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记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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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怎么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呢?想必是她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专注于工作,竟致于忽略掉对人群的观察了……
她脸上那轻微的茫然之色并没逃过年经人的眼睛。他搔着头笑了起来。“显然你从来没注意到我这个人,不过我倒是看过你几次——你有时会到巷子口的老陈店里去喝豆浆,不是吗?”
月伦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年轻人脚下的大狼狗突然间叫了两声。年轻人低头一看,笑着拍了拍它的头颅。“好,好,我知道我们冷落你了。来,跟咱们的邻居说哈啰。”
大狗立起身子,对着月伦吠了两声,伸出了一只狗爪子。月伦笑着跟它握了握手。“好漂亮的狗,”她赞美道。而这绝不是客套话。这狗有一张漂亮的脸,双眼晶亮而聪明,耳朵帅气地挺起,一身毛皮更是油光水滑,看得出是受到良好照顾的:“它叫什么名字啊?”
“唐大汪。”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很西式的名字,诸如比利或来西的:“这名字谁取的?”她实在压不下满腹的好奇:“为什么给它取这种名字呢?”
“我取的。”年轻人的笑容很得意:“我们家姓唐,所以理所当然狗儿也姓唐啦!家里还有一只哈巴狗,叫做唐小汪。”
“哦?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唐中汪?”月伦不是故意要无礼,但她性格里头顽皮的成份使她忍不住;而这年轻人开朗随和的性格也使她全然忘了:对初识的人应该保持的距离。
年轻人大笑起来。“好极了,哪天我家要是再想添只狗,我一定记得用上这个名字。可惜我出生的时候,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选择权。我叫唐思亚。唐是唐朝的唐,思是思想的思,而是冠亚军的亚。”
月伦微笑起来,对这唐思亚的好感,因了他接受调侃的能力而加深了一层:“我明石月伦。石头的石,月亮的月,伦理道德的伦。”
“石月伦?石月伦?”唐思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奇怪,这个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你真令我伤心,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字没有那么大众化呢。”月伦笑着说,将抱在右手的讲义交到了左手上头。自从“崔莺莺”演出以来,变色龙戏剧工作坊也算小小地有了一点名气,报上登过一两次她的消息;但月伦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名人。无论怎么说,初出茅芦的小剧场导演要和演员模特儿相比,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了。
思亚咧嘴一笑,注意到她换手抱讲义的动作。“这叠东西很重是吧?我来帮你拿好了。”他朝着她伸出了手,月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拿得动的。”
毕竟他们两人才刚刚认识,思亚不愿自己的好意被当成鸡婆,因此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这一伸手间,他已经看清了讲义上的文字。一股没来由的失望流过了他的心底,虽然轻微,却很真切。
“你在补托福啊?打算出国念书吗?”
月伦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我看起来像大学生吗?你又令我伤心了,唐思亚,我还以为自己看起来要成熟得多呢。”她拍拍手上的讲义,回答了他用眼神表示的疑问:“我是在教,不是在补。”
“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娇小的女郎:“你在教托福?不可能!你才多大年纪?二十三岁?二十四?”这样的问题是不怎么礼貌的,他知道然而他太吃惊了,竟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天知道,如果不是她自称在教托福的话,他会猜她只有二十岁!她眉眼间那抹近乎稚气的天真几乎只有孩童方可能拥有,而那无瑕的肌肤应当是属于妙龄少女的。当然,路灯的光线不够明亮或者也有影响,但……教托福?
“我二十八了。”月伦笑着告诉他。她对自己的年龄从来不在意,因为她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自知和自信不应当受到这一类外在条件的影响。年龄使人成长,经验使人丰足;比青春更美的东西多得是,更何况谎言和矫饰并不能使一个人得回真正的青春。“出国留学这码子事我几年前就已做过,去年九月间才回来的。这回答了你的疑问了吗?”
“二十八?这么说来,你跟我同年了。”思而的声音只比自言自语高不了多少,仍然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月伦。她并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但五官十分清秀,双眼生得尤其妩媚。在那种天真的稚气之外,她还拥有一股极其特殊的气韵——一股他无法形容、却是看得越久,就越能觉察的气韵。一股绝对不可能在纯真生涩的少女身上出现的气韵。而她的打扮也不是一般大学女生所会选择、就算选了也穿不出风韵来的款式:一件高领无袖的酒红色棉布罩衫,搭着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脚下一双深棕色的皮质凉鞋,腰间是一条同色的真皮宽腰带。他注意到她显然有着纤细的腰肢,以及一双很长的腿……
惊觉到自己正像个登徒子一样地盯着人家看,思亚赶紧将眼光收了回来:“那——你在国外念什么呢?英语教学吗?”这是近几年来十分热门的科系,而她的工作更让他不作第二种猜想;谁知道石月伦竟然因了这样的问题而失笑了。
“不,我念的是戏剧。”
“戏剧?”思亚困惑地重复,很难相信有人会出国去攻读这种冷僻的东西:“可是你——你不是在教托福吗?”
“有什么办法?台湾的戏剧界一片草莱未辟,要想凭仗我所学的东西养活自己可不容易,当然得另外找糊口的差事啰。”月伦笑着拍了拍手上的讲义,注意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模糊的困惑,以及些许的不以为然。怎么着,他以为我是个拿家里的钱出国随便混个学位、然后便回来凭着英文混饭吃的大小姐吗?这个想法不明所以地困扰了她。她从来没有炫耀自己的习惯,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很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眼睑微垂之间她发出一声轻笑,不着痕迹地将话锋往下接:“再说我也必须努力揽钱,才凑得出演出所需的经费。”
“演出?”最后这句话将思亚的注意力全都唤起来了:“什么演出?”
“我组织了一个很小的戏剧工作坊。”月伦淡淡地说,心不在焉地拍拍唐大汪的头。这只大狗对他们两人不休的谈话不怎么耐烦了,在他们脚边绕来绕去地要求人家的注意:“你对舞台剧有没有兴趣,唐思亚?”
“恐怕没什么概念耶,对不起,”思亚搔了搔头:“我是念建筑的,对戏剧这码子事知道得不多。套句我某个老师的话,我们这种人,呃,缺乏人文素养。”
月伦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也未免来得太谦虚了吧?建筑系的学生我也认得几位,没有一个是只认得建筑图的。他们其中的一位还曾经告诉过我,建筑系是”工学院里的文学院“呢。”
思亚将胸一挺,露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来。“就是说嘛,小姐,你真聪明,怎么知道我正在等你这句话呢?”看见月伦啼笑皆非地横了他一眼,思亚笑着摸了摸鼻子:“不过说真的,我的人文素养里偏偏缺了戏剧这一项,你能不能告诉我。”
“汪汪汪!”唐大汪叫,开始用鼻努去拱主人的脚。思亚笑着拍了拍它,顺势瞄了自己的腕表一眼。
“唉呀,已经十一点了?”他惊愕地道,对着月伦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真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这么久。你上了一整天的课,恐怕很累了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好吗?”
“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住得很近的。”她指了指前头的巷子:“走路回去几分钟就到了。”
“咦,我也住那条巷子啊!”思亚笑开了:“根本是顺路,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住二十七号,你呢?”他一面说一面开步走。唐大汪高兴地跑出去又绕回来。
“十四号。”月伦一面回答他的问话,一面对自己摇了摇头。住得这么近,在今天以前居然从未跟这个人打过招呼,真教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啊哈,可见晚上出来慢跑是有很多好处的,要不然也不会认识我美丽的邻居了。”思亚笑眯眯地道:“今天实在是晚了,改天有空的话,再向你请教舞台剧的事好吗?”
“可以呀,只要你不嫌烦。”月伦轻快地说,一面从身旁的小包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晚安啦,唐思亚,再一次谢谢你今天的拔刀相助。”
“晚安。”思亚应道,看着她纤细的身子没入公寓的大门之后,铁门在他面前轻轻地关了起来。他心不在焉地拍着唐大汪的脑袋,后者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你也喜欢她是吗,唐大汪?”思亚对着狗儿呢喃,一面开步往家里走,一面有些不舍地回过头去看着月伦所住的公寓。这个他才刚刚认识的女孩子是一个很有格调的小姐哩,不止聪明勇敢,还很有几分顽皮。虽然其他的部分还有待探索,但是——想到石月伦和阿顺吵架的情形,以及她挪揄自己的方式,思亚的笑意加深了。是的,这位小姐确实非常特殊,他认识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像她;而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和她相处得非常之好——或说,她可以和他处得非常之好……
想到这里,思亚困惑地站定了身子。他对石月伦的好感来得未免太快了吧?这实在非常之不像他。他曾经有过不少的女性朋友,其中有几位也很得他的喜爱,但却从来没有谁让他产生过“更进一步”的念头;那种自持使得他的哥儿们都称呼他是“超理性动物”,连他自己也相信起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了,怎么这个石月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将这一切击成斋粉,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起来?是因为她遇到意外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愤怒么?是因为她调侃别人以及自己时所表现出来的顽皮和幽默么?是因为她言谈中露出的自信么?或者只是因为——她微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对妩媚异常的眼睛呢?
一直到唐大汪在他身边低低地吠叫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家公寓门前站上老半天了。
第二章
他的新娘有着世界上最明媚的眼睛。
唐思亚满怀骄傲地望着那娉娉婷婷地朝他走来的女子,心中涨满了无可言喻的幸福。那洁如新雪的婚纱是生生世世的誓言,那盈盈流转的眼睁里有着情深无悔的允诺。她手上华丽的捧花流香四溢,教堂的钟声宏亮悠扬。只是杀风景的是,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他回头:“小五,小五!”
思亚老大不开心地挥着手,想将这恼人的侵入者挥开,但那声音越来越响,全没半点走开的迹象。他懊恼地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花香迟疑着散去……
“小五,小五,还不快点起来,上班要迟到了呀!”
思亚一惊而醒,懊恼地发现自己方才只不过是在作梦。他的母亲朱雪德从房门口探头进来看他,脸上露出了个慈爱的笑容。唐大汪和唐小汪兴奋地跑了进来。唐大汪在床边绕来绕去地拚命叫,唐小汪则跳到床上就往他脸上乱舔。
“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晚?昨天晚上又熬夜赶图了是不是?”朱雪德笑着看着小儿子和狗玩,实在难以想像这个孩子已经二十八岁了:“快把自己整理干净,我先帮你冲杯咖啡,嗯?”她带上房门下楼去了。
思亚跳下床来,急急地跑进浴室去刷牙洗脸刮胡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呢?简直是太荒谬了!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个钟头的女孩子,竟然缠得他昨晚差点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居然还梦见自己跟她举行婚礼!要是给石月伦知道了,不当他是猪八戒投胎的才有鬼!
他老大不开心地穿上衬衫和牛仔裤,没精神和唐小汪玩抢衣服的游戏,只拍了拍狗儿的头就下楼去了。进得餐厅来他抓起咖啡就住口边送,在发现它太烫的时候赶紧放下来。“超理性动物”?哈!要是给大鸟或屠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保管要以为他唐思亚神经错乱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不都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才会犯的吗?他可是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耶。才和人家聊了不到一个钟头的天,连人家是不是结了婚、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怎么就……八成是暂时性的荷尔蒙失调了。也说不定是月亮的错?听说科学家作过研究的,月亮不止会影响潮汐,也会影响人类的生理。
“妈,昨天晚上是不是满月?”
“你过日子过昏头了是不是?”朱雪德愕然道:“满月?满月少说点还得再等个七八天呢。”
“噢。”思亚闷闷地用三明治塞住自己的嘴,想不出话好说了。
一直到他跨上了摩托车往公司赶,都还在脑子里想这个问题。镇定一点吧,小子,你今天可是要到工地去监工;精神不能集中的话,会出什么意外,可是谁也不敢担保。如果一个不留神从鹰架上跌下来,那可就好玩了!
或者是命大吧,那一天思亚平安无事地渡过了。晚上九点半多些,他依着平常的习惯换上了运动服,带着唐大汪出去慢跑。唐小汪急得在旁边拚命叫。
“好啦,好啦,你也来。”思亚好笑地说:“就爱凑热闹!人家唐大汪是家里头不够它跑,你这却算怎么一回事?”
唐小汪是只要有得跟就心满意足了,才不理主人在念它什么呢。他们在外头绕了半个多钟头,思亚想“偶然遇到”的那个人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月伦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窗口有明有暗,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住的是哪一楼的哪一间……
啊,算了,见不到也好。思亚垂头丧气地对自己说:这么激烈的情绪来得太突然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我还是让自己先冷静一阵子再说吧。说不定我明天就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会觉得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会——完完全全地回复成正常的我了。
第二天早上,他很不正常地起了个大早,跑到巷子口去买豆浆。
连吃了一个礼拜的豆浆之后,朱雪德忍不住说话了:“又要去买豆浆啊?小五,换个口味吧?你平常不是比较喜欢西式早点的吗?我昨天晚上买了世运的面包呢。”
“呃,妈,我最近——觉得烧饼油条比较好吃嘛。”
是么?朱雪德很怀疑。这孩子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