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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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就是自私,你别忘了我是研究Shellfish(贝类)的,这个词念起来和自私(selfish)一模一样。我懒,我贪财,我贪色,我抽烟,我赌,这些你都不知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无缺恶狠狠地“咕咚”吞下去一大口酒,像不过瘾似地,又从口袋里掏出烟,很不熟练地点上,向着我喷了一口烟,努力想把自己装扮成个浪荡小哥。
我盯着他的眼足有半分钟,无缺的目光开始游离、躲闪。我明白了,他这些拙劣的表演不过是想让我死心。是减轻他的内疚?还是想减轻我的痛苦?我要得到答案,我想我不妨把戏演下去。立刻,我也变成了工于心计的女人,不屑地告诉他:
“你以为你是谁?我对你好,是为了妮妮。别忘了,给她找个博士爸爸,在他的栽培下,她长大了至少也是个硕士,这样的好处,上哪里找?对我而言,你既然这么说,你走,你尽可以走,你走了,我的生活才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什么变化?”无缺一下子担心起来。
“结婚、生子。”我咬牙切齿地说。
“跟谁?007?小丁?不对,我知道了,一定是老木!”无缺顿时黯然失色,无限迷茫。
天生不是演戏的料,答案不解自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眼皮不敢眨一下,一动,必然泪流成河。无缺也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把手从对面伸过来,慢慢地抓住了我粘着酒液的手,便越抓越紧,我把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这样,两个人隔着一张窄窄的小桌,沉默着,传递着心灵的声音。外面,嘈杂的世界里那长发男人如泣如诉地唱着:
“我要你抱紧我/抱着我/你要好好爱我/我会给你所有的快乐……”
我只觉得,在飘着烟雾、酒气、浪笑、吵闹的混浊空气中,两个赤裸裸的灵魂蓦地就手拉手飘出肉体,徜徉在杯盏交错间,徜徉在亮着华丽灯光的舞台上,徜徉在男欢女爱的一个个昏暗的角落,徜徉在吧台上发出光芒的酒瓶间。飞啊,找啊,他们在杯沿上拥吻,舌头上流淌着杯里的酸甜苦辣,流到脖子,流到胸,流到小腹,流到脚跟,飘浮的烟尘汇成了如纱如幻的帐幔,两个灵魂在帐幔里翻滚着,喘息着,在呛人的烟雾里燃烧着,飞溅着火星,在满世界飞舞的音符间,振颤如两片相撞的铜锣,突然,“嘡”的一声巨响,合成一体的铜锣在颤动中化成漫天的碎片,撒向欲望的天空……
四只相握的手同时一颤,仿佛灵魂一下子回归了肉体,透过彼此的眼睛,躲在这个爱情的角落里,无奈地向外面的世界张望。
这时,有个声音从我的心里发出来,她这样跟无缺说:“无缺,40年代有个女作家苏青说过:如果深爱一个人就不要嫁给他。过去我不懂,现在我想通了。”
被无缺握着的手一下子很痛,无缺使足了劲。有个声音从无缺心里飘过来,他说:“我会把这份爱情做成标本,藏在我心里,当做课题,研究一辈子。”
“这里本来就不是咱们待的地方,来,把酒喝了吧。”无缺端起他的杯子,像端着一杯刚滴满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回他的心里。
“好!饮鸩止渴,为……分手……干杯!”我端起我的杯子,把血红的回忆一饮而尽。
47、爱情答辩
7月4日是无缺授学位的日子。
我在大学的礼堂门口徘徊,我甚至开始羡慕远走他乡的师妹。她有一块新的天地可以忘掉自己的伤痛,而我,陷在世俗的旋涡里无法自拔。我不知道如果遇到无缺会怎么样,我连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我一败涂地。
礼堂里很肃穆,无缺和他的博士同学们走上主席台,院士郑重地将他的博士帽沿的穗子挑到另一侧,并授于他学位证书。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无缺披着博士袍站在台上,他像要寻找什么似的往台下扫了一圈,只看到其它博士的妻子儿女在那里激动不已。他就要望过来了,我偷偷躲到了礼堂的小门后面,我想像其他博士的女友和妻子那样去拥抱她们的骄傲,但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跨出半步。我看见无缺的眼里含着泪花,我猜不透那泪水的含义。
无缺走了,到江南的企业拿10万的年薪去了,这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无缺父母解了心头之患;无缺自己有了施展才能的广阔天地;师妹把爱情难题解决得严谨而有章法;海洋病房实验室驱除了杂质,再没有什么绯闻来扰乱实验的进度。想来想去,只有我,是最后的败者。无缺走得斩草除根,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所以,又是一个干净利索的结局。
所幸,王凌菲用一天一个特快专递的速度从新加坡寄来了无数花花绿绿的表格让我填写,而我也很夸张地投入了万分热情。我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份工作是我惟一的机会了,我决不放弃。
我在办公室认真地填着表格,拿不准的单词还要查英文辞典落实。员工怀疑地看着我的反常举动,小杜把广告业私营企业100强的铜牌迟疑地挂上墙,一个小报记者推门进来,她问:“苏经理,你作为惟一一个单身女经理取得这样的成功有何感想?”我摆弄着手里的100强证书,苦笑着说我对事业成功没有成就感,作为一个女人,感情才是我最大的寄托。小记者很失望地走了,她一定觉得我很不可救药。但我想不了那么多了。我已经开始考虑将公司交给谁继续打理的实际问题。
回到家里也是一片寒冬。我开始沉默,开始失语,我感到已经和整个世界无法对话了。
只有妮妮,不去打听周围世界发生的动荡,还哼着无缺教她的英语歌给花坛浇水,冷不丁问我:“咦?无缺叔叔怎么不来了?”我郑重地告诫她:“以后不许再提这几个字。”
“为什么?”妮妮不解。“不为什么,就是不许提。”我心烦意乱地查字典填英文表格。“我就要问为什么?”妮妮说话的口气竟像无缺,她撅着嘴,“咣啷”把花洒扔到地上,像不解恨,又踢了一脚。
“你怎么这么烦人?”我火了,一把把她推出老远,妮妮“哇”地一声坐到地上大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妮妮的失落是我带给她的,如果不是为了出国,如果不是认识了无缺,如果没有那个不现实的“二道茶爱情实验”,日子会平静如水,毫无波澜,正是我伤害了她小小的心灵。想到这里,我从地上扶起她来,哽咽着告诉她:“忘了这件事,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妈妈在你身边。”
可是,我立刻感到,这是自欺欺人。花坛里种的苦瓜正盛开着金黄色的花,闻起来香甜扑鼻,像在那里提醒我,这是无缺种的苦瓜,该由你们来收获了。
岁月已经划上了伤痕,我强打精神,掩耳盗铃。更加苦盼新加坡来鸿能让我摆脱现状,脱胎换骨。
这一天像任何一个周六一样,慵懒,没有规律,百无聊赖。
“叮咚”一声门铃,邮递员又送来了新加坡的特快专递,签完了字,捧着那个重重的大信封,我隐约意识到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了。我心头一震,跑回屋里三下两下剪开往桌上一倒,紫色的护照一下子从一大堆东西里跳出来了,我心里“咚咚”狂跳,拿起来却不敢翻,顺着后面往前找,终于,不是——不是那个丑陋的拒签章,我的照片正端端正正地冲着我笑。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好同学,我爱你,你救了我!你真救了我!”我高兴得语无伦次,跳起来,抓起电话,狂打不止。我要告诉父母、告诉同学、告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我被录用了,我签上了证,机票都寄来了,我要抛下所有的痛苦,去新加坡开创我的明天。
我在那里兴高采烈地一一报喜,妮妮突然大哭着从她的房间里跑出来:“妈妈,我不让你走,妮妮怎么办?别走!别走!”我拍着她的背哄她:“傻孩子,妈妈哪能跑了?到那里安顿好了,就把你接去,就几个月,记住,拉勾。”妮妮却松开我,缩回手,很不安地望着我。
正在这时,“叮咚”门铃又响了,开门一看,又是邮递员,还是一个硕大的特快专递。“王凌菲你搞什么花样?”我心里暗笑,金榜题名了也不用一报二报三报,当真跟范进中了举,疯了才罢休。
我接过来没看就签了字,兴冲冲地回到屋里,再一次剪开,想看还有什么惊喜。
拿起信封,我的心咚的一声,狂喜一落千丈,全身僵在那里。天哪!武汉来的,无缺寄来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这个爱过恨过的冤家,又想干什么?
我再一次“哗啦”倒了一桌子,三个装着东西的信封掉出来。分别写着“第一”、“第二”、“第三”。我索性把第一个信封“嚓”地撕开,一条沉甸甸的项链掉了出来。仔细展开,细细的链子中间坠着个手指甲那么大的心型金坠,它用很细的金丝一层层编成,鼓鼓地将两个心形扣在一起,周边还环着一龙一凤,金丝编的网面上有一个隶书的“喜”字,一看就是个“出土文物”。咦?这东西似曾相识,我在哪里见过?我狐疑地上下翻看,在那个小金坠的后面终于发现了几个小字:“1937,万宝记”,用手一捏,心型金坠一下子开了条缝,慢慢打开,嘘——无缺戴博士帽的小像镶在里面,正冲着我拘谨地笑着。
他想干什么?再看信封里,空无一物。什么意思?我小心翼翼地剪开第二个信封,是一封信,折得板板正正,像穿西装的无缺,一丝不乱。展开厚厚的信纸,无缺的字扑面而来,他写着:
“告诉你我家的一千零一夜童话故事,不如你讲的好,看懂就行:
故事一:60多年前,南京城里有个美丽的大户千金,与一个开车行的英俊青年一见钟情,小姐父亲不同意,认为车行是小本生意,哪比他家开的银行,门不当户不对。可是小姐坚持认为,钱财再多是身外之物,爱情才可永远保存,宁可不要钻石嫁妆,自己挎着包袱去做了这个青年的新娘。这就是我爷爷和我奶奶。他们夫唱妇随,车行日渐壮大。美中不足,我奶奶不生孩子,可我爷爷坚决不同意娶二奶三奶,为表达自己爱心耿耿,定做了一个心型的项链,硬把自己的照片镶进去让我奶奶贴身珍藏。正在这时,南京大屠杀开始了,日本人烧毁了他的车行,杀了他们的伙计。我爷爷和我奶奶在血雨腥风中拣了个婴儿,他们如获至宝,我奶奶对我爷爷说:家败了不要紧,这才是我们的宝贝。这个婴儿就是我爸。
故事二:又过了将近30年,我爸大学毕业后,我奶奶家被红卫兵抄得挖地三尺,一家人被从南京遣返到武汉市,一个工人的女儿,三代根红苗正,却偏偏爱上了我爸,不顾我爸家出身不好,非他不嫁,这是我妈。我妈把金坠换上了我爸的照片,珍藏在身上。日子再苦再累,因为爱情护身,幸福美满,生下两个儿子,培育成栋梁之材,盼望收获幸福晚年。
故事三:再过了30年,谁知,硕士大儿子承先祖遗志,爱乡村美人不爱城市佳丽,学我奶奶自己背着包去做了‘外来妹’的新郎。博士小儿子英雄不让兄长,爱上一个带孩子的‘小妖精’,家里天翻地覆、昏天黑地。万般无奈,博士小儿子只能先把‘小妖精’自传的精装本送去见高堂。《孤翅难飞》让我二老顿足捶胸,说写字的那‘小妖精’苏姗简直就是我奶奶和我妈,很想借‘小妖精’真品一看,先寄去属于无缺的传家宝引诱之,如果同意,请拆开第三个信封。“
我头晕眼花,哆哆嗦嗦剪开第三个信封,一倒出来,却是两张去武汉市的机票,还有一张纸条:
“无缺先爱美人才有情绪爱江山,所以先解决后院问题再考虑光明前途。如果不怕上威虎山,就打点包裹,带上妮妮,速来江城引爆这颗爱情炸弹,顺便捎来崂山石竹茶二斤,给他二老泡‘二道茶’败火。”
信封信纸摊了一桌子,眼花缭乱,我把三张机票一一拣出来,像扑克牌一样摆在眼前。我像个算命的女巫,左端详右端详,一张去新加坡的,两张去武汉的。老天真是又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命运抉择就在眼前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妮妮!妮妮!”我声音颤抖着大叫。
我不可以再被动了,这世界也可以因为我而改变——
妮妮闻声跑了过来,很敌对地望着我。我说:“玩个游戏,妈妈听你的。”“好!”妮妮一下子来了兴致,我问:“想不想炮打魔鬼城了?”
“想!”
“想不想玩曹冲称象?”
“想!”
“想不想再种棵甜瓜?”
“想!”
“想不想去画Big妮妮?”
“想!”
“好!那就别再犹豫了,收拾咱的东西……”
“干什么?”妮妮瞪着眼还是不明白。
“去做咱们想做的事情……”我故意不说了,停了两秒钟,突然和妮妮异口同声地大喊:
“找无缺——”
我想事情真是太紧急了。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我要立即去买一大包崂山石竹茶,带去武汉给想喝想听的人泡“二道茶”,讲“二道茶”的故事;我要马上打电话告诉无缺,花坛里种的苦瓜开花了,一点也不苦,又甜又香,想要,就采几片夹在书里带去;我还要带妮妮去祖母墓前告诉祖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要去遥远的地方,给她老人家的爱情人生,补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让她含笑九泉;我更要赶去告诉双双的妈妈,这个和我同样遭遇的女人,另一个无缺正在不远的地方等你呢,快去!快去!快去找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