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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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抵在眉心间的压迫感消失,垂落在他脸颊的衣料缓缓移开,然后,无声无息地,他再也察觉不到任何声响。
良久,原重生才缓缓睁开眼睛,因为神经处于高度紧张,周身已经大汗淋漓。月色和夜色交杂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闪烁,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神色复杂地看向已经掩上的门扉。
三天了,师兄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放弃,不再勉强?
一枚红叶随水漂来,搁浅在青苔绿石上,任流水冲刷。她撩起衣袖,俯首掬水,寒意浸人,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深秋时节。
抬眼向天际张望,紫气时隐时现,不复当年鼎盛,已是气数将尽之势。天意,果然不可违抗吗?即使如师父,如师兄,耗尽毕生,为朝廷鞠躬尽瘁,不惜逆天命为之;即使如她,隐居在此,不问世事,想要借此隔绝原重生与外界的联系,无尽江山,终将易主,这是不争的事实。师父他,可有看见?
水面忽然有熟悉的人影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收手,不曾想指尖碰触到一旁的红叶,只一下,那片依附在石面上的叶子就被流水卷走,无影无踪。
指尖,凉意甚重,盯着逐波溪水,一时间,她有些怔忡。
“师父!”
水面上倒影的面目随水微微荡漾,浮动不已。回头,看见原重生站在她面前,身后还背负着刚挑回来的柴火和野味。
“入山了?”流光开口,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是。”原重生回答,恭敬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流光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是自己多心了吧?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定感,毫无预兆,快得让她都抓不住。
“师父,若是没有什么事,重生先去备晚膳了。”原重生转身背向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她打量他的目光带着揣测,看不清她究竟想要在自己身上找到什么答案。
自小,他是被这样的目光看惯了的,过去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现在——
“重生!”
树枝上停留的飞鸟被惊起,在两人上方盘旋了一阵展翅飞开。
“你,可有遇到什么人?”
“没有。”她的叫声令他备感诧异,吃惊不小。师父,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更何况是这么高的音量。
“师父,是否要对重生说什么?”拽紧了缠在双肩扎捆东西的皮绳,原重生重又转过头,问道。
流光的回答,是别过头,不去看他,只是拂了拂衣袖,示意他离开。
手,和皮绳绞得死紧,勒出累累血痕,他也没有注意。脚抬起来,却又放下来,沉重无比,举步维艰。头一次,他没有听从师父的话,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
“重生?”他的眼神不对,飘忽不定,犹豫不决。
“师父——能不能告诉重生,重生的父母到底是如何死的?”他知道自己双亲俱殁、他知道自己是被师父所救、他知道自己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他知道师父就是他惟一的依靠……原以为自己知道的很多很多,可是现在才发现,他对自己的过往,其实一无所知。
现在,他想要知道,非常想知道!
为什么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来得还这么突然,令她毫无防备?
“师父,为什么重生只有这七年的记忆,更早的,它们都去了哪里?”本来这些都不重要,师父既然说他失忆,那么,那些恐怖的记忆不要也好。可是突然之间发现,这些他不稀罕的记忆,他不愿意要的过去,也许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
哪里出了问题,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追问她,不再是那个温厚随和的原重生,转眼之间,变得连她都不熟悉?
“师父,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推算自己的命理,没有办法预知自己的将来?”
是了,师兄说了,他替别人批了命,理所应当,他心存怀疑。刻意在掩藏,存心改变的事实,却在无意间点燃了导火索。
“师父、师父……”眼中满是复杂,他看着她,“还有为什么,你会每晚要向我施以念力?”三天了,他每晚装睡,发现她没有间断,总是在夜间来他房中,持续着做同一件事情。
天空阴云密布,一派风雨欲来之势。可笑啊,原以为蒙在鼓里的人是他,没有想到,终究,是她受了愚弄。
“师父,你回答,回答呀!”他用尽了全力大喊,想要知道,想要了解,哪怕只是她的一言半语,也比此刻尴尬的沉默要好上千百遍。
“啪!”没有等他说完,眼前已是一阵金星闪烁,火辣辣的疼痛在脸颊上泛滥开来。
“师父……”捂住肿得老高的面颊,他愕然,侧脸震惊地盯着面前脸色越来越阴冷的她。
“这一巴掌,是打你的不敬。”流光冷冷地开口,刻意忽视原重生不敢置信的面孔,“七昀矗易晕识阅悴⑽蘅髑贰D闳粽娑晕倚拇嬉陕牵玫煤埽厣阆衷诰涂梢耘殉鍪γ牛蝗衔艺飧鍪Ω福 毖园眨餍洌彻砣ィ辉倮砘崴?br》
这番言语,说得毫无婉转的余地。也许,天意如此,她和原重生师徒之间的缘分尽了,既然他已经知晓,已经懂得向她追问,那,证明他,已经不再是她想要的那个原重生了。
“你现在是否心静?”
“重生随遇而安,师父到哪里,重生就到哪里。”
他当初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心如止水的原重生了。灵魂开始骚动,有了虚妄的杂念和凡事的羁绊,眼神明净不再,多了逃避与躲闪。
七年的时间,果然到头了吗?
“师父?”
身后有他嗫嚅的声音,她却不想再去理会。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烦累,看着眼前的溪水,她挥手,示意他离开。
原重生愣愣地看着流光的背影,乌黑长发上的淡黄色绢带映入他的眼帘。怀中,有一条相似的绢带,一直都没有机会拿出来送给他,贴在胸前,灼痛了他此刻本就惶恐不安的心。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声色俱厉的师父,以前,即使是生气,气他、恼他、打他,她都表现得极为冷淡,从来都没有说过今天这样的重话。
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将来,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会引发师父如此之大的反应?
质问的勇气,因为那一巴掌和她绝情的话语,瞬间消失,了无痕迹。再看了一眼眼前月牙色的长袍,背过身,他狠狠地向远处跑去。
第三章
发疯地跑着,觉得心中烦闷的感觉难以消退。周围的景物不断后退,一闪而过,他根本就无心去注意。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他每日练功布阵的乱石岗,觉得再也跑不动,原重生才停下来,甩掉肩上的物品,双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喘息。
脸颊肿得老高,疼痛持续,从肌肤渗透到心底。
“……原重生,你现在就可以叛出师门,不认我这个师父!”这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怎么也无法停止。
不、不、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叛出师门,从来就没有想过不认师父呀……环抱双腿,将头埋入膝盖之间,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从来没有看见师父发这么大的脾气,从来都没有听师父说过如此绝情的话,他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引得师父有如此大的反应?
“原重生?”
有人在叫他,却不是师父的声音。猛地抬头,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
“你是谁?”山谷中,向来只有师父和他,何时,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运天盯着面前的少年,一边脸颊红肿不堪,印在上面的,还有五个清晰的指印。一向无情无欲的流光,居然出手责罚了他,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我是你师父的师兄,若按辈分,算是你的师伯。”
“师伯?”原重生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若他真有师伯,为什么师父从来都没有告诉他?
“不用怀疑。”运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和你师父系出同门,只是——”顿了顿,他盯着原重生,“七年前,她离开了。”
七年前?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在原重生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从来都没有料想,她会收一个徒弟。”原重生、原重生,这个少年,明明看起来平凡无奇,为什么,一向习惯独来独往的流光,会收他为徒呢?
“七年前,师父救了我。”心房逐渐卸下,原重生老老实实地对他说。
“救了你?”对他的话,运天不免诧异。流光虽不赞成戮杀的行为,但也从来都是置身事外,从不插手。对原重生,她似乎已经破了太多的例。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为什么要隐居此地……太多太多的疑问在心中汇聚,牵连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你师父是在何时、何地救你?”盯着原重生的眼睛,他暗结手印推算,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不知道。”师伯看他的眼神好奇怪,令他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可能?”原重生的回答出乎运天的意料之外,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但是他记不得,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想要追寻结果,却令师父雷霆震怒。眉心又开始热起来,伴随着疼痛,引发太阳穴的阵阵抽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重生仰头朝天,用尽力气大声喊叫。天地渐渐黯淡下去,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真切,觉得大脑在不断膨胀,令他头痛欲裂,苦不堪言。
红光在他眉心浮现,原重生看不见,从运天的角度,却看得一清二楚。在短暂惊异之后,他回神,迅速咬破中指,并拢食指和中指,贴近原重生的眉心。一滴小小的血珠渗入,立刻隐没不见。
强大的热力几乎令运天把持不住,他咬牙,凝视仔细盯着原重生的眉心。在看见红光中隐约有白光出现之时,摁在原重生眉心的二指用力一点,手向外牵引,一道耀眼的白光随着他的动作自原重生眉心拉出,他大喝一声:“收!”
再看向原重生,没有了白光的掺杂,眉心间的光芒,鲜红得如血一般,令人心惊胆战。他的周身,隐约有紫光浮现,强烈的气,根本就不可能忽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七年前以为已经除去的人,原来还好好地活着。怪不得,天象没有改变;怪不得,国运没有转换。只因为,面前这个注定要改写历史的原重生,他还活着!
天边传来滚滚雷声,劲风卷起地面残叶,呼呼作响。
牢牢注视紧闭双眼的原重生,运天缓缓从身后抽出长剑。出鞘的剑身发出冷冷寒光,与他阴沉的表情交相辉映。
有雨水落下,滴在他的眼睫上,他的眼皮抖动了一下,没来由地,心神居然恍惚了片刻。摇摇头,他抬腕,将拔出的长剑指向原重生的眉心。
重生、重生,流光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可是希望他有一个崭新的将来?可惜,今日今时今地,原重生的性命,就要了解在他手中,就此划上一个句号了。
“原重生,不要怪我,你出生在这世上,注定不可能逃脱劫数。”
剑尖,狠狠地刺进原重生的眉心,只一下,宝剑顿时被鲜血沾染。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接着暴雨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打在运天和原重生的身上。
天生异相,本要再用力的手停了停,同时,有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手腕,酥麻不已。难耐之间,运天不得已,松开了手中长剑。
“流光!”托住手腕,脚边,是一个金色的铃铛。抬头,运天盯着凭空出现的人,愕然不已。
“师兄,你还是不放弃。”流光看了一眼血流满面却仍然紧闭双眼坐在地上的原重生,转过头,看面前的运天。
“为什么要阻止我?”雨太大,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他身上,有几分疼痛,“你可知,你收容原重光,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旷野中,他的叫声混合着刷刷作响的雨声,飘忽得很远。
封印原重光的记忆,将他带离尘世,试图以清修来强制改变他担负的使命……逆天而行,流光她,真认为行得通吗?
“我没有放任他按照自己的生命轨迹行走,对师门,没有背叛,算不上欺师灭祖。”耳边的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流光眯着眼睛,在大雨中与运天对视。
“那又怎么样?”运天盯着他与流光之间仍在静坐不语的原重生,额头的被剑刺出的血洞,仍在汩汩冒血,不断地流淌。
他没有死,他知道,方才的那一剑,还不足以使他毙命。
“他终究是要觉醒的!今后的他,是师父的敌人,是大宋朝廷的逆贼。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流光回答,下意识否认原重生会与她处于敌对场面的情形。撩起袖袍,向前走,泥浆溅上她长袍的下摆,她没有理会,只是一直走到原重生身边,径直蹲下,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重生?”
“流光,你究竟要做什么?”
“但是我会证明给你看,应天命而生之人早在七年前就死了,眼下的原重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而已!”
七年前,那个小小无限惊恐的孩童,蜷缩在一旁无依无靠,是她救了他,是她收留了他。他的惊惧、他的惊恐,他与生俱来的命运早就应该埋葬在那场火海中,不会再有牵连。
耳边喧嚣得厉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骤发的疼痛,瞬间好转,接着异物侵入的剧痛令他几乎昏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血雾,红得触目惊心。
眼前所见,不再是宁静幽密的山谷,血色中,惊慌失措的人群凄惶惨叫,刀光剑影随处可见;脚步声、呼救声比比皆是。东奔西走的人群之中,有两张清晰的面容浮现,震撼了他的神志。
——是什么人,他感觉如此亲近?
“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只要你听话,以后,爹爹打头老虎给你做皮袄。”
——是什么声音,他感觉如此熟悉?
血,沿着他的鼻梁,滑落到眼角,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