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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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对艾梅感到抱歉,不过他最不满的仍然是他们骚扰了莎拉。“我道歉,夫人,打从心底抱歉。我很明白这么做会出什么事。我们会看紧手下。我以我的官阶向你担保,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那么就说到做到。”她对他吼完便大步走回小屋,虽然裹着一身毯子,仍然能在他的注视下保持高贵的姿态。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他曾经不只一次揣测她是如何成为韦特菲公爵夫人的。他在威廉的书房找到她的相片,现在那间书房是他的卧室,这对夫妇果真是郎才女貌。他好羡慕他们。他在大战前离婚,几乎没有再见过他的孩子。他们分别是七岁和十二岁的两个男孩,他的前妻再嫁,搬到莱茵河边去了。他知道她的丈夫在战争之初就被杀身亡,他没有再见过她,也不太想见她。那段婚姻痛苦无比。他们在太年轻的时候结婚,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他过了两年才从打击中恢复,接着战争爆发,使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很高兴能被派来法国,他喜欢这个国家,曾在这儿读过一年书,再到牛津完成学业。而这些年的旅行当中,他尚未见过如莎拉这样的人。她好美丽、坚强、正派。他真希望他们是在其它场合、其它时间结识,那样说不定事情就会完全不同了。
这座临时医院的确让他忙坏了,但是每当晚上,他喜欢出来散步。他渐渐熟悉了这片产业,连最偏远的角落也去过。一天黄昏,他从森林里的一条河边走回来,正巧看见了莎拉。她一个人慢吞吞的走着,动作很笨拙,不过似乎满平静的。他不想吓到她,但是又觉得必须对她说几句话。然后她把脸转向他,仿佛觉察出他在附近。她停下脚步,不知道他是否会给她威胁,不过他很快就让她安了心。
“我扶你走好吗,夫人?”她正在勇敢的攀越木桩、石块,很容易就会摔跤。不过她对这一带了若指掌,她和威廉经常来这里。
“我很好。”她静静地说。她虽然散发着高贵的气质,却是那么年轻美丽。她似乎没有过去那么气他。她对艾梅的遭遇仍然耿耿于怀,但是她也听说那几名士兵的确被囚禁,他的公平使她留下深刻印象。
“你觉得怎么样?”他走在她身边问。她身穿白色绣花衣裳,模样娇美。
“我没事。”她说着看看他,似乎是头一次正视他。他是个英俊、金发的高个子,脸上布满线条,比威廉年纪大一点。她好希望他不要在这里,可是她必须承认他向来非常有礼貌,而且帮了她两次忙。
“你现在大概很容易疲倦。”她和气地说。她耸耸肩,想起威廉,神色不觉有些哀伤。
“有时候会。”她瞟一眼乔兴。最近她对战争的消息所知极有限,而且自从法国投降后她就失去了威廉的音讯。他的信她收不到,她知道他必定为她和菲利急疯了。
“你丈夫叫威廉,是不是?”他问。她盯住他,不懂他为什么要问。不过她点点头。
“他比我年轻。我想我在牛津时和他见过面。我知道他念的是剑桥大学。”
“对,”她踌躇地说,没想到这两个男人居然见过面。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你为什么会念牛津大学?”
“我一直想要念那儿。我当时喜欢英国的一切。”他没有告诉她他现在依旧喜欢。“那是一次好机会,我过得非常愉快。”
她露出渴慕的笑容。“我想威廉对剑桥也会有同感吧。”
“他参加过足球队,我和他对抗过一次。”他说。“他们击败了我们。”她对这个男人突然有了好奇。或许在其它场合,她会喜欢他的。
“我真希望你不在这里。”她坦白地说,口气好年轻,逗得他失笑。
“我也这么希望,夫人。不过这总比上战场要好。我想柏林了解我善于修复而不是破坏。能派来此地是天赐的好运。”他言之有理,但是她希望他们一个人都不要出现在这儿。他接着好奇的注视她。
“你的丈夫呢?”她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假如让他知道威廉在情报处,她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他属于皇家空军。”
“他要飞行吗?”指挥官好象吃了一惊。
“不太需要。”她含混以对,他点了点头。
“大多数飞行员比我们年轻。”他当然是对的。“战争是件可怕的事,没有人得胜,人人都是输家。”
“你们的大元帅可不这么想。”
乔兴沉默了好半晌,之后他的回答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觉察出他和她一样痛恨战争。“你说的对,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勇敢地说。“他会明白,以免造成更多死亡和损失。”他接下来的话感动了她。“但愿你的丈夫能够平安无事,夫人。”
“但愿如此。”她和他走到小屋前时轻声说。“但愿如此。”他对她一鞠躬,然后她推门进入室内,一面暗忖他是个有趣而矛盾的男人。一个痛恨战争的德国军官,而且是派驻罗亚尔河谷地区的指挥官。不过这天晚上她所想的是威廉,而不是乔兴。
几天后莎拉又和乔兴相遇,在同一个地点,后来他们又遇到彼此,于是两人变成习惯性的期待相会。她喜欢在一天结束时到树林尽头的河边沉思,两脚浸在沁凉的水中。她的脚踝有些肿胀,而这段时间总是那么宁静,只闻鸟鸣和树林里特有的声音。
“嗨,”一天下午他跟着她来到河边,对她打招呼。她不知道他已经算准她的例行生活习惯,从窗口看见她走出小屋。“今天很热。”他渴望抚摸她如丝的长发或是她的粉颊。他经常在梦中与她见面,白天也时时想到她。他甚至保留了一张她的相片,以便随时拿出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她对他浅浅一笑;他们虽然不是朋友,却处于中立状态。这是一种发展,他也是个聊天的对象,和艾梅、亨利不同。她怀念和威廉的长谈,也怀念他的许多事情。而眼前这个世故成熟的男人,至少是闲聊的对象。她并没有忘记他的身分和来意。她是公爵夫人,他则是敌军的指挥官。但是能和他聊几分钟,对她是一种纾解。
“我觉得好臃肿,”她承认道。“巨大无比。”她好奇地转向他。“你有子女吗?”
他在她附近的大石头坐下,用手撩着河水。“两个儿子。汉斯和安德。”他说话时的表情伤感。
“他们几岁?”
“七岁和十二岁。他们和母亲同住。我们离婚了。”
“我很遗憾。”她说。孩子是无辜的。她不可能会恨乔兴的儿子。
“离婚是件可怕的事。”他说。
“我知道。”
“哦?”他扬扬眉。她不可能知道,她和丈夫分明很幸福。“我几乎没有和儿子再见过面。她再嫁了……战争又爆发了……日子实在很艰难。”
“战争结束后你会再和他们相会的。”
他点个头,怀疑到时候会是什么景象,他的前妻会不会让他见他们,也许她认为分开太久,他们已经不想见他。她对他施展过不少花招,至今对他的伤害仍深。“你的宝宝呢?”他换个话题。“你说过预产期是八月,就快要到啦。”他不晓得如果让她在堡内生产,由医生接生,会不会引来批评。或许派一名医生去小屋比较方便。“你生儿子的时候辛苦吗?”
和他讨论这些的确奇怪,然而他们现在单独在野外,是拘捕者和囚犯的关系,她对他多说一些又会有何区别?还会有谁知道他们的谈话?只要没有人受害,他们就算成为朋友也无妨。“相当辛苦。”她老实地对他说。“菲利重十磅。是我丈夫救了我们母子。”
“没有医生吗?”他似乎饱受震惊。公爵夫人理当在巴黎的私人诊所生产,而她却令他意外。
“我本来请了医生过来。菲利是在宣战那天出生的。医生赶回华沙去了,没有别人来帮忙。只有威廉和我。我想那次把他吓坏了。我后来陷入半昏迷状态,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生产时间很长……”她对他羞怯的一笑。“不过他是个漂亮的宝宝。”他被她的纯真、诚实和美丽深深感动。
“你这一次不怕吗?”
她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对他坦白。她喜欢他,他对她很规矩,尽管他们的身分不同、国籍不同。
“有一点,不过不会太害怕。”她希望这个宝宝小一点,生产时间也能缩短。
“我觉得女人都好勇敢。我太太两个儿子都是在家生的。她的生产倒是很容易。”
“她的运气好。”莎拉说。
“也许这次我们可以用德国专家帮助你。”他轻笑着,她的态度严肃起来。
“医生上次想替我剖腹,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多生几个孩子。”
“了不起……正如我所说的,女人都很有勇气。假如让男人来生孩子,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儿童了。”她失声而笑,他们接着谈到英国和韦特菲堡。她执意对他用模棱两可的措词。她不能泄漏任何机密,不过他真正感兴趣的似乎仅止于英国的历史和传统。
“我应该回去的,”她说。“威廉要我回去,而我以为这里很安全。我没想到法国会向德国投降。”
“没有人料到,连我们都没想到情势这么快就有变化。”他又对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认为你留在这儿是对的,你和你的孩子会更安全。”
“比在韦特菲堡安全?”她似乎吃了一惊,不懂他在说什么,对他皱起眉头。
“不一定是韦特菲,而是整个英国。德国空军迟早会全面轰炸英国,你住在这里比较好。她和他一起走回小屋时,暗想他是否对她透露了军机。英国应该了解德国空军的计划,说不定乔兴是对的,住在这儿或许比较安全。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别无选择,她现在是他的俘虏。
她在七月底又和他在林中巧遇。他的神情疲惫、涣散,当她谢谢他送食物到小屋外面时,他的表情顿时愉快不少。起先是梅子,后米是一篮水果、新鲜面包,甚至还有一次用报纸包了一公斤咖啡,以免被人发现。
“谢谢你,”她谨慎地说。“你不用这么做。”他并不亏欠他们什么。他们是占领区的守军。
“我不能让你们挨饿。”他的厨子昨晚做了美味的水果派,今晚他打算把剩下的送给她,可是他送她回小屋时没有对她说。她的脚步缓慢,他发现这几个星期以来她又胖了不少。
“你还有任何需要吗,夫人?”
她对他莞尔一笑。他总是一本正经的称呼她的头衔。“你知道,我觉得你叫我莎拉就行啦。”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他在检查她的护照时已经获知了,也知道再过几个月她即将满二十四岁。他知道她父母的名字,他们住在纽约,以及她对某些事情的感觉,除此之外他对她的所知极有限。他对她的好奇则无边无际。他不敢承认自己经常想到她。而她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她只知道他是个仔细的男人,总是尽力暗中协助她。
“好吧,莎拉。”他小心翼翼地说,仿佛这是一项荣誉。当他对她笑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他实在非常英俊出色。通常他的态度都太严肃了,令人不易察觉。可是当他们走出林子来到阳光下时,他突然显得年轻了好几岁。“你是莎拉,我是乔兴,不过仅限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了解原因何在,她点完头之后他又说:“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但是她绝不会向他要求任何东西。她唯有对他感激。
“你可以给我一张回家的票,”她揶揄道。“怎么样?直接回纽约或英国。”这是德军来了以后她首次开玩笑,他当场大笑。
“但愿我有这个能力,”他换回严肃的表情。“我想你的父母一定很担心你,还有你的丈夫。”倘若莎拉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发狂,然而她却显得相当冷静,她耸耸肩。他恨不能触摸她,同时知道自己绝不能造次。
“只要有我在,你会很安全的。”
“谢谢你。”她仰起脸对他笑,却突然被一截树根绊倒。乔兴飞快地扶住她,没有让她摔跤。他有力的双手搀着她,她站稳后向他道谢,可是这短短的几秒钟就足以让他体验到她有多么温暖,象牙色的肌肤光滑无比,还有掠过他脸上的黑发,她散发出肥皂和香水的气息。她的一切都使乔兴怦然心动,不让她知情已经变得愈来愈难。
他送她回小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工作了一晚。
以后她有一周未再见到他。他去巴黎见大使,安排运送医疗品,回来之后他忙得没空再散步。他回来后的第四天,附近发生了可怕的爆炸,送来一百多名伤患,救护人员不敷使用。两名医生奔走于垂死的伤者之间。有些人伤得太重,不是四肢被炸断,就是脸部不见了。当乔兴巡视病房时,一名医生赶来要求必须提供更多援手,征调本地人帮忙。
“一定有人具备医药常识,”医生坚持道,然而本地的医院都已关闭,医生也离开了,护士早在几个月前就调往军医院,或是趁着法国投降前逃走了。只剩下一些农民,可是这批农人都太无知,不能帮什么忙。“那么城堡的女主人呢?她会来吗?”他指的是莎拉,乔兴认为由他去要求她,她也许会来。她很有同情心,但是她也挺着很大的肚子,这种工作对她不会有好处,乔兴必须保护她。
“我不敢说,她随时要临盆了。”
“叫她来。我们需要她。她有女佣吗?”
“有一个本地女孩跟她在一起。”
“叫两个人都来。”医生迅速地命令道,虽然乔兴的官阶比他高。几分钟后,乔兴派手下到附近的农场找人来帮忙,必要的话甚至把那些人强行请来。然后他自己乘坐吉普车到小屋。他敲门时屋内的灯火已经点亮,几分钟后莎拉一脸严肃的打开门,身穿睡衣。她听见救护车和卡车整晚都在奔驰,并不知道原因。她发现来人是乔兴时,脸色缓和不少。她本来是以为士兵又想来捣乱了。
“很抱歉打搅你。”他穿着衬衫,未打领带,头发凌乱,神情倦怠。“我们需要你的协助。军械库发生了爆炸,好多人受伤。我们忙不过来。你能不能来?”她望进他的眼底,旋即点点头。他问她能否请艾梅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