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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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耙灯鹄匆膊凰愎帧!
“可就这点要求也难住他们了。”
“唉,现在最高贵的是什么?也就是粮食,一斗小米可以换回一副好寿材呢。”
谭永庆摇摇头:“俺倒没那么想,是为了贵儿。贵儿定亲了,就是勺子头孙大手的闺女,人家没要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
“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老汉正说着,忽然往远处一指,“哎,说曹操曹操到,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谭永庆眯着眼往外一探身,村头上传文兄弟俩正往这边走,他一拍腿:“不好,是朱开山的老大和小三儿,空着手,八成是粮食没凑够,俺不想见他们。”说着踅着身子出去关了院门。
传文和传杰走到谭家门前,见门扉紧闭,便使劲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闻狗吠。也巧,谭永庆的儿子贵儿恰好回家,见到传文兄弟,问:“你砸俺家的门干什么?”传文忙答腔:“找你爹说话。”贵儿又问:“哎,你什么时候娶俺妹?你快娶吧,你娶不了,俺也娶不了。俺爹说了,你家要是把粮食送来,他立马就给俺娶媳妇。”
传文说:“你爹不想见俺。”贵儿一笑:“俺帮你砸。”说着咚咚擂起门来,“爹,开门,俺妹夫来了!”
蓦地,两块土疙瘩落在传文的脚下。他抬起头,只见鲜儿攀在院里的石榴树上冲他笑呢。贵儿也看见了,忙喊:“鲜儿,开门。”鲜儿说:“你一边玩儿去,俺和他说话。”传文道:“是你呀?吓了俺一跳!属猴子的啊?谁家的大闺女爬树?下来,别摔着!”鲜儿笑着:“传文哥,下不来了!你抱俺下来。”
“你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俺怎么进去?”
“你不会跳墙进来?”
传文撇嘴道:“俺要是敢跳墙,你爹知道了还不砸断俺的腿?哎,跟你爹说少两升行不行?俺娘就凑了八升。”鲜儿说:“那可不行,俺家就指望这点粮食给哥娶亲呢。”
传杰凑来插嘴逗趣:“嫂子,俺的好嫂子,就别难为人了,你要是过了门咱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要是为难俺哥,等你过了门儿看俺怎么捉弄你!在你碗里掺沙子,给你的花被窝尿得呱呱湿!”
鲜儿乐了:“你敢!到时候俺就把你扒光了,让你睡尿被窝,什么时候把俺的被窝烘干了才放你走!”
传杰坏笑:“睡你的被窝俺哥可不能答应。”
鲜儿说:“好吧,俺和爹说说看,你俩等着。”说着下了石榴树,轻盈地走进堂屋。谭永庆听在耳中,看闺女进来,却一板脸:“鲜儿,你爬在石榴树上和谁说话?越来越不像闺女样了。”鲜儿笑着:“爹,别装糊涂了。他家就有八升小米,你就应承了吧。”谭永庆一拍桌子:“好啊,还没嫁过去就替婆家说话,俺白养了你一场!你去对他说,一斗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鲜儿一吐舌头,又出门爬上石榴树,对门外的哥俩说:“俺爹说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传文着急了:“这可怎么办?这亲娶不成了。”鲜儿道:“传文哥,别急呀,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会有办法的。”
“俺有什么办法?就是现拉也来不及呀!”
鲜儿咯咯笑着:“那你就拉金豆子,拿金豆子顶账也行。”说着下了石榴树。传文扒着门缝往院里看,看到鲜儿的一只大眼睛,问道:“鲜儿,想不想俺?”鲜儿反问:“你呢?你想不想?”传文道:“想,做梦都想。俺梦见你坐着大花轿往俺家走,俺骑着大红马跟在后边,你没羞没臊,偷偷地挑开红盖头看着俺哩。”
鲜儿的眼睛没有了,院里传来她银铃似的戏文声:“忽听门外声连天,想必是哥哥到门前,忙将花针盘绒线,想给哥哥开门栓,又怕爹娘来埋怨……”
传文乐颠颠地在外头喊:“鲜儿,你等着,俺叫你唱,过了门看俺怎么收拾你!”说着晕头转脑地走了。传杰拉住他:“哥,就这么走了?”传文把眼一瞪:“不走怎么办?人家不开门呀!”
兄弟俩蔫头耷脑地回了家,他们娘问:“传文,回来了?你叔怎么说的?”传文沮丧地说:“俺叔发话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传武娘问:“这话是他亲口说的?”传文说:“叔不肯见俺,门也没让进,让鲜儿过的话。”
传武娘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好呢?”传杰学舌:“娘,俺哥净和嫂子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哪说正经的了?回来的道上还摇头晃脑地唱戏文,早把你嘱咐的话忘了!”传武娘恨恨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俺早就知道你哥是块荒料!指望谁也不行。谭永庆这个死倔老头子,俺亲自登门吧。”传杰说:“娘,俺陪你去趟?”
又回谭家,这回院门没锁,传杰娘俩在院门口正犹豫着,鲜儿娘却迎出门来:“哎呀,是老朱嫂子,快屋里进。”传武娘讥诮道:“你家的门槛儿高,俺能迈过去?”鲜儿娘笑:“把你腚巧的,赶上喜蛛了,会拉丝儿。”
传武娘问:“他叔呢?”鲜儿娘说:“在后院起粪呢,有话跟俺说。”说着把传武娘迎屋内。
传杰没进屋,见鲜儿坐在院里掐苞米辫子,便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嫂子手真巧,看你掐的辫子,又细又匀,真眼气人儿。”鲜儿笑道:“是吗?你真会奉承个人。等过了门俺给你掐辫子,编个好看的草帽。”传杰乖巧地说:“那俺就先谢谢嫂子了。”鲜儿说:“别一口一个嫂子的,还没过门呢。”传杰道:“早晚的事儿,这么叫显着亲热。”
传武娘在堂屋里四处看着,说:“看你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看就是过日子人家。”鲜儿娘说:“没屁放找嗝打,有事儿说事儿,灌米汤溜不圆肚子。”传武娘嘎嘎笑着:“你这张嘴,锋快,给刀子不换,鲜儿要是像了你,过了门儿,光一张嘴就把俺娘们零刀割了!”鲜儿娘撇撇嘴:“称上二斤棉花纺一纺,谁不知道你朱开山的老婆子?闹红灯照的时候把你能的,插上鸡毛能飞上天,十个鲜儿也不是你的对手。”
传武娘说:“说笑归说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唉,俺答应了,鲜儿过门给你们一斗小米,刮净囤子底儿就凑了八升,没办法打发传文到他姥娘家借,想是你也有个耳闻……”说着不免又流泪,“唉,轮到咱烧香佛爷掉腚儿。你们家就不能松松口?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求你们。”
鲜儿娘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唉,要是撂在过去,一斗小米俺家眼皮子夹不住,可赶上这荒年粮食比金子贵。你也不是不知道,鲜儿他爷自从抽大烟败了家,俺家的房子地都折腾干净了,鲜儿他哥,就是贵儿,也要娶媳妇了,女方家非要这一斗小米,俺不找你要找谁去?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传武娘低声道:“就差二升,你们娶媳妇也不能一点血不出,你和他叔再商量商量。”女人家到底心软,鲜儿娘点点头:“好吧,俺去说说看。你坐这儿等着。”说着出了屋子。好一会子,鲜儿娘回来了:“她婶子,磨破嘴皮说好了,老头子开面了,八升就八升吧,剩下的二升俺自己想办法。”传武娘握紧了亲家的手,只点头也说不出话,泪又涌了出来。
院子里传杰还和鲜儿热乎乎地说话。传杰说:“嫂子,俺哥是真想你。嫂子,真的!俺哥天天晚上睡觉都搂着枕头,嘴里念叨:鲜儿,哥真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过门呀,哥等不及了,哥搂着你好好亲亲。你的嘴唇真红啊,辫子真粗呀,模样真俊呀……”
鲜儿羞红了脸:“净胡说,没羞没臊!”传杰越说越来劲儿:“嫂子,咱不羞臊。你听俺说,俺的书念到《诗经》了,先生开讲了,头一篇你猜是什么?《关雎》。俺背给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鲜儿说:“别背了,俺听不懂。”传杰说:“不要紧,俺给你讲讲。雎鸠就是斑鸠,说的是河里的沙洲上,一公一母两只斑鸠相好呢,呱呱地叫着,互相引诱。先生说了,此乃兴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漂亮的大闺女,小伙子紧追不舍……”鲜儿捂着脸:“别说了,别说了,臊死了!俺不信,先生还说这些?都是你瞎编排。”
正笑闹着,鲜儿娘送传武娘出了门。传杰忙正了脸色,站起来。谭永庆也从院后头转出来,客气道:“她婶儿,这就走呀?”传武娘道:“你也不留饭,不走做什么?”
鲜儿娘冲传杰努努嘴:“看他俩,说得挺热乎。”谭永庆摩挲着传杰的脑袋瓜儿:“这孩子,就是聪明伶俐,性子也绵软,招人喜欢,俺要是再有一个闺女,高低嫁给他做媳妇。”传武娘慈爱地望着传杰:“俺家里没有丫头,就把三儿当丫头养着,书数他念得多,知大知小的。”
传杰顺竿爬,向谭家长辈反复鞠躬谢礼:“谢谢叔叔婶子,俺娘这回可以睡个囫囵觉了,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要常走动,俺哪儿有礼数不周多指教,用不着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谭永庆高兴道:“鲜儿,你看传杰,多会说话!以后跟你这个弟弟学着点儿。”鲜儿咯咯笑着:“你们呀,让他蒙着了,别看他人小,鬼点子可多了!”
天早早地擦黑了,朱开山家燃着一支蜡烛,传文兄弟围坐在母亲跟前,一派其乐融融。传武娘嘱咐老大:“传文,把借的米都记好账,年景好了加倍还给人家。”传文答道:“娘,这些米借了好几家,俺可记不住,再说了,好多人家的名字俺不会写。”传杰逞能:“娘,俺能记住。谭春早家二升,傅发武家二升,刘思春家一升,三大爷家一升半……”
传武娘打断他:“好了,别说了,你记个账。唉,这都是些亏空啊,将来都得还。”传杰撑着口袋:“娘,俺倒不出手来,让二哥给俺研墨。”传武不忿:“记个账还得有人伺候笔墨,把你喜张的。”传武娘数落传文、传武道:“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记个账都不会,白吃饱。”传文道:“还说什么说?哥儿仨数他书念得多,记个账还不应该呀?”传杰也忙说:“娘,别埋怨大哥,这张清单都是他让俺记下来的。”
四口人正忙活着,隐约听见屋外头传来戏腔:“表哥在南京把书念,同学们拉他去赌钱,一下子输掉钱八串,借钱来到张家湾,问我借钱我无有,特地向姐姐来借钱,姐姐把钱借给他,免得表哥他为难。姐姐你有钱快点借……”
传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哥,是鲜儿姐来了,还不快去迎迎?”传武娘脸色不好看:“这闺女,成天喜张不够,就知道唱,将来会过日子?俺看不像。”传文不管娘的脸色,随着戏文哼哼着,跳起来就去开门。门开了,鲜儿笑着走进来:“哎呀,怪不得听着屋里哗啦哗啦响,原来量米呢!”传武娘板着脸:“还没过门呢,这么晚了到婆家来,不怕人家说闲话?”
鲜儿大方地笑着:“俺不怕,过几天俺就是你家的人了,俺现在就叫你一声娘——娘。”传武娘扑哧笑了,但还故意板着脸:“俺没听见。”
鲜儿调皮地说:“那俺就大点声,娘!娘!!娘!!!”这一下到底把传武娘逗笑了,说:“好了,听见了,大门亮嗓的,赶上叫驴了。来干什么?”
鲜儿背着手:“俺送点东西来,您猜猜是什么?”
传文抢话说:“要俺猜,准是给俺做的纳底鞋。”
鲜儿摇头:“不——对。传武,你猜猜。”
传武说:“那就是给俺哥做的布衫儿。”
鲜儿还是摇头:“不——对。传杰,你再猜猜。”
传杰想了一会儿,打趣道:“要俺猜呀,一准儿是你亲手绣了一对枕头,每个上边都有一对斑鸠。”鲜儿白他一眼:“更不对。”说着举起一个袋子,“俺给你家送来点小米。”
传武娘大惊:“可不得了啦,你哪来的米啊?偷你爹的吧?现在往俺家倒腾,过了门儿再往你家倒腾,你这不成耗子了吗?”鲜儿咯咯笑着:“娘,俺这耗子姓朱,光往这边倒腾。”
传武娘虎着脸:“那也不行,叫你爹知道砸断你的腿。”
鲜儿把小米放在炕上,得意地说:“娘,这是俺掐辫子攒的私房钱籴的米,俺爹俺娘都不知道。”
传武娘抚摸着鲜儿粗裂的手,眼圈红了:“鲜儿,俺的好媳妇,真是俺老朱家的人。传文,领着鲜儿到那屋说会儿话儿,别太晚了。”
传文就等这句话呢,忙高兴地答应着,扯着鲜儿的手就进了里屋,顺手掩上门,笑嘻嘻地说:“鲜儿,你这双手俺娘都摸了,俺也想摸摸。”鲜儿一听把手背到背后:“那可不行,你是男人,没过门俺不让你摸,摸过就不值钱了!”传文涎着脸:“谁说的?早晚你不都是俺的人?摸摸,就摸一下。”鲜儿把手伸过来:“说好了,就摸一下。”传文摸着鲜儿的手问:“鲜儿,你的手真小,能干力气活?”鲜儿说:“怎么不能?到时候咱俩比比,俺除了不会扶犁,哪样活都不会叫你落下。”
传文摸着鲜儿的手不舍得放:“比比就比比。鲜儿,你哪里都好,就是一双大脚片子,俺的娘呀,赶上两只船了。你说过门儿那天,一下轿子,两只大脚往地上这么一戳,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你爹你娘真能由着你的性子,你不裹脚他们让?”
鲜儿说:“俺家就俺这么个闺女,小的时候娘怕俺吃苦,没逼俺裹脚,大了要给俺裹,俺死活不依。你忘了?有一回爹把俺绑了起来要给俺裹脚,俺杀猪似的叫。你爹一脚把俺家的门踹开了,给俺解了绳子。俺爹蹦着高说:”朱开山,俺闺女不裹脚,嫁不出去送你家!‘你爹拍着胸脯说:“给俺传文当媳妇,谁要反悔是小鳖儿。’咱两家就这么订的亲。”
传文大笑:“人家是花为媒,咱是脚为媒,好上戏出了。让俺摸摸你的两个大肥蹄子呗?”鲜儿凤眼一瞪:“跐鼻子上脸,俺可不让你摸。”传文故意板起脸:“不让摸拉倒,哄臭的,不稀地摸。”鲜儿扑哧笑了:“俺才洗的脚,不臭。你想摸就摸吧。”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