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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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七月,大热天里!
“还没扫完?”哲勒沐懒洋洋地在软榻上半躺着,身后站着两名宫女拿着羽扇褊风,他悠闲的用手支额,瞧着冉璧玺在庭中扫着落叶。
可她压根不理会他猖狂的举动,这家伙天天往这没主子的后宫来做什么?只要他一来,其它人就会用着局促怪异的眼光看她,好似她是什么奇怪的人,老实说,这让她真的很不舒服。
“你身为皇帝不忙吗?怎有空在这儿闲坐,盯着宫女打扫?”被看得烦了,她气得将扫帚重重往地上放下,转身气呼呼的瞪人。
那双隐隐含着笑意的眸子掠过她,“你嫌朕经常来?”
“是啊。”她没有细想,随口就应。
“赤力,走,回朝元阁了。”他二话不说,径自起身,一行人也跟着他走了。
冉璧玺傻愣的瞧着他的背影。这家伙该不会又生气了吧?
她手交叉于胸前,手顶着秀颚,摇了摇头,还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他想怎么样她也管不了,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太靠近他,因为这实在太危险了……
拾起扫帚,继续扫地。做好自己的本分比较重要,一切低调,在这对她充满敌视的地方,尽量不要引人注意,这样身分才不会曝光……
低调……低调……她得低调得让人当她不存在……然而一转头,数双眼睛又盯上她,见她讶然瞪眼,他们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可那股子隐藏对她鄙夷的怒气却久久不散。
这些人真的很奇怪,她真想一走了之,但这里可是戒备森严的大内皇宫,想离开不容易,要不然她早走了,哪愿意继续待在与那男人这么近的地方……
“璧玺,璧玺姑娘。”她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人唤她,她赶紧拉回思绪回头。
见是赤力,他正朝她笑得恭敬。
整个金栈皇宫里,除了被派去蒙古议事的额伦外,就数这位公公待她最客气真诚,不过他可是宫里的大总管啊,统领整个后宫的奴才,见他对自己这么客气,还称呼她姑娘,她不由得感到不好意思。
“赤力公公,你不是随汗帝走了,怎么又折回来了?该不会他也回― ”
“没有,主子往朝元阁去了,没再折返。”赤力笑着说。
一听他真走了,她这才放下心的呼出一口气。只要走了就好,别再靠近她,每回要他一接近,她的心就会空悬着,彷佛随时会出事……
“不过主子另有旨意下来。”瞧着她放松的样子,他抿了抿唇后又说。
“什么旨意需要你专程再回头告知?”
赤力微微一笑,“主子说他朝元阁的院子也挺脏的,要你过去扫一扫。”
“什么?”
“走吧,我是专程来领你过去的。”他低笑道。
大明殿里,百官齐聚议事,龙椅上的哲勒沐星目半阖,不怎么热心的听着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政事。
正当大伙说得口沬横飞,侧门悄悄开启,突兀的走进一个官女,手中拿了一把扫帚,开始利落的打扫起来。
众人一愣,停止喷口水的说话。朝臣议事,是何等庄严持重,哪来的宫女敢在这时候进到这个殿里扫地?照理说,赤力公公会在汗帝发怒前,就将误闯的宫女拉出去杖责至腿断为止,可这会赤力就站在汗帝身后伺候着,也没哈反应……众人讶然。这公公是没注意到还是怎地?
“达利汗这次虽说是有意与咱们讲和,但依他过去一再出言挑衅的行径,臣等认为他根本不是真心议和,汗帝不应该再姑息,不如先派兵恫吓他一番再说。”朝臣见赤力没动作,又见那宫女只是安静的扫地,便也就忍下来假装没看见的继续说话。
“说得没错,对付达利汗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就该给他好看!”又有人接口。
“说起好看,这河北的乱事朝廷最好也派出重兵镇压,那可都是前朝的遗民在作乱,为免乱事祸延,该一律诛杀!”话说到一半,突然传出匡当一声。
原来是那宫女将一只玉器给绊落掉到地上了。
众人脸色一变,想要开骂,可是瞧龙椅上的人仍是一副半垂目的样子,赤力也依旧面无表情的德行,众朝臣只得压下怒火,狠瞪那不长眼的宫女表达不悦之意。
“准了,朕准你们派兵镇压乱民。”哲勒沐开口了。
他一说完,那宫女猛然抬头望向他,表情有些惊惶不定。他像是没看见,要众人继续。
“汗帝的决定是对的,咱们对付乱民就该!”正在说话的朝臣傻了眼。
这宫女竟大剌刺的走到汗帝的龙椅前,当着圣上的面,像是生着什么气似的,用力扫着地,这是在向谁挑衅啊?这宫女未免也太嚣张离谱了吧?
“哪来的奴才,还不退下!”有人已忍不住怒喝了。
这个宫女便是冉璧玺,她胆子只比乌龟大不了多少,被这一喝,登时面色惨白了下来,低着头尴尬的要走人,但脚才要跨出!
“咳!”身后传来赤力公公的咳嗽声暗示,她牙一咬,又回头干活。
“你这奴才太过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瞧瞧坐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还不滚出去!”见她还赖着不走,有人拍桌了。
她闻言身子颤得凶,拿着扫帚的手也抖得不象话,但就是不敢移动半步。
“你!”
“巴大人,您还是继续说乱民的事,其它的事别管了。”库开别具深意的瞧了一眼哲勒沐后,发现他一扫方才懒散的目光,这会可是变得照照生辉,嘴角甚至含笑。这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为避免其它人闯祸,得罪某人,他好意提醒。
“别管?这奴才胆大包天,冒犯君王朝臣,罪该万死!赤力公公,你都不管的吗?”这位巴大人没听懂库开的好意相劝,径自拍案大骂。
赤力被点名渎职,放纵奴才,好像不出面不行了,他瞧了主子一眼,见其面色看似无波,其实……
唉,汗帝被赶出庆喜宫,不再上那儿去“闲坐”,便作弄起人来,天天让璧玺姑娘自个儿来报到,走到哪教她跟到哪,让她到处惹事但又不肯亲自为人家解围,更是从不曾在言语上维护过她,可这心里头却又一点也不想让人家受到委屈。
这会弄得她惹怒朝臣,要他一个小小的总管太监怎么帮着收拾啊?
“这宫女莫非是仗了什么势,敢在这大明殿里放肆?”巴大人呛上赤力。
他近日与赤力有私怨,因为他的侄女日前被送进宫当宫女,他曾送上厚礼,欲请赤力代为安排,让侄女当差处能离汗帝近些,这意图就不用说破了,可这奴才竟退了礼,他那侄女更是被编派到离汗帝远远的御膳房去了,成天在那洗菜端盘的,搞得蓬头垢面,天天送信回家哭诉,说是在宫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从此,他对赤力这奴才是怨上了,这会逮到机会,就想给赤力好看,干脆直接指摘他包庇宫女,分明是拿了什么好处才会如此。
赤力冷笑,心想冉璧玺是仗势,但仗的可不是他的势。这老家伙敢说这种话要倒大楣了!
“过来,别扫地了,朕的龙案上脏了,你擦擦。”一直像没在意众人争执的哲勒沐蓦地开口了。
而这一开金口不是赶人,也不是罚人,更不是斥责众人在御前吵闹,竟是要那宫女过去!
众人一时微愕,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那赤力在暗笑。
但接着,见那宫女似乎不愿意上前到汗帝身边去,拖拖拉拉的像是没听见他的命令,众人更不解了。她敢抗旨,不想活了吗?
可再见龙椅上的汗帝,竟也不怒,只向赤力扫了一眼,赤力立即快步过去,伸手欲取过那宫女手中的扫帚,然而她竟不肯松手,两人拉锯了一会,最后赤力露出哀求之色,她瞧了四周惊愕的眼光,这才一跺脚的松了手。
这赤力公公乃是汗帝跟前的宠奴,居然对一个宫女态度如此低声下气?众人全都看呆了。
接着更让人惊异的是,赤力竟对着她打躬作揖的,拜托她到汗帝身边去,她照旧不依,赤力又是一脸的苦瓜相,她瞧了只得一步拖成两步的踱过去。
“你这龙案哪脏了?干净得很,不用擦了!”她声音很小,但众人听得出她很气闷。
“朕说它脏,它就是脏了,你小小一个宫女敢质疑,是想讨板子吗?”哲勒沐不冷不热的啾着她说。
冉璧玺原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这会闻言气得抬头瞪他一记,随即又后悔的赶紧低下头去,双目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很担心真的会挨板子。
“我没带抹布,我回去拿好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壮了胆才敢再开口,而且打着借机溜逃的主意,不等他回应,转身就要走。
可身子一转,手臂转不过来了,这一瞧才知胳膊教人扣住了,她试抽了几下,抽不开,若要硬抽,怕是会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她恼极了。平常这男人只有赤力以及一般宫女太监在时欺负她也就算了,在这场合怎么他也这么可恶!
这会他紧拽着她不放,到底想做什么?
“赤力,拿朕的御巾给她。”哲勒沐勾笑道。
“是。”赤力捧上他平日用来拭脸的御用之物。
“用这擦?”她忍不住瞪眼。这巾上还绣有象征帝王的龙徽,要她用这东西来擦拭桌子?
“擦吧。”赤力见她傻着不接,干脆动手将那巾子塞进她手里,还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快做事吧。
冉璧玺瞧着手中雪白如新的御巾,叹了口气。好吧,擦就擦,这天下是他的,他要浪费一条上好巾子也是他的事。
她认命的要动手干活,才发现她的手臂还拽在他手里,她轻扯了一下,没松,再扯,他还不松开,她只好咬牙低声道:“喂,你这样我怎么做事?”
他睨着她交代,“坐朕身边擦吧,这张桌子最脏的地方就在朕胸前这一块。”
说完,他手用力一拉,她身子立即向前跌坐进了龙椅里,竟就贴着他同坐。
众臣全惊大了眼珠子,他们因视角的关系,没见到汗帝拉人,只见到冉璧玺自己坐上龙椅,不禁惊诧不已。这宫女是向天借胆了,胆敢玷污龙椅!有人就要愤而起身责骂了。
库开见状,火速用着暗示的眼神看向众人,大伙及时意会过来,纷纷往汗帝脸上望去,见他脸上竟无一丝恼色,一只手还状似无聊的敲点案前的一处,冉璧玺便拿着御巾,红着脸的擦过,再轻点另一处,雪白的巾子又滑过去,这会众人全哑了,尤其是那巴大人,终于清楚知道,这宫女仗的是谁的势,当下老脸乌黑了一半。
待一个时辰后,众臣议事完毕,鱼贯步出大明殿,唯那巴大人没出殿,半个时辰后,当他教人抬出来时,脸已全黑了。
回去之后,即接到圣旨,汗帝体恤他国事负荷太重,特许他在家“静养”三个月,停俸半年。
朝元阁里,哲勒沐半卧在炕上,冉璧玺则被迫坐在他身侧的绣敦上,为他扬着风,伺候他入睡。
她一面摇着扇子,不时偷偷瞄向阖眼的他,打量着他英挺而瘦削的俊容。这人是毁灭她国家的人,她理所当然的怕他、想躲他,之前幸亏察妮妃不喜她见驾,表明若是他没提起她,就不许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这嘱咐她着实求之不得,可老天不帮忙,躲了半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但……此刻见他平和无波的躺着,她自己内心竟澎湃汹涌起来,忍不住多看他俊颜两眼,两朵艳红云彩,悄悄飘上了她的脸颊。他闭目养神时的模样,还挺吸引人的,瞧起来就像个“善良”的翩翩公子,不过她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人的“兽性”她可是见识过的,光凭他怒目一瞪,就能吓跑土狼,可见他的体内藏着比野兽还要恐怖的恶性。
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虽说这点如今根本做不到,这家伙自从发现她在宫里后,行为举止越发怪异,老是差使赤力公公亲自跑腿来交代她事情,吩咐的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若说是他讨厌她故意整她,可他又不曾对她发过脾气,待她极好……
就像庆喜宫里,没有因为无主子而少了月银,众人吃喝用度与以前无异,而她待遇就更好了,不时得到赏赐,像是帮他端杯茶就有赏,扫了大明殿也有赏,更扯的是,朝他生气耍脾气也能有奖赏拿,不时有人会送东西来,甚至半夜某人想到,一颗稀世珠子便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小屋里已堆满了御赐的东西,像是什么稀有的金缎子、兜罗锦、大绫、小绫等等,还有金银珊瑚头饰、凤钗、翠玉,每件都价值连城。她实在想不通,先前在贵州行馆时,他不是表现出对她的不耐以及厌烦,好像再也不想见到她似的,这会怎么态度又大变?而自己经他这么闹来闹去,面对他时也不再那么胆战惊心了,甚至能像现在这样,静静望着他时,还有心思赞赏他有一副令人眼红心跳的俊俏容貌。
“想什么?想到都忘了摇扇?”不知何时,他已睁眼,双目炯炯的凝视着她。
冉璧玺回过神来,脸上霎时飘上的不只两朵云彩,而是彩霞满天了,她赶紧拿起不知何时被她搁下的扇子,胡乱的褊了起来。
“我没想什么,真的没想什么!”
哲勒沐抓住她摇扇的手。“既然没想什么,那就不需要心虚,想说谎要用点胆子,这样才不会露馅。”他嘴角勾勒着调侃的笑靥。
“啊!”她更尴尬羞涩了。
“嘿,朕若赐你特权,让你可以不将朕当成君王对待,这样能教你放心的待在朕身边吗?”他手指轻柔的拂高她耳畔的发丝,放低声量的轻声问。经过这段期间的相处,他知道她的胆子很小,不经吓,所以决定采取轻柔姿态待她。
她涩涩地笑着,“当您说这话时,就已经是用汗帝的身分在跟奴婢说话了。”他的身分不会变,态度也不可能会变,不管他再如何的恩典予她,也改变不了他唯我独尊的气质以及征服者的气焰。
他面色凝下,颇无奈的问:“那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安适的待在朕身边,而不会像只惊慌的小白兔,时时想逃?”
她笑容由涩转苦了。“您战功彪炳,由蒙古草原杀到中原,灭了大金,又灭了我朝,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手下骑兵悍马只以武力服人,不知‘仁’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