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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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出什么事了,听说是枪毙那个女老板,是不是有冤情,要不怎么下这么大的雨,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
我两眼发直,只顾说:“是出什么事了。”我想:我的身份从今天改变了,我不再是赵区长的儿媳妇,不再是赵赵的老婆,山上那熟悉的房间已成了不愿想起的旧梦。惟一没变的是,我还是孩子她妈,今后的路我只能和她相依为命了,我会带给她怎样的人生?
我的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难看,只看见司机从方向盘上方的后视镜不停地向后看我,我不知是否泪流满面,浑身没有知觉。
正胡思乱想,出租车“呼嗵”一声,车头就陷下去,我坐在后座上,被翘得老高,司机骂了声:“他妈的这么倒霉,陷到坑里了。”暴雨“哗哗”地从车窗玻璃上刷下来,后面的车“嘟嘟”地按喇叭,一会儿就堵了一大片。
司机鼓捣了一会儿,对我说:“下车吧,没办法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门跳下来,路边雨水深过脚踝,我竟忘了撑开伞。
司机要起步费,我说你没把我拉到地方,不给!他就指着我骂:
“就拉了你他妈的才倒这样的霉!”
“你骂谁,该给你也不给……”我带着哭腔喊。
“就骂你,怎么啦!”
大雨里我和那司机一眨眼就成了落汤鸡,司机指着我大骂,我心里的大痛哗地一下子就决了堤,我几乎放声大哭,我像个泼妇,也指着他狂喊大叫:
“你个什么东西,你欺负人!”
雨水和泪水流到我嘴里,带着孤儿寡母的味道,天上又是雷又是闪,我感到地动山摇,我真是败到极点了,马路上一时车灯乱闪,喇叭乱叫,眼前到处是水,我看不清哪条路可以回家……
我不再说话,也没有流泪,看无缺也在沉默。对一个从7岁一直读到快30岁还未走出校门的人,这样的人生是不是一下子难以消化?
“苏姗,那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沉默了一会儿,无缺问。
“丈夫上班,我在家里写字,买菜做饭带孩子,养花养鱼养鸟,等他回来吃饭。”我说。
“你以前不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吗?”他奇怪地问。
“不一样,因为没有爱。”
“你就从来没爱过吗?”他又在找答案。
“我的这桩婚姻与爱情无关。我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孩子。”
“你女儿是什么?”
“她是婚姻的结晶,不是爱情的,但有了她我不后悔。”
“那你说什么是爱?”
“就是喜欢吧。”
“你如果真的没爱过,我给你补上吧。”无缺博士说了句很琼瑶的话,这下该我难以消化了。
无缺博士是什么?他是他父母的一面旗帜,每次放假回家,亲戚朋友都会轮流去参观他。每到过年,还要分给他压岁钱,他的整个家族以他为荣。在他的父母远期投资要收获的时候,会允许他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要当7岁孩子的小爸,如果我是他父母,我会说不!
我有自知之明。
“你知不知道,如果是通过别人介绍的,咱们不可能坐在一起,即便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这么完美了,你还缺什么?”
“对,我还缺什么?”无缺很迟疑地自言自语。
我说:“我告诉你,你缺阅历。你不是说你读书读到快30岁都没走出校门,你把你的青春都献给学校了吗?可我的青春献给谁了?人生不易,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无缺捧着热茶,点头,不语。
我想,如果我是一本书,能以最快的方式帮他读懂社会,我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不论结果如何,这可能是我最大的价值所在。不管怎么说,在冬日的夜晚,有一个想为我补爱情课的男人在听我倾诉人生,总是很温馨的一章。
11、广告掮客说:“我丈夫快死了。”
再和无缺见面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
前天晚上,我们打车回家时已是半夜,回到家我才发现晚上竟忘了吃饭,而居然不觉得饿。我为自己的疯狂找不到答案,一躺到床上,呼地又坐起来了。 我明白了,多少年里,在我的心底藏着一份期待,那是在某个安静的地方,有个男人双手捧着一杯清茶在静静地倾听我的絮絮叨叨。没有任何理由,只为了这幅画面,我刚刚得到了,画饼真的可以充饥。
第三天的傍晚天黑得很早。外面飘起了细细的雪粒,我发现无缺去修理了个很新潮的发型,前面那一撮头发顶着亮亮的雪珠,配在他很老成的气质里,显得很别扭。特别是当他埋在土黄色的大沙发里,在一片橙色灯光的映照下,更像一个规规矩矩的男孩子,在等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我为我的比喻感到好笑。
“苏姗,我问你,你想图我什么?”还没等我开口,我刚要出口的话居然从无缺嘴里说出来了,我愕然。
“你是博士,你给了我一份惊喜,我读的书跟你比真是太少了。你读到金字塔尖了,而我没有,所以我有些崇拜你。我没有你那份沉静,我浮躁。”我毫无准备地答着,突然又反问他:
“那你图我什么?”
“那你说我想图你什么?”无缺不回答,却反问我,我无言以对。
我为我们的问题感到可笑,这哪里是一对因征婚而坐到一起的男女说的话,分明是在谈判,一个“图”字含着阴谋,含着势利,俗气。
我不是李嘉诚的女儿,现在又当不成美籍华人,又不是张曼玉,婚姻市场上还排名倒数第二。而看无缺,30岁的博士一枝花,身高1米79的“花无缺”,还要去做美国博士后,一匹还没上市的白马,多少灰姑娘等着做博士后太太,他能从我这里图到什么,难道仅仅是经历?
女儿才七个月,正是天气渐热的时候。
闺女没嫁,哪怕养到60岁,那是父母的公主,没嫁时我妈常说“当一天嫚做一天官。”可我23岁就不做官了,现在回来,总有些灰头灰脸,理不直气更不壮。
我不能让父母再养我们娘儿俩,我得想法挣饭吃。那年,我所在的公司,面对日益严峻的竞争,已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后来干脆连工资也停发了,老老小小全部流落到社会上。没了那不到500块钱的工资,我真正站在了生死的边缘。
我的同学王凌菲帮我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到S大的水产病害实验室做整理员,就是为实验打下手,听起来还不算沦落到干家政的份上,对我的虚荣心而言还能接受。
“停,停,你说什么?水产病害实验室,几年前?那是我在的实验室啊……”无缺紧张起来。手里捏着的一把崂山绿茶散到玻璃茶几上,像平静的水面散开的涟漪。
“5年前。”
“噢,那时我还在上海,如果那时就认识你……”无缺开始往茶壶里添水。
如果……如果……如果这个故事从5年前开始,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我说。
实验室刚刚搬到逸夫实验楼里,刚落成的新实验楼一片混乱,装修工剩下的材料零零碎碎落在走廊里,到处在搬桌子搬仪器,空气里散发着乳胶漆和试验用盐酸的难闻味道。
做这个实验的负责人是个叫潘越的女硕士,她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粉刺,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好像麻痹了,我没见过她的表情。我的工作是把放着多种试剂的柜子和实验台搞整齐,还要把一些实验仪器按标签指示放进抽屉里,再刷干净满满一水池的玻璃容器。
第一天去上班,我对台面上一大堆瓶瓶罐罐不知如何下手,我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只好试探着把带颜色的放到一边,空的放到一边,不同形状的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地方。我手脚麻利,实验室很快就清爽利落了,我喜欢这份工作。
实验室进进出出全是穿白大褂戴眼镜的人,他们不是硕士就是博士,我对这帮人充满崇敬之情。
“那苏什么……苏姗!”姓潘的女硕士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终于看到她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把仪器全挪了位,你让我们怎么实验?”我还没回答,潘硕士已开始指挥师弟到处找容器了。
“咳,你把那培养细胞的玻璃皿用三蒸水冲了没有?”一个男孩子冲我喊到。
“什么?什么三蒸水……”我窘迫不已。
“我不早告诉你了,真是的,现在可怎么包装和灭菌,师弟,你重做吧。”潘硕士的脸冷得像块玻璃。
“我……”
“那你给白鼠换垫料吧,用镊子夹尾巴,换到另一个笼子里。”潘硕士终于又发出了指令。
我数了数,地上有七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了一群白色的困兽,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怕小动物,从小就怕,连金龟子都不敢动,更何况是老鼠。
我战战兢兢把手伸进了笼子,食指马上刺痛了一下,镊子惊了小鼠,那只顽皮的小白鼠在我的食指上狠狠咬了一口,跳出笼子一眨眼就消失了。
“啊呀!快抓呀,我昨天刚给白鼠注射了病毒抗体,找不到又得重做。”那男硕士哭丧着脸急得原地转圈。
“抓,抓活的!”潘硕士狠瞪了我一眼,果断地下了命令。
我还得抓老鼠,王凌菲你没告诉我干这活还得抓老鼠,我几乎委屈地喊出来。
“在那儿!在那儿!”满屋子人都在围捕一只小白鼠,我慌里慌张,猫着腰,眼前一团白影准确地向门口跑去。只听“咚——哗!”我一跃扑上去时,我的头重重地撞到了一个又瘦又硬的胸膛上,那个人疼得“嗷”了一声,我的脚下顿时变成了汪洋,一大桶海水倒在地上,我和来给水箱送海水的民工撞了个满怀。
我不敢看那些投来的目光,那些所有的责备和鄙夷。我拖着拖把,只想赶紧把自己的无知无能一并抹去。
上班第一天,因为那个干瘦而又坚硬的胸膛,我失去了这份不错的工作。
我不敢去找王凌菲,请她的亲戚到学院说情。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我坐在实验楼的台阶上想了半天,手指还在渗血,苏姗,你还能干什么?你现在连清洁工也做不了了。我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站起来,这里也不属于我。
走出校门,一片红色,校门对面有一家保健品公司在搞促销。它的门面几乎被红色和粉红色的广告糊满了,这种场景我太熟悉了,我在广告公司时经常为客户策划这样的活动。我的心里亮堂起来。
我只有做个广告掮客了,也就是个中间扒皮的。那会儿跑业务叫揽活、拉广告,可想而知,一拉一揽得用什么样的手段。
我是谁?是哪个公司的?人家凭什么要把业务给你,给了你你怎么干?我冥思苦想。
我找到也干广告的舅舅,他的公司在前海海面上发布的海上浮牌广告,那年正是海滨一景。
我说:“舅舅你得帮你外甥女个忙,不难的,给我几张你公司的信纸和盖上章的合同。”
“干什么?”
“你别管了,反正不干坏事。”
我捧着薄薄的几张纸如获至宝。
第二天倒了两次车,来到一家专做圆珠笔的企业,我说我是××公司专管礼品广告进货的,如果长期合作,能不能给我个最低价。那个业务小姐带着很职业的笑容说,如果签了合同,拿走多少样品随你。
我说签、签。我很迟疑地在合同上订了1000支,因为作贼心虚,名字都写错了,最后我说:“盖章得拿回去,经理说了算,你能不能让我拿些样品给经理一起汇报?”
她又看了一下合同,从样品橱里两手抱了一大把。
我又一次如获至宝。
第三天,我坐着公共汽车在马路上转了一上午,分析哪个门可以进去。到了下午,我推开了一间挂着“保税区”牌号的落地玻璃门。
我跟一个传电话的女孩子说:“我找你们王经理。”她说:“我们这里没有个王经理,光有个李经理。”我说对了,你看我记错了,她说李经理很忙,你等她一会儿吧。我就坐在经理门口的椅子上看经理室的门一开一合,人们进去出来,看板台后面那个穿绿衣服的女经理一闪一闪的。
不知等了多久,经理出来了,却是提着包出来的。“下班了。刘总请客,吃饭去。”她说。我正要开口,她已一溜小碎步,踏出大门钻进门口的面包车里。
大卷帘门“哗”地就拉上了。站在门口,我耳边还回响着女经理的高跟鞋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她一步一步敲击着我的耳鼓,直到面包车一溜烟远去。我心里竟噎得难受,耳朵里只剩下高跟鞋的声音。
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我凭直觉觉得这公司有戏,凡是忙碌的公司凡是总在外面吃饭的经理一定有业务。接近中午的时候,我终于坐到了女经理的桌前。
她问:“你有什么事?”
我说我是××广告公司的。女经理没抬眼皮,开始拨手机约客户吃饭,我说海面上的浮牌广告就是我们公司发布的,是个大公司,信誉好,价格低。
她问:“你们还能做什么?”我知道有门了。
我说我公司还擅长做广告礼品。我看你们公司这么大,该有些广告礼品送客人。我从包里把那一把圆珠笔摊在她桌上,她看也不看。
我正不知如何收场,突然间,她把手机盖“啪”地一声合上,目光移到我身上,盯着我的前胸,我迟疑地低头一看,天哪,前襟湿了一大片。
那不是汗水,那是奶水。
我呐呐地说:“对不起,我孩子刚出满月,我……”我说了假话,不知怎么往下编。
“你现在就上班?”她终于开口了。
“是啊。公司竞争太厉害,完不成计划就不发工资。”
“那你老公也让你出来?”
一句话竟听得我几乎声泪俱下,如果她是个男人,我一定痛哭流涕。
但是我忍住了,我说:“我老公快不行了,他得了癌症,刚做了手术,活不了多久了。我不上班又怎么办?”我一口气编了这些瞎话。因想起了目前的处境,我眼里竟含着眼泪。
“啧啧,孩子这么小。唉!”
“就是,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啦。”我几乎哭出来。
“算你来得巧,我们公司要在北京搞活动,订点圆珠笔吧,把我公司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