西人,一个精精壮壮的陕北汉子,一口陕西话说得让人听起来费劲,可他还是一口气能让你听他讲三个小时,后来我在他常呆的牌桌上知道,他“出道”前曾是民办教师。
与他接近我改变了策略,我先是以他某个牌友的女友的形式出现,后又表现出对麻将牌的狂热,虽然他很不愿意牌桌上有女人,但毕竟我表现出来的江湖味让他放松了戒心。
几个月后我们混熟了,他甚至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了我,而且,只要我张罗的“局儿”,他一请必到,说实在的这张牌桌上的麻友们个个都比他有钱,因此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压力,我借机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朋友们说:“警督”这个人最爱说话,我也看出来了,他实在是个底气不足的“有钱人”。
因为底气不足,所以,他要拼命说,只有这样才会让人们忽视他的背景对他产生认同感,这是我慢慢才从他的滔滔不绝中体会出来的。
也许因为我是个女性,所以这个有着非常警惕的眼神的中年男人有些毫无顾忌,他认为他今天的发家完全是靠正当的经营得来的,至于经营什么,他说的很干脆,“当然是经营乞丐。”“我的手下是专门培养职业乞丐的,他们要想赚这个钱,不经过培训是不行的,而且,这个行当你要是做好了,收入一点不亚于白领。在印度职业乞丐的月收入是1000—1500美金左右。所以,以为乞丐可怜的人是最傻的人。但是,我这也就是跟你随便聊天,我在街上弹弦子的时候,把每一个扔给我钱的人看成是上帝。是的,”顾客“是我们的上帝,这一点太重要了。
“既然有顾客,那你是在出卖什么?”
看到“警督”说起乞丐经营如此专业,我忍不住要引他多说几句。
“那可不,我们不就在出卖尊严吗?可当人穷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所谓人的尊严又顶什么用呢,这个世界只有钱能够救得了人,你看这大北京城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要是这儿挣不着钱,你试试,连鬼都会绕着走,当初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咳……不提那些破事了。”
见我如此专注地想要听他的下文,警督说了一半的话竟咽了下去。也许,如今,穿着名牌体恤,带着手机的他实在不愿意回想他沿街乞讨的情景。
“其实,你当初来北京的时候是想找个活儿干,也就是想打工是吗?”
我看出他欲言又止,故意十分好奇又十分平淡地问他,手里的麻将牌搓得哗哗响。
警督点上“三五”烟,眼睛眯着象是在沉思什么,半天把手里的麻将牌一扔,“不成,今天的手气不好,我不想玩了,倒不如跟小姐们聊聊天。”
我知道警督想要说话的瘾终于上来了。
你说的对,我当初到北京来就是听说这里的活好找,能挣到钱,虽说在我们那里,象我这四十几岁的人都婆姨娃子一堆,很少再出来打工,可我是生了一口闷气就跑了,到北京来的车票钱还是从村里那个退伍兵那里借来的。
我是20岁在县里的高中还没毕业就退学回村的,那时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几个弟妹都在念书,我爹又得了胃癌,折腾了一年多人死了,家里也穷得只剩下了一孔土窑,我不忍心看着我娘累得吐血,只得卷起铺盖从学校里回了家。
开始我还幻想苦干几年,再回到学校里念书,可是这日子一开了头,我没有再往回走的机会,我整个被家里的几亩薄山地缠住了。
那时,我们村和附近几个村因为都在山上根本没有学校,我弟弟念书要翻过几个山坡到乡里的学校去。
在地里熬了几年,我实在熬不住了,便在自家的土窑里召了几个村里的娃子教他们念书识字,这样,他们每个星期给我们家带点粮食和咸菜来。
开始的时候好象这是哄着娃儿们耍,可是到后来,这些山里的娃子求知欲特别强,一本书翻来覆去地读好几遍,还要让我再讲给他们听。
后来,村里人正式凑厂一点钱,添了点桌椅,并让孩子们叫我李老师。
我当时有点热血沸腾,想我终于找到可以发挥自己的位置了,跟孩子们打交道虽然累心,可比在地里日头晒强多了。
过了一年多,我教课教得不错的名声也出去了,乡里的学校派了人来,正式给我这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挂了个牌牌,叫我们“绥安小学”。我成了“绥安”小学的校长、老师兼校工。
虽然一天只给我两毛钱的补助,我心里也象是吃了公家粮一样自豪,因为乡里的领导告诉我,我现在算是民办教师,只要干得好,将来还有希望转成公办教师,那样全家都可以吃公家粮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阵儿是我最舒心的日子,我每天给两个班的娃儿们上课,语文、算术、音乐、体育全都是我一个人教,我的那弹弦子的功夫就那会儿练出来的。
后来,我说了婆姨,她是邻村的,但从小没有念过书,因此,对我这个民办教师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我们夫妻俩几年送走了几批娃儿到乡里念中学,有两个女娃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村里的人对我们这个“绥安”小学特别的心满意足,几次到乡里找领导说情,让我转成公办教师,因为当民办教师收入是太低了,要不是我家里的婆姨勤快麻利,把几亩地种得好好的,我自己的两个女娃都吃不饱饭。
可是,等我那个小女娃都长到了12岁,我还是绥安小学的民办教师,而村长的女娃高中毕业回到这里没二年便转成了公办教师,吃上了公家粮,这让我心里难受却有嘴说不出来。
这时我的婆姨又怀了第三胎,照国家的政策这是违法的事儿,可我们这山里缺水缺劳力,两个女娃一嫁人,家里只剩下我们夫妻俩,日子都没法过下去,我硬着头皮想罚点款,让婆姨把这娃儿生下来,万一是个儿子,我觉得这日子也有指望了。
不久我们村长找上门来,一定要我婆姨去乡里把娃儿打掉,否则我的公办教师一辈于也没得转。
我思来想去几宿睡不着觉。干了二十几年的民办教师,我做梦都想做公办教师,那是拿国家工资的人呵,而且,婆姨娃儿都可以农转非,这对我们山里人来讲就是一步登天呵。
我下了决心让婆姨把已经6个月的娃儿拿掉,想想将来的出头之日,一心想儿子的婆姨流着泪去了乡医院。
那一场折腾差点没要了婆姨的命,孩子是拿掉了,可是下来的死婴是个男娃子,我婆姨当场就昏死过去,好久醒过来也只是淌泪,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人跟傻了差不多。
我这也是揪心的痛呵,可我不能说,一说这日子就更没法往下过了。
我只好安慰婆姨,将来进了县城,有公家分的房子,领着工资过日头,根本身边不需要什么人,有俩个女娃子轮着来看看就行了。
婆姨这手术做得不是很好,乡里的医院条件差的不能仔细去想,出院以后,以前壮得跟头牛似的婆姨从此下不得地,腰痛腿痛的出不了门。
我借遍了亲戚凑了500块钱送她去县里医院看病,诊断结果一出来我们都傻了眼,婆姨不知什么时候得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而且,关节也有了毛病,要住院得先交2000块钱的押金,可我全部的家当都抵上也凑不出1000块来,婆姨把眼一闭,硬拉着我往家走,她说:“这治病治不了命;该死该活由它吧。”
回到家里婆姨便瘫在了炕上,从此再也没走出我们结婚时打下的那孔土窑。
婆姨不能到地里去,我就白天夜里的两头忙,两个女娃子大的早早的嫁了人,小的我送她到城里给人家看娃娃挣点活钱,给婆姨抓药。
这样又熬了几年,我估计自己转公办教师的事儿该差不多了吧,可到村长家一问,说我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早被乡里取消了民转公的名额,还说要不是看到绥安小学缺老师,这民办教师也不会再让我干了。
我在这个学校整整熬了25年,看到学校从一孔窑慢慢到了今天的三孔窑,有200多个学生,并且还亲手往乡里送了不少好学生娃,可我最后竟连这一点点待遇都享受不到,一天两毛钱的补贴我一直拿了20多年,我自己家种的粮食没少贴补那些穷娃儿。
我回到家里不敢去看在炕上躺着,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婆姨。我怕一直被那个进城当公家人的希望所鼓动着的挣扎着活着的婆姨知晓这个消息会再也支撑不下去。
第二天我到城里把在人家当保姆的小女娃找回来,叮嘱她好好伺候她娘,我想离开这里,离开绥安小学,可是上哪儿走还没有想好。
我到村里刚刚退伍回来的三崽家串门,在北京当了四年兵的三崽鼓动我到北京找活于,他说外地人在北京多的是,只要肯吃苦赚钱一点都不难,还说他娘非逼着他娶婆姨生娃子,要不他才不肯离开北京回到这山沟沟里来。
“真的,叔,在北京蹲墙角要饭,也比咱这里过的强”。
三崽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直笑,我想我再怎么差也不会到北京要饭去,我只要凭出力气干活挣钱。
揣着三崽借给我的500元钱,我坐汽车,转火车拎着个铺盖卷就闯来了北京。
走到半道儿上,我发现被子里边塞着那把我在家时常摆弄的弦子。
我知道是我那个心细的小女娃怕我一个人在外面闷替我塞上的,可是想到要到处找活干,哪有时间弄这个,我差点抽出来扔了它,最后,还是没有舍得扔,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把琴救了我的命。
乍到北京我有点慌,这么大个城市我第一次见,我觉得走路都没有地方搁脚。还好,三崽给了我他一个战友的电话,让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给他战友打电话看看人家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
我在街上遛达了三天三夜,每天就是喝点白水,啃几口馍,可就是找不到活干,没办法我打了那个电话。
三崽的战友倒不错,他也是退伍后不愿意回老家就留在北京给人家打工,可他毕竟年轻,跑跑颠颠的活儿都能干,而我这满脸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