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第1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除了一些愁闷。因为解除愁闷的原故,对于翠姨说的那一番话,暂时也就搁了一搁,就不象以前那样愤愤不平的样子了。凤举自父亲去世以后,孝心是格外的重了,每日都要抽出工夫来,陪着母亲说说话。而且每日的帐目,金太太大致要问一问,小节目都是凤举报告。因为这样,凤举更是不能不多费一点工夫,细细报告出来。凤举先是背靠了桌子和金太太说话,那样子好象随时都可以走的样子。现在索性走到金太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便不象要走的情形了。燕西见老大所说的一些家常话,非常之细琐,金太太倒偏是爱听,心想,老大也为什么学得一肚子奶奶经?半天没有插嘴的机会,就自行走出房来。
燕西自关在家里不能出去,苦闷异常,只是这个屋里坐坐,那个屋里坐坐,始终也得不到适当的安身法。今晚为了不知怎样好,才到母亲房里来的,到了母亲房里以后,又遇着凤举在谈家常,依然是不爱听的事。所以又跑出来。跑出来以后,倒是站在走廊下呆了一呆,这应该到哪里去好?母亲说是让我再进学校,以后要和书本子作朋友了。无聊的时候,正好拿书本子来消遣,自然不会感到苦闷,书也就慢慢地到肚子里去了。这样想着,不觉得信着脚向书房这院子里走来。老远地向前一看,连走廊下一盏电灯,也昏暗不明,书房里面,黑洞洞的,一线光明也没有,这又跑去作什么?夜是这样深,何必跑到那里去受孤寂?只这一转念之间,人已离开了院子门好几步,一直向自己房子里走来。隔了窗户就微微听到清秋叹了一声气。进房看时,清秋侧着身子坐了,抬起一只右手,撑了半面脸,两道眉毛深锁,只管发愁。燕西道:“这日子别过了,我整天地唉声叹气,你是整天地叹气唉声。”清秋这才将手一放,站了起来,向燕西道:“你还说我,我心都碎了。我刚才接到韩妈一个电话,说是我母亲病了。”燕西道:“既是岳母病了,你就回家去看看得了,这也用不着发什么愁。”清秋道:“我就是愁着不能回去了,一来是在热孝中,大家都不出门呢,偏是我首先回去,自己觉得不大妥当。二来我怕这话说给人家听,人家未必相信,倒说是我藉故回家去。电话里说,我母亲不过一点小烧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回去看,我母亲知道我的情形,当然也不会怪我。真是睡在床上不能起来的话,我想韩妈明天早上一定会来的,那个时候,都问明白了,我再前去,或者妥当一点。”燕西皱了眉道:“人家说你小心,你更小心过分了。你母亲病了,你回去看看,又不是好玩,有什么热孝不热孝?依我说,趁着今天夜晚,什么人也不通知,你就坐了家里的车,跑去看一趟,一两个钟头之内,悄悄地回来,谁也不会知道。我替你通知前面车房里,叫他们预备一辆车子,又快又省事多么好。”清秋本来急于要回去看看母亲,只是不敢走,现在燕西说悄悄地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果然可以做得利落,不会让什么人知道。这样想着,不觉是站起身来,一手扶了桌子,一手扣着大襟上的钮扣,望了燕西出神。燕西脚一跺,站了起来道:“你就不用犹豫了,照了我的话,准没有错,我给你通知他们去。”清秋对于这种办法,虽然很是满意,但是终觉瞒了出门,不大慎重。自己只管是这样考量,燕西已经走出院子门去了。不多一会儿,燕西走回房来,将清秋的袖子拉了一拉,低声道:“时候还早,趁此赶快回去。我在家里等着你,暂不睡觉,你上车子的时候,打一个电话回来,我就预先到前面去等着你,然后一路陪你进来。你看,这岂不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一件事?”清秋随着燕西这一拉起了身,对着桌上一面小镜子,用手托了一托微蓬的头发,在衣架上取了一件青斗篷向身上一披,连忙就出门。刚刚走到院子门下,又向后一缩,燕西正在身后护送着,她突然一缩,倒和燕西一碰。燕西问道:“作什么?作什么?你又打算不去吗?”清秋踌躇了一会子,斜牵着斗篷,向外一翻,因道:“你瞧!这还是绿绸的里子,我怎能穿了出去?”燕西跺着脚,咳了一声,两手扶了清秋的肩膀,只向前推。清秋要向回退,也是不可能,纵然衣服是绸的,好在是青哔叽的面子,而且又是晚上回娘家去,也就不会有谁看见来管这闲事的。自己给自己这样地转圜想着,已是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大门口。老远见大门半开,门上的电灯放出光亮来,果然一切都预备好了。走到大门下,已有两个门房站在大门一边伺候。据这种情形看来,分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还要说是瞒这个瞒那个,未免掩耳盗铃。不过已经到了车成马就的程度,就是不回家去,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低着头,一声不言语出门,家里一辆最好的林肯牌汽车,横了门外的台阶停着。这是金铨自在日,自己自用的汽车,家里人不敢乱坐的,不料燕西却预备了这样一辆,心里又觉得是不安。燕西已对车夫说好,是开往落花胡同,原车子接七少奶奶回来。汽车折光灯一亮,一点响声没有,悠然而逝地去了。燕西觉得这件事很对得住夫人,心里很坦然地回房去。
但是,这晚瞒着出门的人,不止清秋,还有个王玉芬。清秋的车子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玉芬坐了家里另一部汽车,由外面回家的时候,在一条胡同口上,两个相遇了。清秋心里一面念着母亲的病,一面又在惦念着怕在金家露出了马脚,心里七上八下,只低了头计划着,哪有工夫管旁的闲事。玉芬由外面回家,心里却是坦然的,坐在车子里只管向外乱看。这胡同出口的地方,双方汽车相遇,彼此都开慢了许多。在这个当儿,玉芬向外看得清楚,对方开来的这一辆蓝色林肯牌汽车,正是自己家里的车子,再一看车子里坐的不是男客,却是女性,更是可注意的了。玉芬猜想中,以为家里有女子坐这汽车出来,不过是道之姐妹,及至仔细一看,却是清秋,这真是一桩意料所不及的事了。恰是清秋低着头的,又好象是躲开人家窥视她似的,这让玉芬更加注意了。她这样跑出来,决不会得燕西同意的。别的事我不能说,至少的成分,是跑回娘家去,商量分家的事。看她不出,她倒是先下手为强了。我回去得查一查这件事,看看这分家的意思,是谁先有意?这样一味的沉思,汽车不觉到了家门口。自己下车走进大门,门房站在一边,玉芬便问道:“七少奶奶刚才坐车出去,你们知道吗?”门房看她那样切实的说着,不敢说是没有出去,只得随便用鼻子哼了一声,答应是不错的样子。玉芬一听这话,站着偏了头问道:“大概她回娘家去了吧?谁叫人开这辆好汽车走的?这件事若是让七爷知道了,我看你们是吃不了兜着走呢。”门房道:“不是七爷自己跑出来分付开这辆车,我们也是不敢开的。”玉芬脸一沉道:“这要是七爷对你说的,那就好。”说毕,挺着胸脯赶快地就向里边去。
鹏振在屋里软榻上躺着,一听到的得的得一路皮鞋声,就知道是玉芬回来了。他自己跑出屋来,拧着了屋檐下的电灯,等玉芬进去。玉芬笑着和他点了一点头道:“劳驾。”玉芬进了屋子,鹏振跟了进来。鹏振随手将房门向后掩着,就轻轻地对玉芬道:“密斯白对于这件事,态度怎么样?总是出于赞成的一方面吧?”玉芬皱了皱眉道:“无论什么事,总是不宜对你商量的。若是对你说了,你总是不能保守秘密的。我去商量了,有没有结果,我自然会对你说,何必挂在口头?若是让别人听去了,你看够有多么大麻烦?”鹏振道:“我哪知道你总会对我说呢,我是个性急的人,心里有了事,非急于解决不可。”玉芬向他连连摇着手,又摆着头道:“不要说,不要说,我全明白了。”说毕,向椅子上一坐,左腿架在右腿上,两手十指交叉,将左腿膝盖一抱,昂着头,却长叹两口气。鹏振心里倒是一吓,这是什么事得罪了她?要她发出这种牢骚来。刚才问了她一句,已经大大地碰了一番钉子。若要再问,正是向人家找钉子碰,恐怕非惹得夫人真动气不可,还是不说的好。于是将两手插在西服裤子袋里,半侧着身子,望了玉芬,只管出神。玉芬道:“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做出那怪样子来,我老实告诉你,我们所作的事,是德不孤了。”鹏振抢着问道:“真有这样的事吗?这真怪了!谁?谁?”玉芬于是将在胡同口上碰到了清秋的事,对鹏振说了一番。因道:“你想,她这样更深夜静溜了出去,又是燕西同意的,不是有重要的事,何至于此?冷家是有名的穷亲戚,趁火打劫的,还不趁我们家里丧乱的时候,拼命地向家里搬吗?我倒要去探探老七的口气,看他说些什么?”鹏振连忙摇着手道:“这可使不得,谁都是个面子。你若把人家的纸老虎戳穿了,不但难为情,而且他以为我们有心破坏他的秘密,还要恨我们呢。”玉芬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傻瓜吗?我不过试试你的见解怎样罢了。不过他们也走上这条路了,我们可别再含糊,回头我多出了主意,你又说是女权提高,我可没有办法。”鹏振笑道:“我几时又说过这种话呢?我没有你给我摇鹅毛扇子,我还真不行呢。”说时,比齐两袖,向玉芬深深地一揖,然后又走进一步。玉芬一掉脸道:“你可别患那旧毛病,你可知道你在服中?我虽不懂什么叫古礼今礼,可也知道什么叫王道不外乎人情。”鹏振脸一红道:“我又患什么旧毛病?不过说一句实心眼的话罢了。”玉芬也不计较,自到后房去,换了一件旧衣服,一双蒙白布的鞋,出了房间,却向佩芳这边来。
第八十二回 匣剑帷灯是非身外事 素车白马冷热个中人
玉芬向佩芳这边院子经过鹤荪的院子,却听到慧厂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不能说是毫无意思,玉芬一只脚已经下了走廊台阶,不觉连忙向后一缩,手扶了走廊的柱子,且听她往下说些什么?只听见鹤荪道:“你就那样藐视人,无论如何,我也要做一番事业你看看。”慧厂道:“你有什么事业?陪着女朋友上饭店,收藏春宫相片,这一层恐怕旁人比你不上。若论到别的什么本领,你能够的,大概我也能够。我劝你还是说老实话,不要用大话吓人了。”鹤荪对于慧厂这种严刻的批评,却没有去反诘,只是说了三个字:“再瞧罢”。玉芬心里一想,他们夫妻俩,虽然也是不时的抬杠,但是不会正正经经谈起什么事业不事业,这个里头恐怕依然有什么文章,且向下听听看。这一听,他两人都寂默了五分钟,最后还是鹤荪道:“我就如你所说,不能作什么大事,难道我分了家产之后,作一个守成者还不行吗?”慧厂道:“这样说,你就更不值钱了。你们兄弟对于这一层,大概意见相同,都是希望分了家产来过日子的。还有一个女的,……”说到这句,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一低。这话就听不出来了。玉芬听那话音,好象是说自己分了财产之后,那家产可是收到自己腰包子里去的。鹤荪又低声道:“别说了,仔细人家听了去。”玉芬怕鹤荪真会跑出来侦察,就绕了走廊,由外面到佩芳那边去。远远地只看到佩芳房间的窗户上,放出一线绿光,这是她桌子上那一盏绿纱灯亮着,她在桌子上写字了。屋子里这时是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也不见什么人影子,这分明是凤举出去了,佩芳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这个时候,进去找她说话,那是正合适的了。于是在院子门外,故意地就先咳嗽了一声。佩芳听见,隔着窗户,就先问了一声谁?玉芬道:“没有睡吗?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无聊得很,我想找你谈一谈。”佩芳道:“快请进罢,我也真是无聊得很,希望有个人来和我谈谈哩。”说着,自己走了出来,替玉芬开门。玉芬笑着一点头,道了一声不敢当,然后一同走进屋子来。佩芳笑道:“我闲着无事,把新旧的帐目寻出来,翻了一翻,敢情是亏空不小。”玉芬一看桌上,叠了两三本帐簿,一个日本小算盘,斜压着帐簿的一只角。一支自来水笔,夹在帐簿书页子里面。桌子犄角上,有一只手提小皮箱,已是锁着了,那锁的钥匙还插在锁眼里,不曾抽出来。玉芬明知道那里面的现款存折,各种都有,只当毫不知道,随便向沙发上一靠,将背对了桌子,斜着向里坐了。佩芳对于这只小皮箱,竟也毫不在意,依然让它在桌面前摆着,并不去管它,坐到一边去陪玉芬说话。玉芬道:“说句有罪过的话,守制固然是应该的事,但是也只要自然的悲哀,不要矫揉造作,故意做出那种样子来。就以我们做儿媳的而论,不幸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公公,自然是心里难受。可是这难受的程度,一定说会弄得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整夜地苦守在屋子里,当然是不会的。既是不会,何必有那些做作?”佩芳微笑道:“你说的话,我还不大明白。你说那些做作,是些什么做作?”玉芬道:“自然就是指丧事里面那些不自然的举动。”佩芳道:“嘿!看你不出!你胆量不小,还要提倡非孝,打倒丧礼呢。但是我想,你也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必是有感而发。”玉芬点头道:“自然是。你知道我心里搁不住事,口里搁不住话的。我有点小事非回家去走一趟不可。但是鹏振对我说,不回去也罢,热孝在身上。平常他要这样拦我,我是不高兴的。这次他拦我,我可要原谅他,他实在是一番好意,我也不能不容纳。不过他自己有些家事,万不能不出去,也象大哥一样,出去几回了。今天晚上。他也出去的。他回来,可报告了我一件可注意的新闻。”佩芳道:“什么新闻?他还有那种闲情逸致打听新闻吗?”玉芬偷看佩芳的颜色,虽然乘间而入,问了一句令人惊异的话,但是她脸上很平常,在桌上随手摸了一张纸条,两手两个大指与食指,只管抡着玩。玉芬这才道:“这话我虽不相信,我料定他也不敢撒这样一个谎,去血口喷人。据他说,在路上遇到了我们七少奶奶,一个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