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出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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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久,宫中的日日相对,让他对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闭上双眼,不看路,单凭着感受她的气息,他一路行来。睁开双眼,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静静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近来宫里发生了许多事,王后娘娘爱做心头肉的耀王爷病故,王后娘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而何其欢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少似一日。
“你总是爱笑的,还是笑着好看。”
不用回头,何其欢也知道,他来了。八年来,他常常出现在她的身边,在她或开心或悲伤或失落或惆怅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个八年?
“段正明,你想过日后娶什么样的女子为王妃吗?”
说话的工夫,她开始脱去鞋袜,段正明不懂她想干什么,更不明白她何以提及此话——我只想娶你为妻为妃为……爱——好想告诉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掀起裙角,锳进水里。段正明伸手拉住她,“初春时节,寒意尚隆,你这样下水会冻坏的。”
她不听劝,径自往水里摸去。段正明没奈何只得跟着她下水,一手扶着她,一手摸着石头。刺骨的冷水沁入他们的身体,温暖随之散去。何其欢发现,冷,原来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其他的感觉,比如——痛。
“其欢,你怎么了?”
段正明直觉何其欢不对劲,在她身上有事发生,“有什么话对我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帮你。”
“带我走吧!”
她出口便是让他惊诧万分的话:“什么?你说什么?”
何其欢望着南面,眼中透出无限遐想,“我跟你说过我的老家吧!在南边的大山里,那里人烟罕至,却风光秀美。带我去吧!虽说是我的家乡,可我从来没有去过。我娘……我娘也很想去回到那里,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带我和我娘回家,好不好?”
不对劲,她的话,她的神情都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你,愿意带我走吗?”她只问他这一句。
他却想知道,“为什么要走?”
想知道?好,她告诉他。
“王后娘娘将我赐给徽王爷为正妃。”
轰——
段正明手一松,整个人顺势跌到冰冷的湖水中。水,没过他的胸膛,他却无力站起身。
望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她的眼里带着决绝——
“你,要带我和我娘回家吗?”
第二章 穷乡野炊烟袅袅升(1)
段正明走了,一个人走的。
在大理王朝举国上下为徽王爷大婚之喜而庆贺之时,走了。
离开首府,放弃明王爷的尊贵,屏弃所有荣华,独自一人远走天涯。这倒成全了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辨方向的毛病,反正没有目的地,也无所谓东南西北。凭着感觉,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里,首府发生了什么,段氏王朝如何,住在那座宫里的人怎样,于他,全无干系。他甚至就快忘了自己姓段,自己是明王爷,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爱穿映日莲花绣鞋的女子。
你,愿意带我走吗?
他只是无法忘记那个声音,那句话。
无法忘记便继续放逐,他不停地走,走到无路可走,终于在一座小山村里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何其欢描述的他所见过的这世间最美的湖,最险的山,最秀的林,最盛的花。
只是,没有宫里大片的莲。
他还是住了下来。
日复一日,他变成了一个山民,耕田种地下水打鱼,连村里的人都快忘记他进山时曾穿着白衣,那上面还绣着金线。
村里的人一口一个“明阿哥”地叫着,遇着要写个书信,给娃起个名,或是一般的头疼脑热都来找他,渐渐地,他也同这村里的人热络起来。
这年盛夏山中遇暴雨,明阿哥靠着山腰的房子被水冲塌了。村长领着全村人帮他拾掇了一个新家——村正央的空地上有座失修已久的院子,说原本是三哥的大姨家中的老二住的。后来这老二一家出了山谋生,就再没回来,这院子空着也怪可惜的,给他住也是给了。
明阿哥谢了全村的老少,终于在大家一片拳拳盛意中搬进了新家。
日子顺风顺水地过着,这天他拎着渔网去打了几尾鱼,赶在日落前去集市上卖了,换了点盐钱。赶回家时,远远地便见到自家院子炊烟袅袅。
推开院门,正有人从那里头走出来,他顺势望了过去,时间在相隔五年之后再度续上,仿佛从来不曾断隔。
“其欢?”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到这里?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不过又是一次他的思念?他的目光向下走,定在她脚上的那双绣鞋上——映日莲花别样艳——当真是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吃惊丝毫不少于他。
“我……我我我住在这里。”是她,是她,真的是她,她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扑哧”笑了,和以前一样笑得那么好看,“看来,五年的时间,你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一点也没好转啊!”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似要把这五年没见到她的光阴一气补齐。
他傻站着,丝毫没察觉老天滴滴答答下起了雨。何其欢一伸手,拉着他就往屋里走。不过几步的路,明阿哥的脸竟烧了起来。
拉了他坐下,给他斟了杯茶。她的面上云淡风轻,好似故人他乡重见,全无尴尬之色。这边招呼着,她那边径自说了起来:“宫里出了事,相国杨义贞控制了王宫,软禁了王上,素徽怕我受到牵连,让我暂避回家乡。正好,我娘亲临终前一直希望能落叶归根,我便带着她的骨灰回来了。”
“这……这是你家乡?”他说这地儿怎么跟她描述中全然一样呢!难道……“这空置了多年的院子就是你家?”
她颔首。
明阿哥起身,兀自就往外头去。何其欢一抬手拉住了他,“你干吗?”
“这是你家,你当住着,我去村民家囫囵一宿,明天天亮了再说。”说着话,他挣脱何其欢的手,又往外走。
何其欢加快几步挡在他前头,“这院子这么大,我们俩住了又怎样?”
他低着头喃喃:“你……你是徽王妃。”
何其欢倏地松了手,阖上眼,她努力不去看他,冷冷地撂下话来:“你愿意留就留,想走就走,我不拦你。”她一甩手,“砰”的一声关了里屋的门。
明阿哥颓然地在堂屋里坐了下来,一坐便是一宿。
天亮时,何其欢捧着娘亲的骨灰罐走了出来。看也没看仍旧杵在那里的明阿哥,她这就往山上去了。雨天路滑,她又从不曾进过山,明阿哥不放心,安静地跟在何其欢的身后。
她旁若无人地往山顶爬去,踩着泥泞,这一路跌跌撞撞。他忍不住跑过去扶她,却被她甩开手,他想劝劝,没等他开口,她先瞪过去,“我是徽王妃,你忘了吗?”
他不做声,只是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终于爬上了半山腰,她选了个坐北朝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娘亲的骨灰罐,她抄起一边的石片便开始刨坑。
“我来吧!”
明阿哥提着锄头走到她身边,知道她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可他还是挥舞起了锄头。他的速度显然比她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刨出穴来。他停住锄头,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何其欢静静地安葬好娘亲的骨灰,静静地填了穴,静静地坐在旁边,静静地跟已然安息的娘亲说着娘儿俩的私房话。
眼见着日偏西移,明阿哥这才上前,“再不走,天黑之前我们就赶不回去了。”
何其欢站起身来打前头走着,明阿哥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如来时一般。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何其欢忽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她赫然开口:“为什么离开首府,却来到这里?”
“……是流放。我流放我自己,算是一种惩罚。”他仍是低着头,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
“你做错什么了吗?”她偏过头来紧盯着他。
他却只是盯着她被泥巴糊住的映日莲花鞋,“我没勇气带你和你娘离开王宫。”
他的诚实叫她眼眶微红,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推门进了屋,没再说话。明阿哥却坐不住,他麻利地起炉灶,烧水做饭。这几年独自生活让他从一个王爷蜕变成山民,什么脏活累活苦活没做过,伺候她一个,他绰绰有余。
做得了饭,沏好了茶,烤香了鱼,炒熟了笋,他打起帘子招呼她吃饭:“其欢,累了一天,你好歹吃点东西吧!”
不用他招呼,她兀自坐在桌边,大吃大喝起来,看样子这山里的东西颇合她的胃口,她竟吃了海海两大碗。
他却是心不在焉,吃着吃着便停下了筷子,“他……他放你一个人进山,也不派人伺候着?”
她“砰”地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瞅着他,“我说,如果你希望我在山里的日子,咱们俩能和睦相处,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啊?哦!什么?”
“忘记我徽王妃的身份。”
可以忘记吗?若是可以,他也想啊!
日子脉脉而过,每天,他耕田,她择菜;他打鱼,她晒网;他打猎,她捡蛋;他赶集,她做饭。
时日久了,村里人都知道,明阿哥娶上媳妇了。姑娘嫂子们见到何其欢还问了起来,你家是哪里的,你和我们明阿哥是怎么认识的云云。
何其欢倒也爽快,照直了说:“我和明阿哥原来在家乡的时候就定了亲,后来他家里遭了灾,父母都殁了,又没了亲人,他便独自跑了出来。我找了他五年,才在这里找到他。”
这一席话说得大姑娘小嫂子们眼泪哗哗的,见到明阿哥就絮叨:“你媳妇对你可是没说的,你可要好好待人家,莫再跑了,负了人心,你这辈子可都还不上,睡不安啊!”
媳妇?还……负心?
这说谁呢?明阿哥可困惑了。
第二章 穷乡野炊烟袅袅升(2)
清早醒了神,何其欢打院子里见着一只米黄的小东西一步一停地踱着路。她打起帘子迈步走到场院里,俯下身子伸出手来,那米黄的小东西也不怕人,头点着地就走进了她的手心里。
“你从哪里来,小东西?”
“是村长家的给的。”院子那头正给小东西做窝的那人头也不抬地替它答了。
原来是村长家添了小孙子,特意请明阿哥夫妻俩去喝满月酒,顺便让明阿哥这个读书识字的人,给起个响亮点的名字。村长家的挑了一窝新抱出来的小鸡给他们养着,明阿哥再三推辞,就留了一只给何其欢养着玩。
何其欢在手心里捻了一撮小黄米,逗着小东西啄米吃。看它乖乖地窝腻在她的手心里,小脑袋一上一下的,有趣得紧。
“你说,这小东西像不像小婴孩?那么稚嫩,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人的照顾。”
她的眼底渗着柔柔的母性,明阿哥停了手里的动作打头问了声:“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生个孩子呢?”她同段素徽成亲已有五载,怎么不见生下一男半女来?
何其欢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她手一紧,只听“吱呀”一声,明阿哥一步抢过来掰开她的手,“你会把它捏死的。”
他悉心梳理着小东西身上的软毛,见它似缓过来一般动弹了两下,他才放了心,口中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哈!”何其欢的鼻息间吐出一口浊气,“你们段氏一门真是笑话,嘴里说是一心向佛,可手上犯的却是要入阿鼻地狱的屠杀之罪。”
他蒙然不懂,“你指的是什么?”
她偏过头来,将手心里剩下的那点小黄米丢在地上,再不看那小东西一眼。即便再欢喜,不是她的,终究要丢下。
月上柳梢头,村长请了他们俩去家里喝酒。进了场院,才发现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到了。
村长家的上前就问:“明阿哥啊,这整个村里头就数你最有学问了,给我小孙子取个好名字,快些个快些个。”
明阿哥想了想,取笔下了两个字,“就叫正康吧!一生端正,一生康健。”
“好好好。”村长拿了名帖去了,“我这就让小孙子看看他的名字。”
何其欢反复咀嚼着那两个字,半晌忽然道:“你把他当成你小孩了?”大理的规矩,父子连名制,他取自己名字里的“正”字给这娃取名,可不是当成自己孩子了嘛!
“你不提,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明阿哥笑说,“其实,若我还在首府明王府,怕早该娶妻,说不定儿女都有三两个。”
“后悔了?”她淡淡地问,“后悔离开首府?后悔离开明王府?”
他静静地回答:“我是后悔,后悔没有带你走。”
他掰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他的双眼,今晚他还没来得及喝酒,或许说完下面的话,他就该寻醉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带你走,一定会。”
有他这句话,什么都够了——何其欢红了眼圈,拿了桌上大碗的酒,一口干了。
那晚上明阿哥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答应村长,做他孙子的师傅,还答应村里许多人家,教他们的孩子念书写字,不为别的,就为长点书香气,以后可以自己给自己的娃起名写字。
满堂的人领着孩子给明阿哥敬酒,他喝高了,一把攥住何其欢的手。自始至终,一直都是她主动牵他,他从不敢轻易碰触她。
喝高了,酒醉了,心却慢慢地清朗起来。
“其欢,其欢,如果当年我带你走,现在我们的孩子也该认字了吧!”
她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已经错过的时机,已经错过的人,怎么可能再追回?偏偏那情却停在五年之前,空空地等着这两个彼此错过的人。
“正明……”
她弗开口,忽听外面有大批人马的骚动声。不好的预感打心底升起,何其欢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酒,不敢回头。
明阿哥走到门外,远远地便见到白底镶黄的仪仗和大批的宫人侍卫。他心头一颤,拉着何其欢的手更紧了。
村长没见过这么多的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场院里,“各位官人,这穷乡僻壤的,你们找谁有什么事啊?”
为首的宫人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