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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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眼敛起,仲骸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拿定主意。
“主簿,拟旨。”
第2章(2)
太仪回房后,气得喘不过气。
内侍匆忙宣来医官,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缓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毛病,却安抚不了她心头狂炽的愤怒。
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她还是极为沉着的屏退宫女,更让人弄熄所有烛火,独留一盏小灯在床边。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了凌驾在病痛上的,是对一个人的愤怒和怨怼。
主上,仲骸来接您了……
宫破那天,她在深夜惊醒,被平常随侍的宫女披上过大的黑色披风,希望能藉由天色的掩护,帮助她顺利逃过此劫。
她不知道自己在极阳宫里乱窜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直到面对那个扮相极为寻常,连兵器都没带的男人时,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半个能够保护她的人。
还记得当时她紧紧握着揣在胸口的匕首,盯着那个看似寻常,在战场上却是异常的人。
只要他一有动静,就给他一刀。
他也看着她。
左脸被头发覆盖,可右眼清亮澄澈,不知是否远处的火光烧进了他的眼底,她见到了耀眼的光芒在里头跳跃。
虽然不应该,她却被他的眼吸引了。
一生中,头一次产生好奇的对象,是砍下父皇的脑袋,对着她喊“主上”的挟持者。
那天起,她把“仲骸”这两个字深深的刻在心头,没敢忘。
即使有人说他是代天行道,除去乱朝纲的九侍和昏庸无道的软弱先帝,即使民心的向背落在他身上……不能忘,她怎么能忘记手刃父母的仇人?
微弱的烛火摇曳,投射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
突然,一只手探上太仪饱满的额头,专注到没发现有人的她因为惊讶,浑身颤了一下。
“风寒。”仲骸坐在蓬松的羽被上,替她拨开微湿的发丝,换了块降温用的布巾,“料想中的事。”
太仪没有白费工夫去拭泪,直接当作没看见他,用力转身,任由新换上的布巾掉落在枕边。
“唔……”没想到脑袋还很重、很顿,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她头昏眼花,反胃了起来。
太仪捂住嘴巴,怕在他面前露出丑态,但已经隐忍不住。
似乎看出她的难受,仲骸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
她来不及表现惊讶,压不下的反胃已经烧向口腔。
一时之间,安静的寝殿内,只有她喘息呻吟的声音。
她吐了,而且吐了他一身。
仲骸没有闪躲,让她吐完不舒服的感觉,才慢条斯理的整理起两人的混乱。
他替太仪换下衣袍,擦拭狼狈,仿佛理所当然,没有嫌恶。
她却哭了,咬紧牙根的低泣,几乎只剩鼻息。
在最恨的敌人面前如此羞愧和难堪,逼得她忍不住羞愤的眼泪。
手上的动作一顿,仲骸当作没有看到,继续擦拭,顺着白皙的腹部向上。
她的手捏成拳,捶了一下床。
仲骸的手又向上。
她又捶了一下,比前一次还用力,屈辱的泪水不断的滑下。
他敛下眼眉,用旁边备着的清水洗净布巾,装作未被她的眼泪影响,却无法欺骗自己不断涌上的抑郁。
难道让他窥见她不堪一击的一面真有如此难堪?
当他的手重新回到她身上时,太仪早已闭上双眼,感觉耻辱,不愿再去看自己有多狼狈。
她越哭,他的手劲越轻。
“哭什么?”他不懂自己明明不想听,却又逼她说的心思。
面对这个女人的眼泪,他常常乱了套。
她咬着牙,不肯言语,怕泄漏了哭声。
他的手已然来到少女浑圆的软丘,稍微停驻,最后还是向上。
“难道孤待你不好?”他的手不带挑逗的意思,眼底却燃烧着暗火。
“难道朕还有选择?”她哑着声音,死也不肯睁开眼。
她恨自己如此的无助,竟连阻止他也做不到。
仲骸一语不发,以更为缓慢的速度,清理妥当后,帮极不情愿的太仪穿上新的睡袍,才处理自己身上的污秽。
“你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抉择才是最正确的。”
“朕错在助纣为虐,如今只能一错再错。”她剧烈的咳了起来。
仲骸拿来水杯,却被她一掌挥开。
双眼瞬间凛起,他仰头喝掉剩余的水,迅速来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就口,将清水悉数喂进她的口中,然后抬高她的下颚,逼她不能吐出来。
“那么,就继续错下去吧!”
如火的双眸死瞪着他。
确定她吞了下去,仲骸才让她躺回床上,拾起布巾,再度盖在她的额头上。
太仪扭动着,犹不肯从,仲骸的意志力同样坚定,使力逼她就范,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如愿以偿,这次手再也没拿开。
双手抱着自己,闭上眼,太仪等着他自讨没趣的离开。
孰料他吭也不吭一声,维持这个动作好半晌,连嫌酸换手都没有,倒是她渐渐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看似强迫,却从头到尾没有弄伤她半分后,到随着时间过去,越感别扭。
仲骸不该是这样。
他总是尖酸刻薄,逼她认清现实,为何现在要对她好?
“不反抗了?”
他的声音靠得很近,太仪猛地睁开眼,就见他垂头凝视着自己。
又是深不见底的黑,却令人心慌意乱。
看清他的专注,她的心跳因染上彼此的深息而失速。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的仲骸注意到她不同于平常的反应,深幽的眼眸微凛,涌窜起青蓝的光芒,火炬一般耀眼。
她慌了。
“主上。”
他的轻喃像是警讯,太仪不禁闭上眼,扭开螓首。
“看着孤……”
仲骸轻声诱哄,太仪睁开眼片刻,又闭上,坚持不看他,于是修长的指头滑上她的胸前,温厚的掌心紧贴着浑圆的隆起。
“你……”她诧异的睁开眼,不能确定是不想被发现心跳的速度,还是害怕他越界的碰触。
他立刻强势的吻住她。
仲骸的吻如同他的人,时而狂放,时而温文,难以捉摸,又引人沉溺。
男性强而有力的气息撩拨着最柔软的女性部分,烧了镇日的体温,因他而无限攀升,没有终止。
当腰被宽大的掌拱起,紧贴着他的上身,唇舌相触的过分亲匿感融化了脑浆,原本虚软无力的身躯更加松散,她的腰已经无力到仿佛不是自己的。
昨夜的他是那么的可恶,不让她见风曦,也不肯放她离开,她是如此的恨他,曾经连见也不想见到他。
为何现在他正亲吻着自己?
怎么他看起来没有昨夜那么可恶?
仅仅一夜,他的面容怎么会有所改变?
或者,改变的是她意志不坚定的心?
“这就是你想要的?当朕病得昏头转向时,乘乱使坏?”她在换气的空档,迸出了讥诮的言词。
仲骸顿了顿,眼底的蓝光消失,随后退开,不置一词。
身上的温度骤失,她突然感觉夜是那么的寒冷,下意识的抓起羽被盖住自己,想隐藏失态。
仲骸背对着她坐了一会儿,又回头替她换了一次布巾,探她的体温。
太仪默默的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却什么也没有。
今夜,他特别宽容。
“请主上好好的休息。”这是仲骸在她的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捞回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捏紧拳头,她低声问道。
他的步履暂停,转身,“嗯?”
“为何待朕这么好?”疑惑、不解、猜测,她的眼底表现了这些情绪。
“不过是替换湿布巾这种事,难道没人为你做过?”仲骸不具恶意的反问。
她的心在无意间被刺痛了。
没有。
没有她在意的人做过。
“你可以走了。”她转身,不再看他。
仲骸停留片刻,瞅着那抹纤细易碎的背影,许久,然后转身。
侧耳聆听,足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她闭紧了眼,浇熄心中的暗火。
也好,她不该为敌人乱了心。
不该的。
不该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仲骸走在回房的路上,心烦意乱。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出生就在战场。
被敖戎收为家臣之前,他在战场上靠着捡拾武器,甚至食人肉维生。敖戎在尸骸中发现了他,因为他身上背着被灭的仲氏的刀,于是敖戎将他命名为仲骸,奠定了他武将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一个杏花春雨,温山软水浸泡出来的软柿子。
不该沉溺于儿女情怀中,无可自拔。
但是太仪……
一个挑起他的怜惜,也撩拨他的心火,教他越探越想留下的女人。
仲骸的眼眸幽暗,来到能综观整个天朝局势的地图前,缓缓踱步。
地图上,极阳宫的位置从原本被画掉,最后又摆上一张鲜红的小椅子。那是他故意摆的,目的在提醒自己,玉座之前还有人挡着。
可是近来,即使这么看着,他也常忘记这个事实。
仲骸拿起精致的小椅子,在手中把玩着,犀锐的双眼徐徐一凝。
或许他自傲的认为能够应付太仪,根本就错了。
第3章(1)
生而为王,是寂寞的。
天朝的初代帝王鸾皇,即为女帝,天朝下男女平等,女人也能位居高官,历经十九代共主的天朝,更不乏女性的帝王。
于是,她生在皇族,又为长子,注定成为天下的共主。
成王之前,称作太子,三公是她的老师,从小教育她的人。
也许是对父皇失望,三公待她特别的严厉,在她周围从来没有同年龄的孩子,她和下头的手足也不亲,一年内见面的次数单手就能数出来,为了不让她怠惰,玩乐是被禁止的。
连她身旁的内侍宫女也都定期汰换,为的是不让她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以防宫女掩护她偷懒,这样的情形直到她十二岁后才停止。
三公说局势混乱,她必须开始培养亲信。
那年,她有了信任的替身,谨言慎行的史官和忠心不二的掌玺人,一段她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岁月,到现在……
从寂寞,到忘了无人陪伴的寂寥,再孤独。
她这才了解,原来三公教导她的是真理,世上没有人能永远有人如影随形。
偏偏看到别人三三两两,私下低笑交谈时,她又会想,其实在这偌大的极阳宫里,只有自己是外人吧!
“主上又昏头了?”仲骸轻浅的嗓音有着难以听出来的戏谑。
他说话,总是那么的讽刺。
但是她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现在听来,隐约能听出他话里并不具恶意。
她的心变了。
收回投注在枝头上啼叫的两只黄鹂的视线,太仪病容未退,敛眉道:“朕只是在想,人为何没有翅膀?”
听出她话里的真意,仲骸瞟了黄鹂一眼,随后对随侍在侧的孙丑使了记眼色。
“翅膀是给脆弱的动物逃跑用的。”
“照你这么说,鹰隼类的猛禽也是脆弱的动物?”太仪继续早先停顿的步伐。
仲骸跟着,没有答腔。
不一会儿,孙丑提了个用布盖着的鸟笼追上他们。
接过鸟笼,仲骸掀开布,里头赫然是一对黄鹂。
“看,即使有翅膀,也不一定能从没翅膀的手中逃掉,对孤而言,拥有双手,放眼天下间,已经没有不可取得的东西。”他逗弄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噙着自信的笑容。
黄鹂是刻意抓来暗示她永远也不可能逃得掉吗?
“也许你是对的。”太仪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
即使只有一瞬……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仲骸把布重新盖回去,“主上若是喜欢,这两只黄鹂当作是孤迟来的贺礼。”
“朕最近有任何值得庆祝的事吗?”她自嘲。
“继承帝王之位。”他回答,要她接下鸟笼,不容置喙。
哼!这简直说明了她没有值得庆幸的事。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如同捧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她就像有翅膀也飞不高的笼中鸟,而且……渐渐忘了想飞。
身着银白色睡袍,太仪绾起润顺的青丝,扎成简单的发髻,靠躺在蓬松的软枕上。
刚出浴的她身旁围绕着一股朦胧的白烟,如梦似幻。
早上从仲骸那儿得到的鸟笼被高高架在寝殿的一隅,她直直的瞧着。
人赞黄鹂的叫声婉转悦耳,殊不知听了一整天也会烦。
水也给了,饲料也喂了,它们怎么还不停的啼叫?
风寒未愈,她想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现在几时了?”太仪揉拧着眉头。
“亥时三刻。”
“仲骸人呢?”
“仲骸大人还没回来。”宫女想了想,又补充说明,“也许是因为今天前殿有酒宴,所以晚了。”
“酒宴?”
“是的。”
“为何朕不知道?”太仪高高挑起眉头,没发现这个神情和仲骸有多酷似。
“仲骸大人可能是担心主上病体未愈,所以没有禀告主上。”宫女连忙开口。
“他在宫里设宴作乐,朕却得在这儿被这两只蠢鸟吵得睡不着觉?”太仪倏地起身,“替朕更衣。”
她要去见识见识,没有皇宫主人的酒宴,能有多快活!
如果早知道前殿的酒宴是一场有教养的女人都会止步的宴会,太仪不会冲动的前来。
那是一场仲骸款待部将的酒宴。
明显的,已经酒足饭饱,酒酣耳热之际,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娇媚的歌舞妓陪伴,而且个个都手脚不知分寸,场面是活色生香,任何好人家的女子都会害羞的走避。
太仪也想走,但是身体僵住了,连目光也无法移开。
主位上的仲骸,左右两边各据一名姿色上乘的冶艳女子,她们朱唇微启,轻轻的笑,身上的衣裳单薄到不像这个季节该穿的,大片软玉温香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仍能自在的为仲骸奉酒、夹菜。
这个场合,令太仪不知所措。
仲骸猜想这是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太仪出现,他会第一眼注意到。
娇小的太仪被褐黑色的正式鸾服包围,高耸的发髻上盘了朱鸾凤簪,年纪没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