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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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就说啊,江湖上的人心是在世信不得呢!看吧,看吧,这姓聂的男人最多只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江湖人的阴险狡诈却没少上一分!不过是相处了短短的几天而已,却已明白连翘对他的意义等同于眼睛对他的意义一样重要,如果想要自己留在他的地盘,将他的连翘扯离他的左右,的确是最最聪明、最最有效、最最简单的法子!
从来不知道,一旦习惯了的温热结实的手腕从掌心消失时,他的心会如此空荡荡!
连翘 !
小笨蛋!
最最单纯、最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清水似的人儿啊……
空虚的左手握了又握,云遥的冷静自持也开始在慢慢消减中。
“连翘!”他索性运气在胸,仰首大喝了自己如今最最在意的名字出来。
“连翘!”
“连——翘——”他再大喊,声震院石,令假山石上的小瀑都抖了几抖。
“连——”
“干吗啊?”比他还恼上十分的熟悉声音终于肯传人他的双耳。
“我等你半天了,你做什么去了?”他马上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顺着声息快步走了过去。
“聂嫂子帮我画……”连翘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只从嘴缝里挤出小小声的气音来,“啊,什么也没有的。”见他走近了,便习惯地伸出右手,让他再次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这小笨蛋从来都不会说假话——现在你却想骗我,为了什么?”他笑着哼了声,握紧掌中的温润手腕。心底里的恼思与窝火刹那间奇异地消了去,再也不复在。
“真的没什么啊。”试着甩一甩被握住了的手腕,连翘抱怨地开口,“我还没怪你骗我的事呢,你倒先说起我来了?”
“你怪我?”云遥脑子飞快地转了转,立刻明白她所指的是何事,也正想解释给这小丫头听,便笑着摸上她而今束在耳边的圆圆发环,感觉到她的躲闪了,索性再伸手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用尖瘦的下巴压下她的再度反抗,一直玩闹着用尽了她的力气、等她终于肯老老实实地窝在他的怀里了,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丫头!”
“骗了就是骗了,不是故意的怎样?故意的又是如何?”
“我刚遇到你时,对你根本部了解啊,自然不敢完全将我的身份实情告诉你——你爹爹曾经说给你听的故事中,有陌生的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介绍自己底细的事吗——没有吧,是不是?”
他拿出最最有理的证据,柔声安抚怀中闻言拿圆圆的大头撞了他一下的人。
“再说了,身份是什么东西?连翘从小就住在山林里。我是什么身份对于连翘来说,有什么作用还是好处?”
“可我至少会更明白你啊。”闷闷地想了下,连翘知道他说得有理。
“你现在难道还不了解我吗?”好笑更好气地捏了捏她和圆圆大脸一样的圆圆耳朵,云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良善之心,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我的外号来啦——再说,那什么观音什么菩萨的名号是我曾师以及师父创立并发扬光大的啊,我才接受它多久?其实根本就不曾为它做过什么值得可歌可泣的事呢!那名号对于我来说,真的什么也不是!”
“可你明明告诉过我,你曾经单手帮助老农将大牛托送回家,你更曾经在比武擂台上为阻止十数人的群斗而以一敌十过,你还曾经——”
“再曾经,也是过去的事了,对不对,丫头?”他笑着打断她的话,用鼻子轻轻点点她的圆耳朵。从骨子里对这个将他从高高云端硬生生扯到这滚滚尘世的小丫头爱怜到了极点。
“……我说不过你。”
“你若说不过我,我哪里会这么轻易地便被你的假话骗?”
“我哪里骗你了?”
“刚才啊!你明明到聂家嫂子那里去说我的坏话了,却骗我说什么也没有!”他眯眸,不动声色地道。
“我做什么要说你的坏话?聂家嫂子要我去,是要给我画画,她说她很想将我的样子雕成玉像。”一时没有察觉,连翘乖乖地说出了她这半天里的事来,早忘了聂家嫂子千叮咛万嘱托要她保密的事。
“雕你的玉像啊——” 闻言,云遥沉吟了下,而后眉头舒展,“她竟然会雕刻!她这半天只画了你的画像,你们没聊些别的?”
“说了啊,她将她小时候的事说给我听,还请我去京师聂府做客!”
“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啊——啊!你在套我话!”想也不想地,她手握成拳用力地朝他突然绽开的得意笑颜挥过去,好恼自己又中了他圈套。
“啊——我没套你,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喂,你打中我脸啦!”他笑着往旁边一躲,顺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好啦,好啦,你打我一拳算是报仇了,好不好?咱们讲和,我还有事要告诉你呢。”这小丫头,越来越喜欢用拳头来招呼他了,很有成为小暴君的潜质呢。
“我不要听!你一定又在骗我!”手用力掰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掌,他笑着要松,被抱在空中的身子立刻往地上坠去。连翘吓了一跳,忙又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可以不让你心头再闷闷的事也不要听?”他逗她。
“啊——你是说——聂大哥将你的——”她先呆了下,而后一声欢呼,但笑音未落,已经被抱着她的人打断了。
“你喊这么亲热做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就大哥大嫂地唤个不停?我们认识好久好久了,我却从来不曾听你喊过我一声哥哥。”想起来,他真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我又不是你妹子。”连翘朝着怒瞪她的人吐吐舌头,松开搂在他颈于上的手,转而一手一边地支着他下搭的唇角往上推,“云遥,你快告诉我,聂大哥到底怎样处置那些东西的?”
“我突然不想告诉你了。”唇角顺着她的玩闹力道往上勾起,他似笑非笑地哼一声。
“不告诉我了?” 她愣住了,但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明白他在逗自己开心,便又笑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大不了等一下我找聂大哥亲自问去。”
“不许再喊那个姓聂的男人大哥!”他无奈地低下头用额头碰一碰她的,语带不自觉的企求,“丫头,你喊我一声哥哥,我便再领你去其他地方再寻好多好多的竹筒子。”他突然升起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他不要连翘喊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做“哥哥”!
“我不要!”连翘很干脆地拒绝,不带一点的犹豫。
“为什么?”他有点点头疼,对这小丫头突如其来的固执很是无奈,“明明我们认识比较久。”
“可我想要喊你的名字。”
“为什么?”他还是这一句。
“因为你也喊我的名字啊,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要喊你其他的,只想喊你云遥。”抬起手好奇地摸摸他依然习惯散着的乌黑长发,连翘突然“啊” 了一声。
“又怎么了?”他任她自去玩,埋头开始沉思这小丫头的话里寓意。听她突然“啊”了一声,便漫不经心地开口问。
“聂嫂子刚才告诉我了,说曾经害你出了一脸红疹、从此再也不敢束发的姑娘来啦——那位害你出了一脸红疹的姑娘真的能医好你的眼睛吗?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她来了啊。”云遥依然漫不经心地道,心思一直还陷在连翘刚才的话里,“我没有不敢束发,我只是不喜欢将头发绑起来罢了。”
“我不是在问你的头发,我是在问你——你的眼睛真的能被那位姑娘医好吗?”
“如果她乐意给我医,我的眼自然会被医好。”他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可你不是偷了她很宝贵的一个本子吗,她会不会记仇?”侧首望着他突如其来的笑,她一下子想起这几天聂家嫂子说给她听的许多事来,连翘顿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好奇怪。
“她会记仇,难道我就不会记仇了?”他松开双手,让她双脚落地,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好了,咱们去找那位会记仇的姑娘吧——啊,我说过的,我没有偷她的本子。”
“可是聂嫂子说那个很宝贵的本子已经在一个竹筒子中找到了啊。”
“你又喊别人喊得这么亲热——你说什么?本子找到了?从竹筒子里?”天哪……
“是啊,好像是在什么江的一座寺庙的山门牌匾后找到的。”不理解他为什么又突然垮下脸来,连翘摸摸他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哪里都不舒服啊。”云遥苦笑。
原本他是打算用那本见不到影子的记名本子来做医治好自己双眼的交换,可惜……他就说那姓聂的男人太奸诈狡猾了!
“没关系的。”静静地望了他半晌。连翘轻轻道,“我知你很好的,那些竹筒子里装的东西反正我们也不喜欢,谁要谁就拿去好了。”
“你以为我在心疼被姓聂的拿去的那些竹筒子?”他听完她的话,竟然笑了。
“聂嫂子说,聂大哥在凡是有聂家布庄在的地方的寺庙山门牌匾后都派人看过了,共取回来三百七十六个竹筒子。”一边望着他听完自己的话后依然如常的神色,连翘一边拉着云遥顺着花园石径慢慢走,“她说这么多的竹筒子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要我问你他们可不可以取用?”
“他们倒是狠,都取回来了还问我做什么?”哼笑了声,云遥随意地摆摆手,“你又不喜欢,我留着它们有什么用?都是身外之物,他们全取去了我倒也省心。”
“如果我喜欢呢?”连翘停下步子,认真地瞅着他。
“你喜欢的话,我拼了命也会抢几个回来送你玩啊。”说得甚是理所当然,云遥摸摸她圆圆的脑袋,扬眉,“你真的喜欢吗?”
“……聂嫂子说的果然都是真的。”连翘停顿了下,突然道。
“她又说什么给你听了?”
“她说,聂大哥曾向她提起过你的。说你生性冷漠,从来不喜与人牵扯太过,向来是如云似风任意而行的独行侠客。生平最最不喜欢的便是牵挂,拖累。”
“她骗你的,我同你这些时候了,何时冷漠对你过?我也从来不是什么任意而行的独行侠客,我从小跟在我师父身后。他喜欢哪里我们便去哪里。”他笑着打断她的话,不想再听。
“聂大哥还同她说,”不理会他的话,连翘认真地望着他继续道。“他还说,在江湖上一直是传奇人物的白衣观音。虽然在江湖中名声是好的,人人提起人人都夸赞。但其实、白衣观音才没传说中的那么好,他们点化大奸大恶之徒回头是岸,心中存的才不是什么正义,只是困为太无聊了用以解闷的游戏而已。”
“是,这倒是真的。” 自曾师开始,这白衣观音之名虽已名扬江湖,看似风光无限,但从实质来看,这的确是无聊游戏的结果罢了,“我本来便是自私的,才不去管那些什么江湖正义。”面对着这清水也似的人儿,他总是坦白直言,“我和师父曾师其实生性都是一样的,只爱自由逍遥,只要自己快乐了不无聊了,我们便什么也不再求,名利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身外之物,从来不在我们的心中留过踪影。”
“云遥,你真的什么也不求吗?”望他坦荡的神情,连翘好奇道。
“我还要求什么啊?”微愣了下,云遥哑然失笑,再拍拍她的脑袋,凑近她耳旁用只能让她一个人听见的音量道,“小丫头啊,你从来不曾问过我这些,更不曾对我如此喋喋不休过——到底是谁教你这样说的,快快给我从实招来!”如果他再听不出这些问话中的蹊跷以及内藏的玄机,他自懂事起便习惯与人的斗智斗计算是白搭了。
“你先回答我啊!”抓下他的手,连翘追问,“你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所求的?”
“这个嘛……”他沉吟了下,而后将无焦距的眼眸凝向她的气息所在,“若说无所求吧,却还真的有一件事一直留在我心中呢。”
“什么事、什么事?快告诉我!”
“这件事啊——”他忍笑俯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哦。”异色的双瞳一下子呆滞下来,连翘有些呆愣地瞅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啊?”聂家的大少奶奶双手把着身前圆凸的太湖石,双眼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男女,语带深深的困惑,“白衣观音到底同小妹子说了些什么话呀?已经快一盏茶的工夫了啊,怎么小妹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能不能问出白衣观音的心里话?”
“云遥是何等心机深沉的少年,只怕他早就识破连翘的问话是咱们教的了。”聂修炜耸肩,笑着瞅另一侧的一对男女—眼,“你们也该现身了吧?”
“这小孩子!”有着娃娃脸的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当年还是那么小的小孩子,舌头已经毒得让人恨不得药哑他了、怎么过了这许多年,他的口才却是退步了?”当年那傲气冲天的臭屁小孩,而今却变得如此的自持稳重、心胸开阔、甚有侠士风范——突然又转头,她再怀疑地问上一遍:“他真的将白衣观音的最大秘密说给你听了,大公子?”
聂修炜肯定地点点头。
“这可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啊……”眯眸,娃娃脸女子若有所思地瞅自己丈夫一眼,“逍遥,你认为呢?”
“是人,都会长大。”她的丈夫慢慢地道,“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打探着他的消息,他的性情、行事作风一如既往,向来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只爱自由逍遥,只要自己快乐了不无聊了,便什么也不再求;名利便是身外之物,从来不在心中留过踪影——这的确是他,最新一任的白衣观音。”
“他的高傲狂纵比起七八年前非但没有少上一分,只怕更加惹人恨了才是。”聂修炜也慢慢地叹了一声,“去年深秋,他的师父与世长辞后,他奉师之遗命远赴塞北林海,将师安葬至曾师墓前——他的眼便是在塞北时瞎的。”
“他自己说的?”
“是。”瞅着一身如云似雪白衣的少年放纵的笑容,聂修炜再叹,“你知他是为何瞎的?他在曾师的墓前巧遇了他曾师的同宗、塞北第一庄杨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