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泪娃儿-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孟予蓝,我可以喊你蓝儿吗?”他主动伸出友谊的触角。
“不可以,你要唤我予蓝,只有爹娘才能叫我蓝儿。”她口气十分不友善。
“你不喜欢我。”眼睛看不见,让或浅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有奴婢必须喜欢主子这条规定吗?”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敢在他面前尖锐嚣张。是欺他无能?是为着在他面前安全无虞?还是因为她太笃定他?
“没有这条规定,不过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居然向她索讨友谊!?他很寂寞?算了吧,他是苏家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不行吗?有奴婢不能当主人的朋友这条规定?”他抢走她的话反问她。
“当不当奴婢我不能选择,但是当不当朋友,我有权利说不。”她固执。
“予蓝,你真的只是个孩子?”他发出疑问。
“我十岁了,不能算孩子。”她大声回他。
“我十五岁了,比起来,你只是个孩子。”
她沉默。
如果她只是个孩子,她应该留在爹娘的护翼下享受天伦,她应该只有欢乐没有忧愁。贫困的家庭、逢变境遇,让她无权当个孩子。
“为什么不说话?”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上她。
“我的身体是个孩子,但是心,不能不长大。”话毕,泪落……她好想当个孩子啊!
她的话引出他满腹愧疚。哪对父母舍得孩子出门遭人轻贱,要不是不能、要不是不得不……她离了家,就不能再当自己是个孩子……
“予蓝……我很抱歉。”他急急起身,撞上桌缘,差点摔倒。
她忙走向前,在慌乱中扶住他。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颊,侵染一片湿气,站直身,他发觉她才到自己胸前,直觉地,他揽住予蓝瘦弱的身子,让她靠在胸前,倾听他的心跳。
“不要伤心,以后在我面前,你就当个任性的孩子吧!”
予蓝摇头,不要他这样待她,她宁愿他像二小姐,宁愿他很坏很坏,宁愿他欺她、虐待她,好让她有充足借口恨遍苏家人。
抚过她柔软长发,她的心,他懂。
四年前一场火,烧死母亲,烧断他的亲情,当年父亲没接他回家,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一个废人,当不起苏家儿子。
十岁的他,不哭、不嚎、不抗议,并非为着懂事,而是洞悉世情,他明白自己必须迅速长大,才能生存于世间。
予蓝和他是同一类人,看见她,他看见当年孤独、挣扎的自己,他打定主意,要护她、爱她,用爱弥补起自己的缺憾。
他任她在胸前哭泣,她的泪侵上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染上一片温热,暖暖的气息自胸口钻人心脏,在那儿烙下心动。
好久好久……再没人让他感觉心动……
那些年,娘在世的时候,常在他胸前哭泣,她不求爹爹回头看她,却不能阻止自己不委屈。
娘抱住他,不断不断掉泪,不停不停说:“没关系,娘有你就够了,你会爱娘一辈子的,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习惯当支柱,他为母亲撑起一个温馨世界,为自己支起一片天空。
然……他瞎了,他还能为胸前这个女孩,撑出一个世界吗?咬咬唇,胸前的温湿还在。
不管!他一定要为她撑起天空,天空下无风无雨、无悲也无泪。
“我只是个奴婢。”擦去泪水,自爹爹死后,予蓝再没有哭过,这场泪刷去她压抑多日的伤心和悲恸。
“你不是,你是我的亲人,你会嫌弃我当你的亲人吗?”
嫌弃他?仰头,看上他那张清俊秀朗的脸庞,他的浓眉、他无神的大眼、他宽宽的唇、他柔和斯文的脸庞……她要花多大的力气去拒绝这样一个“亲人”!
又想哭了,伏进他的胸口,她瘦弱的手臂圈住他的腰。
他很高兴,自己又能被人需要,大手用力环住身前的娇弱。
“别担心,我会爱你一辈子。”
轻易地,他在她眼前承诺下自己的一辈子。
有没有后悔?没有!也许是他太年轻,不理解一辈子有多漫长、遥远;也许是他太自负,认定自己能保她一世平顺;也许他是单纯感动,被她的泪、她的痛……
他让一个不能当孩子的孩子,挑动了多感的心。怎能不疼,怎能不爱?她让他无望的生命,重新变得重要啊!
“说话要算话。”爹娘都说过要疼爱她们一辈子,哪里知道他们竟半途而废。
他笑了,伸出小指头说:“一定。”
予蓝的手勾上他的,多日不见的笑容重新映上她的脸颊。
茅屋是残破的,北风是凄寒的,几竿修竹在屋外呜咽,寒菊只余几瓣残艳。但茅屋里,一室春暖,两个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决定倚靠对方、当彼此的一世亲人。
第二章
宜娘说得对,住在这里,的确能避免掉许多困扰,这个小茅屋自成一格,与外隔绝,他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思过日子,不受任何人干扰。
茅屋旁,苏老爷命人建起的小厨房已经完成,一个月五十两的月俸,可以让他们两个人过得舒适逍遥。严格来讲,苏老爷对亲生儿子并不吝啬,除了漠不关心之外,他倒没有不负起一个身为父亲的责任。
这段时间,予蓝刻意和府里的下人攀谈,想自聊天对话中,串起爹爹被冤枉的过程。
但是,很显然的,她的想法并没有成功,关于孟秀才窃盗珠宝的事情,在苏府成了一个不能提、不能碰的秘密。
大家都在害怕,不仅仅害怕上头严苛的惩罚,也害怕夜半孟秀才含冤的魂魄。
这件事让予蓝很懊恼,但她仍认认真真地过起日子,为她自己和那位自称亲人的亲人。
予蓝是个善于持家的女孩子,以前爹爹给的五两月银,她不但养起一整个家、照顾生病的娘,还能买纸笔书墨,让三个妹妹都读书习学问,这会儿,手中有了五十两,扣除每个月固定存进钱庄的三十两外,她还能好好运用其他,让二人都过得惬意自得。
首先,她在茅屋外围了竹篱,养起几只小鸡,然后开辟几畦菜园,种起瓜果蔬鲜,甚至,她还偷偷在书斋前的小湖里放养活鱼,植上几株莲花、菱角。
她打一早起床就忙个不停,先是饲养动物、浇蔬果,然后洗衣、弄早膳、上街买菜,她总在或浅起床前回到身边,然后守着他一整天,不离开半步。
“你又在忙什么?”或浅坐在院前的长凳,手里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鸡。
“我在种桂花树。”予蓝一面说,手中的铲子没停下过。
“种桂花?你喜欢桂花的香味?”
“你真是千金大少爷,桂花香味有什么好闻的,我是想在八月桂花开放时节,把花朵采撷下来做桂花茶、桂花酒、桂花糕。”
同样的对话出现在半个月前,那天午后,她带着他到书斋前面坐着,她说她正在种菱角和莲花,他夸了她好兴致,说自己也喜欢莲花亭亭丰姿,就换来她“不识人间疾苦”的评语。
“你喜欢吃那些东西?”或浅又问。
“除了自己吃,还可以卖呀!听王大嫂说,桂花酿的价钱很好,要是酿成,我们又可以在钱庄里存上好大一笔钱。”
拍落手上泥土,予蓝站起身,把他手中的小鸡抓回篱笆里,拧来一条干净布巾,帮他净手。
“予蓝,你不用那么辛苦,要是钱不够,你到帐房告诉张总管一声便是。”
“你太不会打算,眼前是老爷在,你才能一个月领上五十两,要是哪天老爷……换上玉姨娘当家,你哪能过这么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在替我担心?”淡淡的笑在他嘴边勾勒成形。
“我……我没替谁担心,我只是说出事实。”她嘴硬。
“予蓝,我很高兴是你来。”
没头没脑一句,说得她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不要出去走走?你老是闷在这个房子里,会闷出病的。”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她领先走前面。
“我不闷,有你在旁边说说笑笑。”
“你不闷我可闷坏了,我们去书斋走走好吗?前几天,我看见那里的梅树结了不少果子。”
“你又在动那些梅子的歪念头?”
“什么歪念头,赚钱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她反驳。
“你这回想拿梅子做什么?”
“很多很多罗!可以腌梅干、制梅酒,卖菜的王大娘答应,要帮我卖腌渍好的梅子,我也跟东方酒楼的总管说好,等我把酒酿好,就拿去卖给他们。”
“你很有经商头脑。”
“我娘也是这么说呢!那年村里的小孩子流行起桑蚕,人人手里养上几只逗着玩,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买了一堆幼蚕,养大、结茧,再卖给制丝的店家,赚来的那笔钱让我们全家在过年时,都有新衣裳穿。”
“你是家里的老大?”或浅问。
“是啊,我下面有三个妹妹,予青、予橙、予墨。”
“她们都很乖、很听你的话?”
“当然,她们是全世界最乖、最懂事,也最聪明的妹妹。”
“谈谈她们好吗?”或浅握住她的手,有点儿粗糙,几个茧结在掌心上方,她的生活很艰苦吧!
“青儿身子单薄,但是性子最温柔体贴,她总是替别人着想,凡事鲜少想到自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欢她,常送来糕儿饼儿,说要给青儿养胖。
橙儿性子冲动,爱爬高爬低,一刻钟都坐不住,常东撞西跌,弄出大大小小口子,每次要她们温书,才一会儿工夫,她就跳到门口说念好了,可说也奇怪,橙儿真是聪明呢,她过目不忘,想考倒她可不容易。
墨儿才七岁,大概是有姐姐们护着,一派天真,不懂得人世险恶,她很可爱,两个眼睛骨碌碌转,娇娇憨憨的,不懂与人计较。“
说起妹妹们,她就忍不住滔滔不绝。
“不与人计较是好事,这种个性长大了,就是贤慧淑德。”
“我们是穷人家孩子,自然不能和你们大户人家相比,她要是不懂计较、不懂持家,将来生活会苦、会磨人的。”贤德淑慧是富裕人家的品德。
“我又犯下富家公子‘不知人间疾苦’的毛病?”
“你从来就没尝过一文钱逼死英雄的窘困,那次,爹爹月钱捎得晚,娘咳得厉害,村里姨婶劝我带娘进城看病,人人都说仁济药铺的大夫最好,可我身上银子不足,他们怎么都不给看病,只差一两呐,我眼睁睁看着娘咳不停,看着娘一天一天虚弱死去。”
“你说仁济药铺?”天!竟然是他家的仁济药铺……
“是仁济药铺,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伙计的嘴脸。只差一两银子……我回家,对墨儿大大发脾气,我骂她,那窝鸡应等姐姐回来再卖的,她不该自作主张贱卖它们。
我骂橙儿,要不是她冲动弄坏别人家门窗,我们就可以攒足银子给娘抓药。我一面哭一面骂,青儿忍不住了,她跪到我面前,怪自己、打自己,说要不是她的身子骨弱,老要抓药,家里就不会缺这一两银子给娘医病。
一两银子对你们来讲也许不多,可是……有时候,一两银子比一条性命更重。“
歇下话,她抹去眼角薄湿,仰头,见他不说话,凝重的眉峰钓上千斤重锤,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突然,他冲动地自顾自走,不理会予蓝。
“大少爷,你怎么了?小心些,你看不见,会摔倒啊!”她跟在他后面,几次想搀扶,都让他推开。
他向来脾气温和,予蓝不懂他的突然转变,只好安静地跟在身后。
或浅走到书斋前,在一路跌跌撞撞,碰上梅树后停下。
“你生气了?以后我不批评你不懂人间疾苦,好不?”她以为是自己做错。
“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你很少发火的。”
拉过他,她细心的为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以前她老帮橙儿做同样动作,现在,她驾轻就热。
“我没有发火,我是心中有愧。”握住她的手,他轻轻揽过她。
“为了你不珍惜一文钱吗?生长在富裕家庭又不是你的错。”
“予蓝……”犹豫半晌后,他决定实说:“仁济药铺是我爷爷创立的。”
“那是你们家开的药铺?”予蓝喃喃重复他的话。
她可不可以这样计算——苏家欠下孟家两条人命,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
“爷爷在世时,仁济药铺一开店,不论贫富都可以上门求医,城里城外,所有受过爷爷恩惠的人,谈起仁济莫不同声赞颂,只不过……”
“现在的仁济只医银子,不医命。”
往后退两步,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和她有仇有恨,她怎能视他如亲人?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煎熬。
“我很抱歉,对这件事,我只是个瞎子,无能为力。”
爹娘已经死了,他就算有能力,也解不开这个结,她能把帐算在他头上吗?这……公不公平?在苏家,她该把他定位于“受害者”,还是“主人”?
她矛盾、挣扎,几次想走近他,为他抹去皱起眉头,却又不敢走近他。
或浅颓丧地坐在树下,无神的眼睛透露着苦痛。
予蓝回想起婆婆告诉过她的话。
恨他……不对,虽然他是苏家人,但他没苏家人的霸道,他自苏家受的委屈不会比她少。这样加减算算,他们是同一国的,应该互相帮助,不该相互憎恨。
风在两人中间吹过,吹皱一池清水。
或浅想,是不是只要人心清澈,环境再混浊,都影响不了一个人的格局?是不是即使同流,清者仍然自清?
怕是不能吧!除非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改变……他拿什么东西改变?他只是个目不能见的盲者。
“从小,我就很喜欢读医书,我一面习字,一面研究药理,娘常笑我,是爷爷的魂魄附在我身上。她说,我和爷爷一样,看不得别人随便轻贱生命,尽管爹反对我学医,说当大夫赚不来全家温饱,我还是偷偷央求娘,让我跟着镇上大夫学习医理,反正我们没和爹住一起,两个地方隔得远,他管不了我太多。娘心疼我,舍不得反对……”
“后来呢?”予蓝出口问。
这一问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她坐到他身侧,倾听他的故事。
“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