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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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孩子乖巧可人,又是你三哥亲眼看中的,想必他满意得很。” 樊哙瞅着赵姬,挠了挠头,长揖一礼道:“知道了,大姐,我听你的话给三哥送去就是。嘿,三哥就算要扒我的皮,我也豁出去了。”说罢,带着赵姬转身而去。
一一一章 移民
连日的奔波,加上一夜未眠,让人实在疲倦到极点。樊哙走后,已是傍晚,我一点食欲也无,只想躺到榻上闭目养神。原以为心神烦乱,定然是睡不着的,却不料仅仅片刻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深夜时分,屋内一片漆黑,也不知究竟到了几更。 微微挪了挪头,只觉得肩背酸软,一阵口渴,迷迷糊糊便摸索着起来倒些茶水喝。自随军后,身边一直没有丫环,又不方便由男人贴身伺机,早也习惯了一切事都自己动手。 指尖忽的碰到一件物体,软中有硬,像是人的肉体,我一惊,跌跌撞撞地自榻上爬下,点亮了油灯。举到榻前一看,居然是刘邦合衣睡在榻的外侧。想是睡得很沉,连我刚才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有把他惊醒。 我手举油灯呆了半晌,便轻轻吹熄了油灯,披着一件厚袍走出了屋子。屋外守夜的卫卒似乎也有些犯困的样子,听到我推门的声音猛地一下惊跳起来,又赶紧站定。 “沛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道。 “呃……侯爷是二更时分到的,看公子已经睡了,便没让我们叫醒公子。”那卫卒小声道。 我沉默了一下,道:“知道了,你在这儿守着,莫让人吵醒了沛公。”然后裹紧厚袍,向二哥从前的卧房走去。因为怕麻烦,我仍住在从前住着的院子里,如今被刘邦占了,我又不愿与他共居一室,只好去二哥的房里睡了,只希望二哥卧室被褥齐全,能让我混过这一夜。 被刘邦这么一惊,原先的睡意一点也无,就算二哥房中睡榻比我房里的还要宽大舒适,我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想着刘邦半夜来这里的意思。 先是张良,后是樊哙,然后是他自己。换作一般女子,分寸拿捏到这个地步,想必也该放下身段了吧。可我不想见他,实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灰心。生气还有气消之时,若是心如冷灰,却又怎么能重暖呢? 一个人幽幽地叹了一声,我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的女子,就算理智上知道在这时代三妻四妾原是平常事,但当真亲眼见到时,仍然难以接受。刘邦,一个不能视我为唯一的男人,又怎么值得我一心一意地待他? 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明,方慢慢睡去。再醒来之时,天日已高,净面更衣已毕,出了屋子叫来卫卒问道:“沛公可起了?” “起了,”那卫卒回道:“侯爷天亮即起了,在公子门前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走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忽地一松,若刘邦还在,我一时可还想不出该用怎样的神色和他说话呢,道:“知道了,你去将审将军和萧将军叫来。”卫卒去后,我随意地在园中走了走,转到园门前,忽听到一阵孩童的哭声,循声而去,竟是子婴的那名婢女未晞哄着那个叫舜儿的小女孩。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我伸手摸了摸舜儿的小脸。 “公子。”未晞见到是我,惊得一下子跪了下去。 “起来吧,别把孩子吓着。”我微笑了一下,道:“怎么一大早就哭了?” “禀公子,小姐自小每日清晨都由大王亲自喂她百英露,今天早上既没有百英露,又看不到大王,所以哭得凶了些。”未晞垂头回道。 “百英露?”我诧异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指一种野蜂蜜调出的水。这时代自然不会有什么养蜂之事,所有蜜水都是取自野蜂,取蜜时既要冒着被螫的风险,取得的量还少,所以虽然还不算很稀有,却也相当的昂贵了。这孩子虽幼失父母,但子婴疼她更胜亲子,想必生活得相当优裕。不由点头叹了一声道:“未晞,你待会让府里的士卒去市上买点百英露,就说我说的,买最贵的那种。” 我给不了这孩子一个如父亲般的子婴,只能给她一点蜜水喝了。 --------------------------------- 正和未晞说着话,审食其赶了过来,未晞是子婴府里出来的,什么不懂,忙回避了出去。 “食其,沛公昨夜来了一趟,你可知道?” “小人今晨方听士卒回禀的,听说沛公轻车简从,只带着两三个侍卫也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审食其顿了顿,又道:“小人刚得的消息,沛公已经拔营回灞上了。” “他走了?走了也好。”我淡淡地道,“食其,待会儿你从守城的卫卒里抽调五百人出来,把咸阳按户仔细梳理一遍。嗯,把那些在一方面格外有本事的人,比如酿酒,织麻,打铁或种田等等,但凡是有能耐的,街知巷闻的,全部连家带口给我集中到一起,每家发一两金子,悄悄地把他们迁往蜀中。” 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萧何将军如何仍在整理秦国的典章户籍,你再找些人去,务必要帮萧将军在项羽进咸阳之前将这些典章户籍,以及秦王宫中藏书全部运入蜀中。” 审食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小人有点不解,小姐为何如此重视蜀中?” “未雨稠缪啊。”我叹了一声:“未谋进先思退,项羽如今正兼程西来,沛公只怕保不住关中这声地方,咱们得留条后路才行。” “是。”审食其喏了一声,道:“小人这就去办。” 此后一些日子,我一直和审食其、萧尚在咸阳忙着移民的事。此时刘邦远在灞上,咸阳城中除了埋首典籍的萧何外,只有我最大,所以抽兵调人都顺利得很。五百兵卒每十人一组,分成了五十个小队,只推说清点户籍,分片将咸阳城细细筚了一遍。咸阳毕竟是座大城,足足忙了几十天才将我所需要的各方面人才挑选了出来。 这些人家被挑出来的时候都惊恐不已,但迫于武力,又不得不走,直到领到一两金子的安家费,又见士卒们相当客气,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我又让莫小三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到他们中间大做宣传,直将蜀中吹嘘得如洞天福地一般,才慢慢地打动了一些人的心思,没那么抗拒我们的安排。至于一些冥顽不灵的,那对不起,捆也要捆走,不然咸阳一炬,只怕他们的手艺连个传人都没有就从此消失了。 一个多月期间,我们不动声色地陆续自咸阳迁走了三、四千户人家。安家费就高达数千两金子,要不是秦王宫的内库就在身边,库内数万藏金随手可取,我一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被子婴困在公子府里那么多天,别的店铺都顺利出手,唯有渭河边上的那间没脱手,想到将来项羽进咸阳,这座最豪华的“五味天”可能与那些秦王宫殿一起玉石俱焚,便心痛得很。 一直忙忙乱乱的,刘邦不时会差人问问我的情况,每到这时,我的心情就会变差一些,总是让审食其随便将来人打发走,也懒得去过问灞上的情况。所以直到月余后,才听得审食其说道项羽已经入关的事。 刘邦令人守住函谷关,不让诸侯军入关中,据说关上的守军还和项羽碰了一仗,结果惹恼了项羽,函谷关被英布一鼓而克,项羽于是率兵气势汹汹地直奔咸阳而来,立时让驻兵灞上的刘邦慌了手脚。 我记忆中的那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上次张良来见访,我原想说说这事,但却没有。说到什么约法三章,已经让我觉得自己多事得很了,我便不说,张良和萧何自然也能商量得出来,何必去抢他们的风头。而且,刚刚才被刘邦伤了心,又不自由主的替他操心,真是,连自己都鄙视自己。这么想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刘邦愿意派兵守函谷就让他派去,稍得些好处就这般一夜暴富、小人得志的样子,也该有人敲打敲打他才是。 “噢,”我淡淡地问道:“是谁出的主意?张先生怎么说?” “听说是曹将军献的计。”审食其道:“张先生先不知道此事,后来知道了,忙派兵去追,但是已经晚了。据说沛公后悔不迭,在帐中跺足大骂曹将军。”
一一二章 相托
项羽的到来,让我又想起了子婴。这些日子待在咸阳,原本有大把的机会去看他,但不知为什么,想到他那清矍冷淡的眉眼,微耸的颧骨,我就有些怯意,这时候也许让他独自安静的待着,才是真正的安慰。 但是项羽来了,他的到来使得子婴的死亡变得近在咫尺。想到那样一个人就要化为一具无知无觉的尸骨,我便觉得心中有些难过。除了铲除赵高一党,他几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如果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那么在神明的眼中,子婴也该是清白无辜的,可是这样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却要为别人的罪孽而去死。 又让萧尚去秦王宫走了一圈,看了看子婴的情况。萧尚回报说子婴一切尚好,虽困在偏殿里不很自由,但看守的卫卒也不曾委屈他,食用俱是照顾得好好的。说罢又低声道:“公子,子婴公子私下对小人道,他想见见公子,请公子若有空闲便去宫中一次。” 我大是诧异,子婴这时候究竟有什么事来找我呢,莫非他有意远走,想请我援手相助?心里这么想着,不由思量起如何让子婴遁走的法子来。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如今秦王宫内外都是刘邦的人,只要能寻得一身形相貌与子婴相似的死士,行李代桃僵之计,子婴脱身而去也并非难事。毕竟项羽初进关中,他以及手下的一干人并未见过子婴的真容,未必就能认出这个子婴是假的。 就这么带着疑惑和盘算进了秦王宫,又一次见到了子婴。他越发地瘦了,一件宽大的黑袍穿在身上飘飘荡荡的,毫无生气。 “刘夫人,请坐。”子婴坐于庭上,微摆袍袖,依旧气度雍容。我在下首跪坐下去,犹未开言,便听得他问道:“舜儿这几日可好?” “很好,前几日有些不习惯,每天早上都哭闹了一阵子,现在慢慢好些了。”我微笑道。 “那就好。”子婴轻叹了一声:“小孩子忘得快,再过些日子,想必舜儿就不会记得我了。”虽是这么说,眼神里却有着一丝丝的失落,过了片刻,方道:“我请刘夫人来此,实是有要事相托。” “公子请讲,小女子必尽力而为。”我微微俯了俯身。 “我在这宫里呆着,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但算来项羽也该入关了吧。”子婴沉声道:“这几日我日日做梦都见到项羽坑我秦卒的惨景,心如刀割,几乎夜不能寐。” “往者已矣,思之无益。但我这做秦王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为活着的人打算啊。”他微叹了一声:“想必刘夫人已经知道我在焦虑着什么了,我所虑的就是还在蛲关的五万秦军。” “他们不是已经降了吗?”我有些迟疑地问道。子婴投降后,位于晓关的五万秦军也自然跟着这位秦王一起降了。我听审食其说过此事,似乎刘邦也派了人过去整编这只队伍,但因为蛲关路远,所以一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降了也未必能保住性命,新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二十万大军他都能一夜坑之,何况这区区五万人。”子婴道:“这五万士卒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若是战死沙场,想来没有一个人会有怨言,但若因为我而无辜送命,岂非太过冤枉,子婴又岂能忍心。” “子婴,不能做第二个章邯啊。”他喟叹一声,眼中满是忧伤。 我不禁动容,心里虽然知道项羽进咸阳后并无坑俘的举动,却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安慰他。以项羽的前科,想必相信他会大开杀戒的不在少数。只得道:“公子,事情未必如此,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子婴摇了摇头,道:“当日夫人来见我,我只想着将舜儿托付给你,却没想到舜儿只是一条命,而蛲关却有五万条命。舜儿再是金贵总也及不上这五万人,可我那时却根本没有想着他们。子婴,嘿,果然不够资格做一个秦王。这五万人为我而舍命奔赴蛲关,我却将他们忘之脑后了。” “子婴为舜儿恳求过夫人一次,今日,要为这五万士卒再次恳求夫人,”他深深地俯下了身:“请夫人尽力保全他们的身家性命,莫要让他们……被无辜坑杀。” 这是子婴第二次在我面前俯下身子,第一次为扶苏的女儿,第二次为蛲关的五万秦卒。他说自己不够资格做一个秦王,但有这般悲悯情怀的人,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不会做一个好皇帝,亲手结束这天下人的苦难呢? 可是我们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属于子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公子请起,只要有一线希望,小女子一定竭尽所能,保住这些士卒的性命。”我心中感慨着,凝视着子婴的眼睛,许下承诺。 子婴点点头,慢慢从腰间解下一块墨色佩玉,放在案几之上。“大秦调兵俱用虎符。虎符之外,这块由历代秦王传承的虎形墨玉也可当调兵军令使用,这件事,非近臣不能得知。蛲关的领兵大将姓吕,就是你那日晚间在我府中见到的那名将领。吕将军性格坚忍,未必肯真心归降。但他也知悉此玉,只要刘夫人令人向他出示,吕将军必俯首听命,再无二言。” 他叹道:“子婴只望刘夫人能善待他们,莫要视人命如草芥。”说罢,他起身拿着那枚墨玉,慢慢走到我身前,轻轻放在案几之上,然后长揖到地。“拜托夫人了。” “公子莫要如此。”我忙站起身,俯身回礼。 子婴却不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眼帘,默默地向殿后走去,背影显得单薄而寂寞。我楞了一会,才明白今天与子婴的见面已经结束。子婴甚至都没有说送客或好走,对他来说,所谓礼仪已经没有一点意义了。 轻轻地抚摸着这块虎形墨玉。这块玉色如黑夜,大约是被人佩得久了,为人气所养,触手温润光滑。表面浮雕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虎,看上去阴森而冷酷。想来历代秦王当初在摸着这块玉的时候考虑的都是如何进攻和侵夺,但子婴今日却为了恳求敌人对大秦最后一只武装手下留情而取下此玉,他的心中该是怎样一种滋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