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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风骚小昙花-第18部分

小说: 风骚小昙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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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是你哭声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静静,同样让我心神不宁。
  我再度跨出门,这回却是把蜷缩在檐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疯了。看着那张酣睡满足的脸蛋,我拧皱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这种事还不仅止发生一回!
  我的床上,几乎夜夜都睡着你,早上醒来望见的第一张容颜,都是你。
  我一点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这种亲昵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这样依赖着!
  “你为什么画完图就撕掉?”你老爱追着我问这个同样的问题,我不想答,当你不存在似地漠视你。
  说出来,应该会吓坏你。
  我撕画,是为了杀人。
  “你画得不好吗?可我觉得不难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长凳,用最近距离看我作画。
  我的眼由手里画中挪到你脸上,对于你的审美观感到可笑。
  “你觉得这张画得好看?”猥琐的长相、面露凶光的男人肖像,能称之为好看?!我忍不住嗤问。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画得像一个真实的人,不像我在爷爷房里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觉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当然就是撕了他。”撕画的声音总是能令我浑身血液沸腾,看着画里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剥离,我心里的兽被唤醒,我无法满足,将画再撕得更粉碎——
  不够!还不够!我接连又撕了好几张画,在撕裂声中想像画里的每张脸孔都将面临怎生的死劫,我开心地笑了。
  我蘸着爹娘及弟弟们的血,从他们的血里看到最终一眼所见到的每一个仇人,那些狰狞无情的嘴脸变成我家人临终遗见……我被奶娘牵去市集买糖,成为残活下来的遗孤。我继承秘术师的血脉,以血腥秘术替家人报仇——我才几岁,手无缚鸡之力,拿剑不成,举刀更是困难,但是我用着我擅长的方式,一个一个终结我画出来的仇敌。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从哪拿来砚台及墨条,每天跟前跟后地磨新墨给我画。笨蛋,普通的黑墨只能画图,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画出来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则无论我画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着你狼狈沾了满脸黑墨,又满心期待捧着黑墨在我周遭打转,无视你的用心,却逐步被你的耐心打动。
  从失去家人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绘过图了?
  我让爹的师兄收养我,他对于我爹及我的秘术师身分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暗夜恶匪闯入我家洗劫财物,事迹败露而狠下杀手,却不知道真正的祸端出自于斐家承袭的秘术师血脉。他以为我善绘,是源于爹娘的画师技艺,殊不明白我绘图,只想报仇!
  昨天撕完所有仇家的脸孔,我最后要画的,是我自己。
  也许在替自己画下最后一幅画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松懈,陪着这娃儿一块画些随兴的东西,反正……日后也没机会了。
  “你别磨了,过来。”我唤你过来,蹙眉把你鼻心醒目的墨珠子擦掉。
  “做什么?”
  “拿着。”我将手上的笔搁进你软小但全是墨脏的手。“画过图吗?”我问。
  “没有,爷爷不许我碰。”
  “我教你画。你想学什么?”沾着你辛苦研磨的墨,我说道。
  “花。”
  完全如我所料,女娃儿就爱这玩意。
  “行,就花。”先来朵牡丹好了,魏紫。
  “好难……”你小脸蛋皱起来,好生苦恼的模样。
  “不难。你瞧,这花瓣就这样画,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画起。”
  “好难……”
  “我教着你画,瞧着,眼睛不要看我,看着笔纸。”
  “好难……我不喜欢画这种花,你挑简单些的。”
  “那绘莲花。来,这样一画,再这样染开,另一片莲瓣就这样——”水中佳人在纸上绽开。
  “好难……”
  忍住!别跟一个奶娃儿一般见识!
  “不然,兰花,我们来画兰。”
  “好难……”
  “月季——”青筋一条。
  “好难……”
  “菊——”青筋两条。
  “好难……”
  “我教你绘桂子!这个再说难,我就不教你了!”每一条青筋都爆断,我吼得你缩肩。
  一点、一点、一点,再一点,毫笔在纸上轻按了四次,画桂花不用高深的渲染或勾勒,一朵桂花终于成形,这回你没再嚷难。
  “这是我画的,第一次画的花!”你好高兴地笑着,自己拿着笔,重复点画着简单的花。“你下回再教我画更难些的花!”
  再教些更难的?你没看到我嗤之以鼻吗?我在你这个年岁时,已经会画百花图了!
  而且……下回?
  怎么可能会有下回?这两个字眼,让我胸口一窒。
  “没有下回了。”
  “为什么?你不教我了吗?”原先喜悦小脸蛋上的甜甜笑靥僵住。
  “对。”
  “你嫌我笨,是不?”眼泪马上蓄积得满满。
  “我没有时间教你。”
  “可是你看起来不忙。”
  “我所谓没有时间,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没有命教。”我故意说得让你听不到,可是心头有股念头想笑,“不过也许到那最后还有你陪着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至少在最后这段路上,我会记得你。
  至少最后这段路,不是我一个人独自走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想让你懂,你只要睁眼瞧着,只要一直陪我到撕完所有的画为止,这就够了。
  我拿出血墨,你立刻捏住鼻翼,骨碌碌的眼绕在我身上打转。
  我取来新纸,将自己的容颜绘入。
  “你在画你耶!”你惊喜地嚷,仿佛多惊讶多高兴,大惊小怪。“你等等也画我,好不好?”
  “不好!”我断然拒绝。
  被我用血墨画下去,只要画被撕了,小命也没有,你懂什么?!
  你抿嘴,抖颤,豆大的眼泪挂在眼角,只要眸儿再眯一些就能挤出它——
  “不许哭!”我吼,你立刻憋住,好几声委屈的呜咽就哽在嘴里。
  我想,我是心软了。“……明天我再帮你画,你记得过来磨墨。”只要不是用血墨画你,你要画几张我就替你画几张。
  “你不用臭墨替我画?”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画你自己好不好?”你软声央求,抹去眼泪。
  “……当然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不要老是问为什么。”烦。
  “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
  “你绕口令吗?”冷眼瞪你。
  “不能问喔……可是用臭墨画,臭臭的……”你头压低低的。
  “画完这张,我就不再用臭墨画图了。”
  “你终于决定倒掉它了?还是你终于也闻到它的怪味儿?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发臭了……”你还说得很高兴,竟然得寸进尺批评我,我眸一眯,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闭上嘴了。
  我趁着你安静的片刻,将人像绘完。“画得像吗?”
  “嗯嗯,好像,简直一模一样。”
  没错,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我进入画里的脸孔。
  这是最后一张,撕完画,就结束了。
  终于。
  我忍不住笑,心里有着解脱的喜悦,只要撕了画,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三天,我将迎接自己的死亡。
  “你做什么?!”你扑跳过来,逮住我的手,不让我俐落扯烂画。
  “你怎么老爱什么什么的问?烦!走开,让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这张画得很好呀!为什么要撕它?!”
  我不听,你的力道根本无法阻止我,你只是个小娃娃,就算你的双手用尽吃奶的力量,也撼动不了我撕画的决心。
  手背上一阵剧痛,让我不得不松开执画之手。
  “你——好痛!你咬我?!”我手背上有触目惊心的牙齿印。
  “谁、谁教你要撕画!”动牙咬人的你抢走人画,跑得老远,戒慎地盯着我。
  “我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撕?!”
  “不要问为什么。”
  你还敢拿我的话堵我,活久嫌烦就是了!
  “将画还给我!”我大步杀上前。
  “不要!你一拿到画就是要撕,我不要还你!”你钻入椅下,爬呀爬的,再绕到桌下,身子俐落,我步伐虽然比你大,却没你会钻,明明就快要逮着你,下一刻你就钻进窄小的缝间,像只戏猫的鼠。
  可恶!是你逼我的!
  我在手上画下缚身咒,跃攀在桌上,等你从桌下一溜出来,一手打上你的脸——
  “定!”
  咒缚一出,你直直摔倒,想挣扎,却挣扎不开,我的缚身咒学得比我爹更好,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要拿它来对付一个小娃儿。
  “呜……你不可以拿这幅画去撕!你听到没有!你要是把这幅画撕掉,我就再也不来找你!再也不跟你说话!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画画——”你惊恐看着我蹲下身,朝你怀抱里的画作动手时,吓得语无伦次。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来不来找我,跟不跟我说话,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画画。”你以为我在乎那些吗?那些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可有可无,而且我还嫌你缠人!
  你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我无情的反驳,还是护不了画。
  “你不要那张画,给我嘛……我要呀……呜……不要撕掉……那张画里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这么保护……你竟然说不稀罕我来不来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说话……呜……我要……我要那张画……”你颤着声,眼泪大把大把往眼外泼。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么都没了,爹、娘、两个弟弟,全都没有了,只有它留着,何必呢?让它跟着亲人一块做伴不是很好?它活着,就是为了替亲人报仇,现在,那些仇人一张一张全被撕成了碎片,它达成了心愿,你没听见吗?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让它孤孤单单留在这里!”
  我不明白你在阻止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在我眼中,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为什么要让我独自背这么沉重的担子?!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家人一块去了就好,如此一来,我就不用逼自己一夕长大,不用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既然这一切无法扭转,我总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吧!
  “我也没了爹和娘呀……呜……我也什么都没了呀……我也孤孤单单的呀……它要是孤独,你就帮它在旁边画上我,我也没有人陪着……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画也没关系,画在一块就不孤单了嘛……”你那双流着泪的眼,完全不曾离开过我,泪糊湿了你脸上的缚身咒,婉蜒成一条条纵横的墨川,哭音都快让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仍坚持要说。
  不要哭了!你为什么哭?!为什么要哭?!你孤单你寂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替自己哭就好,为什么要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我可怜吗?我让你觉得同情吗?!
  我的衣摆抡握着你吃力挪动来的拳儿,你哭得狼狈,仍是那句要我别撕掉这张画;仍是那句你要陪着画里的我一块……
  为什么?
  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我希望真的能有你的陪伴?
  为什么我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我懦弱了?
  “你真要陪着它一块入画?”我听到自己沙哑问。
  你是那样坚定应了我,缚身咒的束缚让你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迟疑,但声音是满满的肯定。
  “画在一块,就没办法分开了。”
  永远永远,都没办法分开了。只要画一毁,死的不只是我,连你也……
  “不分开。”
  你说话时的神情,令我震撼,你想也不想的答允,让我心头揪拧,我知道,自己被你说服,你的哭泣,崩溃了我的心墙,你的眼泪,将我失去家人却强逼自己成长不掉泪的委屈全数补齐,我看见我的眼泪,透着你的双眼,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
  我抹去你的泪,也抹去你脸上的缚身咒。
  “那么,你坐过来。”我润笔,望着你,你听话走近,让我将你抱坐在膝头,再道:“握着笔。”
  你拿住软毫。
  “将你自己画上去。”我看着你小手的视线逐渐变模糊,热辣的水雾灼烫着我的眼,我闭眼忍痛,感觉水痕滑过脸颊,陌生的湿润。
  你仰转着头觑我,我垂着颈,不让你看见我此时的任何表情。
  “可我不知道怎么画,你带着我画,好不好?”
  本想藉由你的手,让你能陪着我入画,而毋需被秘术束缚着生命,就算画撕了,你仍能安然无恙,你却软言央求。
  我知道,一旦画中有你,我便不可能毁画,或是画毁,你将陪着我殒命。
  我伸过手掌,在你的手背旁迟疑不决,你在等待着我,甚至准备拿另只手捉过我的,我没等你的催促,轻缓将手覆在你手上,收紧了指,掌心里,满满都是你。
  绘下你的眼、画下你的唇,我闭着眼,你的脸庞在眼帘出现,我深深呼吸,肺叶里全是你的味道。
  是你阻止了我轻贱生命的念头,你不会知道,你的存在,拼凑了另外一颗不全的心;你不会知道,你无心之中,救下了我。
  从这一刻开始,我立誓,绝不让彼此再孤单。
  如同画里你我,成双成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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