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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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底咕哝了声,连翘习惯性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抓下来。
“你不要再抓我的头啦,梳头发其实好难的!”她恼叫,“云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去帮那些可怜的人一把?”
“我帮你去报仇好不好?”他笑着终于肯放掉缠在他指上的发,却又转了话题。
“我哪里有什么仇要报啊?你不要闹了。”
“你怎么比我心胸还开阔?”他摸着她圆圆的大头,叹息着摇头,“你难道忘了,那天是谁害你一头撞到树磕痛脑袋的?”哼,如果他没记错,那姓聂的男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起码的礼数也该知道的吧,当时却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女人,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如此待人,他怎可轻易放过他?
“那位姐姐道过歉了啊,何况当时的确是我不对,只顾着跑,却忘了看路。”连翘哈哈地笑了声,心里甚是开心。他虽然总喜欢惹她跳脚,却时时在意着她的呢!
“如果他们没挡住路,你又岂会撞到树?”再哼了声,他拉着连翘便往外走,“他们明明也有错。既然有错,我们去找他们一点麻烦也是应该的!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她用力地抓住门楹。不肯被他拉出去。
“连翘,你可知道为何扬州城里许多的人没有地方住没有衣服穿没有饱饭吃吗?”他摸索着伸手盖上她紧抓门楹的手,再将她的指一根根地扳开。
“去年江南发了大水,许多地方被洪水淹没了,所以许多的人才流离失所啊。”相处的时日多了,她已经习惯他随时更改话题的性子。张口,不假思索地,连翘想抓住难得的机会取笑他这自诩记忆力好的人一回,“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你忘记了?”
“是啊,如今才是初春,天气尚冷呢,很多的人不但没有地方可以安身,甚至连保暖的衣物也没有啊——你不是看不惯这些人世间的不平事吗,那我们去找些衣物先让他们避寒好不好?”不理会她孩子气的取笑,云遥话依前提。
“可一时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衣服?”连翘不再记得取笑的事,闻言马上皱紧了眉。
扬州城里城外,寄居于屋檐瓦弄下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期便他们再如何的心急,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送每人一件御寒衣啊。
“说你笨你还抱怨!”他将她的手扳离门楹,笑着又抓她乱糟糟的头发,“那天撞到你的那对聂姓夫妻家里是开布庄的,我们去找他,看他如何!”
“没有人撞到我,是我自己撞到了树——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识那个人,我们去找他,要他来想办法,看看该如何将这许多的可怜人安置。”叹息了声,云遥再摸一模连翘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袋子,“这些东西,交给那个姓聂的男人去烦,他一定会想出好几十种的法子,将这些东西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那个男人不是江湖人,而是商人。商人,自然有许多奸诈的头脑来想事的是不是?
“我还是不懂。”想了想,连翘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懂没关系,我做给你看。”云遥突然放柔了声息,将她圆圆的大头贴上自己跳动的心脉,他笑得从容,“我说过的啊,你同我下山来,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开心欢喜的。”
他,逍遥自在的天上之云啊,真的给系上了束缚自由的筝线了吧!
第八章
这一次,他所说的做给她看,是带着她直接去找那对在山上曾有过一撞之缘的聂姓夫妻。
聂氏布庄在扬州很是出名,只要说出布庄的名号。扬州城里十个人便有九个知道,于是只需开口打听了几句,他们便寻到了门前。
“好大的店啊。”连翘站在布庄待客的花厅之内,从门缝望向外堂上四周摆满布匹的柜台以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买布百姓,不由心生惊叹,“以往咱们看到过的哪个布庄也没这个聂家的大呢。”
“哈,就中原来说,哪一家开的布庄也没这聂家开的大。”云遥坐在待客的椅中,忆起几年前的旧事,浅浅一笑,“姓聂的论武功自然比我不上,但他做生意的手段却甚是高明,只怕我穷其一生也追赶不上呢。”
“爹爹说过的,山外的那些买卖人都是很奸诈狡猾的,你不要做!” 听到他的话,连翘赶紧走回他身边,很认真地对他道,“我不喜欢那些山外的买卖人,心眼太多。我应付不了的。”
云遥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腕,忍不住笑声大了。正要开口,却被人笑着截走了话头。
“小兄弟,你此言差矣!”
连翘连忙循声望去,一男一女正站在花厅的内门前,女子笑容温柔,眼含欣喜地望着她,而男子则板着脸,似乎与云遥有仇般地眯眸瞪着他——这一男一女正是那日在山道上见到过的聂姓夫妻。开口说话的,是那个板着脸的男子。
“我哪里刺眼啦?”连翘生平很少被外人如此直白地看、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原本轻松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但在熟悉的手掌轻包住自己拳头时又瞬间松懈下来。
“刺眼?我没说你——呵,好可爱的小姑娘啊。”聂姓男子闻言先愣了下,而后恍然大悟地击掌笑了起来,边笑边转首向自己妻子眨眨眼,眼含趣味,“阿涛,这次可是我比你先看出来。”
“你看出什么来啦?”这次好奇开口的人,却是两个。
连翘困惑地摸了摸头,而后望向跟她同时开口的女子,眼睛一下子忘了云遥告诉她的——在人前一定要眯眯的——瞬间瞪得又大又圆的双瞳,很好奇地盯着女子笑了笑。
“啊——”女子却在看到她又圆又大的双瞳时,呆住了。
“啊——”她诧异的眼神,让连翘马上明白过来,但想再眯起双眼却也迟了。心神一黯,她咬咬嘴唇,不自觉地缩到云遥身后,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衫,想将自己隐藏再也不给人看。
“小、小妹子,我不是有意!你不要见怪!”阿涛见到连翘的举动,明白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惊叹已让她觉得受了伤,忙几步奔过来,想拉她的手以示歉意。
“姓聂的,你是如此待客的?”云遥虽眼不能看,但他心思何等敏锐,在连翘颤抖的手抓住自己衣衫的瞬间便明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站起,反手一拉,将她微微发抖的身子轻柔地圈进怀中,低首柔声劝慰,“你别生气,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可她——他们看到了……”儿时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再次涌进脑海,不快的感受让连翘抖得更厉害起来。
“他们什么也没看见!”手一抬,云遥阻了阿涛的靠近,无焦距的双眸凌历地射向聂姓男子所站立的方位,警告意味十足。
“可是我们真的看到了啊。”他偏偏不理会云遥的警告,缓步走近有些手足无措的妻子,伸手也搂她进怀,“小姑娘的双瞳是一黑一金……”
“聂修炜!”
“很是好看呢。”机警地抱起妻子侧移了几步,聂修炜不顾云遥的暴喝,闲闲地将话说完。
“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呢,真的很好看!”阿涛掰开丈夫的手,完全无视已然大怒的白衣少年。再次走近两人,又发出一声惊叹。
“我想起来啦,前年我曾在京师听刘家嫂子说起过的。她说这天下之大,什么也不稀奇!别的不说,单是世界上的人,便有黄白甚至是黑色之分,居住在西方的番人,大多的肤色是白的,一点也不像咱们中原的男女看着顺眼。但他们的眼睛却很漂亮,不但有蓝有绿,颜色多端,甚至连金银之色也是有的呢!”
云遥蓦地怔了怔。
“小妹子,虽然我没有看出你是个姑娘、一直以为你是小兄弟,可我却知道你这异色的双瞳是什么来历哦!”见躲藏在白衣少年怀里的有着圆圆大头圆圆大脸、一身男孩装束的小姑娘好奇地望着她,阿涛扬眉瞅了自己丈夫一眼,很得意地笑了。
“你的爹娘或祖上一定是中原人与——啊,怎么说你们才会明白这一点呢?”沉思了下,她举起手指,“中原之外的番人才有如小妹子一般的金色眼瞳呢——小妹子,你的祖上一定有中原之外属于番人的血统,所以你才会有如此好看的眼眸呢!”
“好、好看?”连翘吃惊地瞪着一点也没有她模糊记忆中那种憎恶惧怕眼神、而是一脸笑容的女子,双眸再次不自觉地张得圆圆大大,“我这双同大家不一样的眼睛,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小妹子!”阿涛神情真挚,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她金黑双色的眼瞳,“当初刘嫂子告诉我的时候,我便很想亲眼看上一看呢,但却一直不曾如愿!刘嫂子还告诉我,倘若哪一天见到金色的眼珠了,千万要记得多看几眼,因为有金色眼瞳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有福气的人呢!”
身边的人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要她适可而止,她却一面不改色地朝着一身少年装束的小姑娘认真地点头,以示自己绝对是说了真话,绝非姑妄之言。
连翘听过这番话,先是狐疑地瞅着她,后见她面色表情一如从前,心中顿时一轻,握在云遥衣襟上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下来。
云遥虽眼不能见此刻情景,但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只一瞬间已明白聂家娘子的好心好意,想也不想地顺着她话笑着讲了下去:“丫头,你现在放心了吧?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有福气的人呢!”心中,顿时对聂家娘子有了几分的好感,顺带着说给聂修炜的话软了许多。
“聂大公子,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勿怪才好。”他抱拳道。
“名扬江湖的白衣观音能来,令本庄蓬荜生辉,聂某荣幸还荣不过来呢,哪里有怪罪可说的?”聂修炜畅然一笑,也抱拳当胸,“一晃七八年不曾再见,当年的小小孩童而今已是玉树临风,真是可喜可贺啊!”
“哪里哪里,聂大公子谬赞了!”在这聂修炜跟前,云遥知道自己不用再假装双眼视力如旧,他的双眼是何等的犀利、瞒哄是瞒哄不过的——再者,他不远千里奔回江南,所为的便是设法医治他的双眼,而想找到医治他眼之人——他或许会助他一臂之力!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他从不曾想到,只不过一趟普通的上山之行,却也会让他毫不费力地寻到了与他相识的旧人——虽说这“旧人”并非是可两肋插刀的生死弟兄,而只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甚至是只说过几句话、而这话偏偏又带了些过节——但今日一见,却见聂修炜并不与自己见外,又一言说破了自己本不欲为人知的身份,心中一宽,云遥重新与他见礼。
“在下云遥,”手搭上连翘的肩头,他略迟疑了下,而后笑道,“这是我……妹子,连翘。”
“我的姓名云公子早知,这是我的娘子,闺名一个‘涛’字——我们年长于两位,如不嫌弃,从此便唤我们一声兄长嫂子如何?”聂修炜笑着点头,双眼无波无动,却早已将云遥刚刚的迟疑看进了眼底,心中一转,便明白了这少年男女之间必有其他关系。但云遥不说,他自然也不能主动开日相询,只当做不知道一般,心底则已暗暗记住了。
“聂大公子不见外才是我们的福气呢!”云遥笑着再抱拳,“承蒙不弃,云遥便喊两位一声大哥大嫂啦!”
“哈,能有鼎鼎大名的白衣观音喊自己一声兄长,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哪里又敢有嫌弃两宇?”论起嘴皮功夫,聂修炜这辈子不曾输过任何人,“云兄弟,大哥也就不再与你客套啦!”望着云遥略显呆滞的双瞳,他关切道,“你的眼因何受了伤?严不严重?可能医治好?”
“前些时日不小心中了毒,云遥为保性命不得不将所中毒液经由双目排出体外——一双眼,便从此瞎了。”云遥也不隐瞒,直接说出来意,“我知聂大哥有一位旧友,她的医术在江湖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我想厚颜请大哥为我牵线,看我这双眼可还能好起来。”
“这些年你躲她躲得紧,而今你肯见她了?”聂修炜诧异道。
“我并非躲她。”云遥忆起自己少小时的事来,有些无奈,“偷了她记名本子的神愉虽说曾受恩于我,但他却从不听我指示,我真的不知道那本子如今藏在何处。”
七八年前,他还是年纪甚小的孩童,中秋跟随师父去华山拜访旧友,哪知当时正值江湖中每十年一届的华山论剑之期。他一时兴起便同师父打了声招呼,而后孤身奔上了论剑比武的梅花岭,原本只想玩一玩罢了,哪知好死不死地正撞上了江湖中所谓正邪两大势力的血战死拼……
他虽从记事起便性子冷漠不受理会身边是非,但有一个最爱挑战己身能力极限的师父,他多少还是沾染了一些师父的秉性,一时见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在血战中纷纷露出了本性,心便痒痒了起来……
结果他生平第一次正式出手矫正人之本性,却与也插手在那一场血战中的一名酷爱医术的娃娃脸姑娘发生了冲突……
到了最后,他逍遥地全身而退,但吃了亏的娃娃脸姑娘却也暗中将一颗药丸弹到了他的发内,害他当晚便出了一脸的红疹,虽无性命之危,但脸奇痒难忍,更让他整整一月不能踏出客栈的房门一步。
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正寻思如何报复间,恰有一位曾受师父与他之恩的江湖第一神偷前来赠送赏月之酒,听师父笑着说完事情的原委后,竟然设法寻到了那娃娃脸姑娘的弱点……
等他被那娃娃脸姑娘以及她的同伴寻到、拿刀子逼着他、并向他要一本记满人名的本子时,他才知那神偷已然替他报仇雪恨了……
这七八年下来,他再也不喜束发,而是习惯了散着发以免再受那种奇痒难忍的苦痛!每每忆起少小时几乎算得上是他生平奇耻大辱的红疹恶事,总会让他懊恼不已。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耳尖地听到聂修伟戏謔的笑哼,笑得更苦,“而今江湖第一神偷已经过世五年了吧,那本子只怕也早跟着他的传奇烟消云散啦!你们再如何问我,我还是不知道啊。”
“这话你等她来了再解释给她听吧!”聂修炜笑着拉住妻子的手,“我已经传书给了她,估计再过七八日她就会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