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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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迟疑。虽然子婴让我实话实说,但他此际身份已经不同,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与审食其等如今被软禁于此地,这几十条小命,可经不起他的轻轻一怒。 “小人不太清楚……”我含糊地答道:“若民心尚在,应该会有。” 子婴静默了一会儿,道:“吕先生不但变卖家产,还举家迁入蜀中,大约是并不看好吧。”我微凛了一下,转而想到,他既然曾调查过我,虽然因时间较短,未必能将我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但知道二哥释之准备迁入蜀中之事一点也不奇怪。 子婴随即微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如今大秦风雨飘摇,危如累卵,但身为赢氏子孙,虽是时局艰难无比,也只能勉力支撑,只望天佑大秦,还能给我一个回天之机。”他又转头看向我,“子婴真的希望先生能够留下来帮我。” 子婴想让我帮他?我吃惊之余,暗自摇了摇头,虽然是凑巧参与到杀赵高这件事当中来,但是我终究是刘邦的妻子,怎么可能替他出谋划策与刘邦、项羽作战。子婴于我的感觉,就像是年少时的一场美梦,可那毕竟只是一场梦幻。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改变这天下的命运,但我是吕雉,我的命运注定了必须与刘邦绑在一起,同生共死,同荣共辱。 “其实这几日与先生相处,子婴也常常想起当年文信侯的往事,”子婴道,“且不说他与家父的那点旧怨,单谈他的谋略手段,实在是百年难遇之才,一部《吕览》现世,千金不能改得其中一字。我也曾细读过此书,确是杂取百家之长,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只这份心胸和气魄便丝毫也不逊于始皇帝。只可惜此人居心过于功利,最后终究落了下乘,”他顿了顿,道:“我观先生心性坚定,不惜舍家为国,此份心志远在吕不韦之上,若能辅佐子婴力挽危局,或可中兴大秦,成不世之功,留青史百代之名。” 我望着夜色下子婴的脸,沉默着。或许是因为月光的柔化作用,他看上去似乎年青了几岁,一脸诚挚的望着我。就我所知的历史,刺杀赵高是子婴一生中做的最辉煌的事情,此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亡国之君的命运,他终是逃脱不掉了。但直言相告,是否太残忍了呢。 子婴的神色一分黯淡下来,淡淡地道:“这几日相处,我见吕先生胆大心细,精于谋略,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原希望先生能留下与我共渡时艰,看来是奢望了。”他摇头道:“如今的大秦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我这个秦王当得如此狼狈,真是愧对先祖。吕先生本非局中之人,欲保全自身也无可厚非。” “小人惭愧……”我低头道。 “算了,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子婴淡淡地道:“我知道吕先生急欲离京赴蜀,但此刻赵高刚死,朝局不稳,而且先生的不少下属也受了伤,最好还是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待咸阳的风声平定下来再走也不迟,”他看了看我,道:“你大可再考虑一下我的话,若仍是……到时子婴自会派兵护送先生入蜀。” “多谢公子。”我揣摩着子婴的意思,似乎留我们在此也并无恶意,不过是谨慎而已,但也难说,皇帝的心思谁能猜得透,若他某日忽然不爽,想起来不能把我们这几个人才留给反贼,难免不会临死前拉我们一起垫背。 ----------------------------------- 在湖边又静静站了一会儿,子婴挪动脚步,沿着湖岸向前走,我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不多远,忽听得前面火光闪动,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其中还夹着咣啷咣啷的盔甲摇摆撞击的声音。子婴顿住了脚步,内宦韩谈却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什么人!” “末将吕马童参见大王。”那匆匆奔来之人又向前跑了几步,在离子婴三米远的地方停住,因身着盔甲便未跪拜,只俯身拱手作了一个军中之礼。 子婴点点头,轻声道:“让吕将军过来。” 韩谈大声喝道:“大王请吕将军进前回话。” “是。”那位吕将军喏了一声,快步走到子婴的面前。我这才看清他原来就是那日密谈刺赵的三将之一。吕马童看到站在扶苏身后的我,略显出一丝诧异,迟疑了一下,俯身道:“大王,新安有军情急报。” “讲。”子婴沉声道。 “是。”吕马童喏了一声,道:“新安传来急报,反贼项羽兵入新安,于夜,坑杀降卒……二十万。”说到二十万时,连他这种军中惯将都滞了一下。 子婴的白衣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章邯等降将呢。” “除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外,无一人……幸存。”吕马童垂首道。 “章邯……”子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突然伸手抽出了吕马童腰间的佩剑,拼命砍着路边的树丛,一边砍,一边咬牙骂道:“章邯……章邯……章邯……章邯……”他一向温文尔雅,忽然这么发作起来,众人都吃了一惊,韩谈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子婴,急声道:“大王,您静一静,别气坏了身子……” 子婴手中的剑咣啷落地,一时气短,踉跄倒在韩谈的怀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泣声道:“二十万啊……用二十万人换你一条命,章邯,你罪孽深重啊……” 没有人说话,冷冷的夜风吹拂过来,只有子婴的低泣回荡在空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住处,之前也曾想过项羽坑降卒的事,但感觉离我无比的遥远,像是故纸堆中记录的一桩异闻,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当这件事真的在我所处的这个时空中发生时,我望着子婴在月下低泣的身影,只觉得一股血腥之气掩住了口鼻,头晕目眩,竟不知身在何方。
一零三章 仇恨
待稍稍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房间的榻上,审食其跪坐于榻前,紧张的注视着我。见我醒来,他似是稍稍轻松了些,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我手中,“小姐,喝点水吧。” 我接过陶杯,茫然地望着他:“项羽真的坑了二十万降卒吗?” “是。”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道:“应该不会有假。” 我觉得自己手在发抖,但却控制不住:“食其,我……我没有救他们……” “小姐,这是项羽做的事,他远在新安,您在咸阳,”审食其沉声道:“而且,就算您在新安,项羽决定的事情,您又怎么能改变得了。” “你不懂,”我不停地摇着头,喃喃低声道:“你不懂,我……我早就知道项羽要坑他们,要坑这二十万降卒,他还要烧阿房宫,杀子婴、杀熊心……老天爷让我过来,给了我机会改变,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 “小姐,你说什么……”审食其神色极其古怪,“小姐,您是不是病了。” 我悚然一惊,却浑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审食其的手,道:“有机会的,我有机会的,我可以给陈平写信,只要提醒他,陈平一定会想出法子让这件事不要发生,但是……我一直没有……我只想着这该死的秦朝早完早好,我只需要等着,等着做汉王妃,做了汉王妃,我就有能力了……” 我的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着:“是我的错,我本来可以救他们,一定可以的,可我连试都没有试……二十万人啊,我死了以后肯定要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小姐,这不是你的罪过,”审食其想是没见过我如此失恋,紧张地握紧了我的手,“是项羽的,是他干的,就算进地狱也不会是小姐去。他会有报应的。” “你不懂……”我悲伤地看着审食其,摇头道:“你不懂,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审食其再是亲厚,也不可能理解我心中的这段隐密。我的来历,我真实的身份,是压在我灵魂深处永远也不能告之于人的重负。此刻,我倒宁愿自己是那个历史真实的吕雉,这个时代的吕雉,以这个时代应有的思维去做事,或许她是冷酷的,或许她是残暴的,但她毕竟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不必像我一样,在两个人格之间摇摆,拉扯。 ------------------------- 项羽坑秦卒二十万的消息对子婴和我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子婴已是秦王,纵然悲愤到了极至也仍然得履行帝王的义务,吩咐严守消息,即使朝中一些重臣也不得让其知道。至于今后选择何等公布这一消息,又成了极其令他头痛的事。二十万秦卒中有不少是关中子弟,若这件事暴露,只怕原本岌岌可危的民心士气立时就垮了。 如果说当年楚怀王客死咸阳,成为千万楚人心中永远的痛,那么,如今项羽的这一坑,同样在秦人心中捅了重重的一刀。秦楚两国百姓间的仇恨,只怕是再过百年也无法消退。 当然这一切是困居在公子府的我所并不清楚的,夜谈后的数日,我觉得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至,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为了怕府中人看出女扮男装的破绽,审食其不敢喊医官来,也不敢让府里的内宦、婢女伺侯我,一些私密之事都亲力亲为,他又不知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心中惶惶不安,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好在子婴走后,留于府中的人对我们并不是太在意,只管看着不让跑就是,我的这种状态倒没引起太大的波澜,卧床数日后终于慢慢恢复了过来。虽说人清醒了,但却始终懒懒的不愿说话,在木格窗前一坐就是半天,审食其不知我怎么了,时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他不知道我在想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那就是,我在这个时代究竟想干什么。 说来也好笑,算起来,我在这个时代生活也有二十多年了,其实一直糊里糊涂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干什么。我在那一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没有绝世的容貌,也没有惊世的才华,而我也早已认命了,知道自己将要度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生,所以素来都懒得去争什么,很多事情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升学、求职一直如此。如果不是穿越了过来,只怕还要在父母的安排之下相亲然后结婚、生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待到穿越了过来,骨子里的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仍在,遇到大事,或许心里稍有不甘,或许也稍稍努力了一下,但一遇挫折,便也就随波逐流听任安排了,甚至心灵深处隐约还在附合着历史上吕雉真实的命运,总觉自己来到这世上,只是承受一场苦难而已,一场命中注定的苦难,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反抗还有什么意思呢。 人又怎么能抗得过命运? 直到这次坑降卒之事,我才忽然觉得自己是有可能救他们的,既使只有一线之机,至少也可以一试,虽说人在命运的面前,力量是如此的渺小,但我的穿越,本身岂不就是对命运的一种嘲讽。我已经改变了历史上吕雉的命运,那么未必便不能改变其它人的命运,连穿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是注定的呢? 但是,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呢? 我从不是什么胸怀大志、气吞山河的英雄,也从未想过干过一番多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或许多了一点对历史的预知,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在智慧之上能胜过张良这样的当世奇才。 这样的我,究竟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呢? ------------------------ 在我困于这个问题一时难以自拔的时候,审食其和莫小三却没有放弃出府的希望,经常找机会向守园的士卒及一些内宦婢女探些口风。因子婴走之前吩咐府中人对我们以礼相待,所以留守在公子府的众人对他们也相当客气,时间长了也有了一些交情。 就他们回禀的情况来看,其实现在咸阳城并不安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经过前面的两桩事,便是再愚钝的人也隐隐感觉到世态不对了,渐渐的,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在市井里传播,难免的,也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了这座公子府。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起义军的各种传说,项羽的事因为远在新安,子婴又封锁得紧,所以一时没人知道,咸阳的老百姓谈到项羽的时候,都把他说成一个丈二神人一般,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只是不知当他们知道这个神人般的项羽一夜之间活埋了二十万秦人后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想法。 也有关于刘邦的消息,传说他已强攻武关,领兵入关了。审食其和莫小三都觉得这个消息准确性很高,因为他们亲耳听到守府的士卒说道,城外那五万卫卒被调往了蛲关,其中就有那士卒以前不少的军中兄弟。蛲关是自武关北上咸阳路上的最后一道险关,若此关一失,咸阳城再无天险可恃,所以,子婴不得已把手中最后一点的一点兵力调往了那里。 我知道审食其带来的这个消息是正确的,大约是因为赵高的死,使得他与刘邦之间的秘约自然破灭,加上二世被杀,咸阳城一直动荡不安,行政机构几乎陷于瘫痪,使得刘邦窥到了机会,终于强攻下了武关,但可想而知他的损失也肯定相当的惨重。 又过了十多日,镖局的受伤武士伤口都愈合得不错,勉强可以跟着上路了,审食其便和我商量了一下离开公子府的办法,“依小人看,要想出府,还得在那片水面上打主意,这些日子我和小三把湖水的走向摸了摸,大概弄清楚了水下对外的通道,前天晚上我让小三悄悄下水试了一下,虽然憋气的时间稍稍有点长,但顺水路出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零四章 逃离
“出去倒是不太困难,我看子婴一时对我们也无恶意,看管得也不是很严,但我们一走,秦人难免要追查,到时二哥释之他们一家老小以及还留在咸阳城里的几百名伙计可就走不脱了,”我叹了口气,道:“再想想还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良策吧。” 审食其沉默了下来。半晌方道:“那,小人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小三曾经出去过,你在武士里找一个貌不出众,人又机灵的乘夜潜出去,我想那个院子里住着几十个人,看守卫卒一时也很难分得清楚谁对谁,只要掩饰得巧妙一点,少一个人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