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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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楚狂人霍然起身,瞪着司徒无艳脸上认真神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司徒无艳孤家寡人,原可利用这些年来所赚来银两,极尽排场奢华能事。可他除了体弱之故,衣食都非得务求精细之外,其余财物全都拿来济民。如此仁心,无人能匹敌哪。
且司徒无艳身子虽弱,却有着诸葛之智。济民时从不仅只给食粮,他向来总是要先弄清楚这村人心性,擅长之处及当地风上民情及宜于栽种作物,总得扶得一村之人有法子营生,方会收手。若是这样的人登基为皇……
“你为何不回答我问题,若是我领军攻下皇城,你会领军与我对峙吗?”司徒无艳又问。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起义之举,我自会有所打算。”楚狂人黧黑脸孔正经地回望着他。
“此话当真。任凭皇上再怎么对你有恩,即便他仍想嫁女予你,你也不动摇?”司徒无艳心湖激烈地翻绞着,若他真能成功取得皇位,他便可光明正大地迎回长公主——他的云儿!
一忖及此,司徒无艳心头火焰便熊熊燃起,但觉他此生从未如此充满斗志过。
“你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莫非心里已有打算?”楚狂人问道。
“我心里就算有此打算,也得与你商量过才行。”司徒无艳修眉微蹙,黑黝眸子里真诚无所隐瞒。
楚狂人站在原地,看着司徒无艳白玉观音般脸孔。
对百姓而言,这些年苦够了。他这个兄弟有多少能耐,他再清楚不过……
“若你真有起义打算,我找人来替你训练军队。”楚狂人说道。
“我等的正是你这句话。”司徒无艳激动地上前握住楚狂人大掌,病弱之白皙脸孔泛出了红晕。“我现下就便同你参议起义所需之粮食、物力,并开始聚集民力,着手找出皇城各处弱点。待我经营有成后,再让人放出风声,说是天下即将易主,以动摇人心。”
“攻占皇城,竟也像是谈生意一样,我算是服了你。莫非你早有计谋?”楚狂人一听大惊,不免问道。
“我实为临时起意,否则现下心绪便不会如此沸沸扬扬。”司徒无艳老实说道,让楚狂人瞧着他仍在颤抖之手掌。“你也别佩服我了。你拥兵自重,原可轻易夺得天下,却只因为皇上是提拔你之人,而坚决固守‘忠心’二字,你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你不也是将天下人福祉搁在一切之上,因此才趟了这滩要起义的浑水?”
“我不是。”司徒无艳摇头,悠悠叹了口气。他固然也见不得苍生苦,然其起义之初衷,却是为了——
他的云儿。
可他心里这话不能同楚狂人说,粗犷豪气如楚狂人者,是不会懂这般儿女情长的。
司徒无艳一忖及他与云儿或者真有可见之日,不禁捂住胸口,觉得心跳快到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楚狂人看了神态凝重之司徒无艳一眼,只当他是为了天下而忧,而就益发敬重佩服了起来。
之后,两人又略略说了一些攻略及民心向背之事,楚狂人用完晚膳之后,才又策马离开。
那一夜,司徒无艳兴奋到没法成眠。
他倚着窗口,翦水眸子染了星光,一颗心全为着云儿而心神不宁着。
若是能再见着云儿,他要问问她当时怎能狠心弃他子不顾。他要问问她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得送他至千里外……
他要狠狠地拥她入怀、狠狠地看清楚她的神态,他要——
她!
一年后——
皇天不负苦心人。
司徒无艳所率领之义军,一路势如破竹地自国土最外域攻进皇城。
义军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掳获人心,司徒无艳着实居功厥伟。他命令义军所到之处不仅要济弱扶倾,甚且要义务教导百姓耕种。此等仁义作风,自然引来更多百姓及有志之奇人异能者加入军队,一同期待改朝换代之日。
这段行军期间,司徒无艳更让乞丐去传递天下即将易主——前皇长公主、皇子即将在义军辅佐下登上帝位之消息。又让人假冒公主之名,处处济贫天下,天下百姓现下莫不以长公主现身为最大希冀。
更重要的事,当义军攻入皇城时,楚狂人也已于“适当”时机,领军出海,远离战火。
司徒无艳集结天下思变人心,加上没了楚狂人之拦阻,进京不过十日,便已成功取得皇位及——
军舰之出海权。
此时,司徒无艳站在军艇前方,他头戴斗篷,面系一层薄纱,可海风仍然刮得他的脸颊生痛。
他不介意这般痛苦,毕竟这层皮肉之痛提醒了他自己此时“可能”正在前往会见云儿之路上。
是的,他猜想他已掌握住云儿消息……
在他掌了兵权之后,当下便飞鸽传信给正在海上之楚狂人。岂料,楚狂人军队却回复说,楚将军被两名怪人所掳,说是楚将军若娶了其岛主,便可得到天下富贵。信中并把两名怪人所说之话仔细地写录了下来——
我们岛主知道楚将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要招募你为夫婿。日后天下荣华富贵全都由你夫妻两人享之,如何?
我们岛主蕙质兰心、身分尊贵异常,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拟。
一个居住于海外岛上之身分尊贵、蕙质兰心,且有资格拥有天下富贵之女子,除了云儿之外,还能有谁?!
他知道那些将军们对于复国之执着,楚狂人有爱民之心且掌有军权,自然有可能被他们列为对象。
是故,司徒无艳在接到此一消息之后,即刻整军出发,先在海上与楚狂人军队会合后,再朝着周边岛屿前进。
“还有多久才会抵达你口中那座能住人之仙人岛?”司徒无艳向身边一名部领军官周德生问道。
义军之中,各方人手皆有。周德生曾经在海路商船上待过三十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各方海域、岛屿了。
“再经过一处弱水海域,便能抵达。”周德生恭敬地说道。
弱水便是连羽毛飘于其上都会下沉之海域,是所有海员之噩梦。
“辛苦你了。”司徒无艳说道。
“能拯救楚狂人将军,是小的荣幸。”周德生说道,不敢看主子那双琉璃眼珠,怕自己失神又失礼。
司徒无艳一颔首,一颗心悬在胸口,看着周德生坐上一艘小船,一路以竹片为军舰开路,好几回几处都险险着了道。
一处不过一记箭的长度海域,却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平安度过。
军舰行驶间,一阵突如其来之晕眩让司徒无艳紧揪着船舷,紧闭着眼,低低喘息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的。义军起义以来,他每日席枕硬木,怎么样也睡不安稳。可他现下愈距离云儿近一些,他愈是没法子好好休息啊。
“军舰即将靠岸了。”副将说道。
司徒无艳顾不得身子不适,他飞快撩起面纱,望着海岸边那大大小小之灰色石头,胸口如遭人乱拳猛击般地疼痛着。
这是他和段云罗曾经携手、喁喁私语之海岸吗?
他没法子呼吸,甚至得从怀里掏出一只依着云儿当年留下药方所炼制之护心丹,放在嘴里含着。
丹药之清凉药草味在嘴里散开来,司徒无艳气息却是更乱了,他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海岸边那处岩洞!
那可是他与她曾经唇齿相亲之冷寒岩洞吗?
一阵心悸让司徒无艳缩起纤弱身子,他张开唇大口呼息着空气。
“军舰靠岸。”副将言毕,一排士兵自舰上一跃而下,将军舰固定在岸边桩上。
司徒无艳再度垂下面纱,唤来部领仔细交代了一回。
“去宣布吧——”司徒无艳说。
他系紧身上墨紫色披风,在披风上那只孤鸟被海风吹得像是要振翅飞去时,他缓缓步下军舰。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部领以传声工具大声地说道。
数十名士兵则以四人一组,同声在岛上宣布着!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伞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车。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这般大声宣扬之声,在宁静仙人岛上随着海风一路散开来,飞过岛上中央屋舍,拂过段云罗屋外院落之一捧牡丹,继而飞入段云罗半敞之窗里。
岛上哪来这般喧闹声?
莫非是灰虎将军私自掳来楚狂人将军举动,已使军队追袭至岛上?
段云罗挂心岛民安危,心急地放下书册,倾身推门而出。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脚步定定站在原地,她揪着衣襟,不敢置信耳间所听闻之一切。
无艳……他……他……竟成了摄政王!
无艳……他竟为了楚狂人而来!
天下事还能再如何转变呢?
段云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之落叶,向来清明脑子里如今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无艳知道她在这座岛上吗?
无艳知道这是他们两人曾经日夜倚偎之处吗?
心似野火燎原,却烧得段云罗全身发寒,频频颤抖。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明知道该离开,却连移动力气都找不出来。无艳必定知情她在岛上,否则何必要人传扬此句话语?
待得呼叫之人走远之后,院落里有了须臾安静。
段云罗听见风吹槐树声音,她不寒而栗地拥住寒毛直竖之双臂。
“你既然已得天下,为何仅以摄政王自居?”
院落门外传来楚将军声音,段云罗怔愣了一回,完全没法子动弹了。
莫非同楚将军说话之人,是摄政王——司徒无艳?
段云罗揪住衣襟,狠狠咬唇,免得自己惊呼出声!无艳和她,如今竟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我日后将遍寻天下,以期能迎回前皇长公主及皇子重返庙堂,是故现下便只以摄政王自居。”
果真是无艳的声音!
他咽喉受过毒灼,细听之下,便不难察觉嗓音里的沙哑。
段云罗闻声之后,再也没法子站立,双膝如软泥般地半卧于地。
第五章
段云罗望着门扉,清淡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她无助地咬住双唇,免得她的哽咽泄漏了她行踪。
她听懂了无艳言下之意,他是铁了心要找她的。即便这仙人岛上找不着她,他也会费尽心思迎她重回庙堂之间哪!
无艳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她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呢……
“你说什么?!”楚狂人说道。
“天下十年遭逢朝政剧变两回,人心浮动不安。前皇或者迷信巫筮误国,前皇长公主却是蕙质兰心、足智多谋,足可担当陪同皇子登基,以安民心,以利国统之大任。”司徒无艳说。
无艳怎能将她说得如此好?她没资格得到他这番赞许。段云罗心一沉,想给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当年朱紫国皇子嫌弃她面貌平凡,仅让她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便遣走了她,她早已是别人妻子了!
她当年为了家国,放弃了他。他而今竟还以摄政王之尊寻她重入庙堂,这其间恩怨又该如何算得清楚。况且,她的么弟早在三年前不治身亡,即便回国,亦无人能承继大统啊!
“你如何知情长公主蕙质兰心、足智多谋?兴许那不过只是天下传闻罢了。”楚狂人说道。
“因为我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半年,虽然我至今不知其真面目为何。”司徒无艳说道。
是啊,他从没见过她真面目。段云罗抚住自己脸庞,心里更加慌乱了。
无艳怕是也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被她婉清声音给蒙蔽,当她是个天仙佳人啊。
与他分离的这些年来,她虽是虚长了几岁,却仍称不上美女一词。况且,她近来忙着采药晒药,原就平淡面容又晒黑了不少,怎么瞧都显不出丽色。
五年前,朱紫国皇子虽不及无艳一半美貌,却也是位有名美男子。彼时才瞧见她真面目,虽未拂袖而去,却也草草找了个理由,送了好些银两,推托已有心爱姑娘,辞退了婚事。她或有聪慧才智,不过天下男子首重者仍为美貌皮相吧。
段云罗揪着眉,清淡眸子望着门扉。
无艳现下双目能视了,她在他心中又是如此美好,她怎有法子面对他看到她真面目时之失望心情。
段云罗转身就想逃,打算前去吩咐岛民千万别说出她的行踪。
“公主,不得了啊!天下发生大事了!”
段云罗抬头一望,笑脸将军师傅正飞檐走壁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叛军首领司徒无艳自封为摄政王,还对天下人宣告说要迎你回朝,他现在正在咱们岛上啊!那个司徒无艳,是不是当年‘那个’司徒无艳啊……”
完了,段云罗心一凉,只来得及对师傅做了个噤声动作,便没命地朝院落小门狂奔。
笑脸将军扮了鬼脸,脚下蹬蹬几回,也就不见了身影。
“长公主在这里?”
院落外的司徒无艳听见了方才那一串呼喊,惊喜交杂地低喊出声来。
段云罗闻言,心更冷了,她脚步仓皇急冲而出,慌乱得像是后头有叛军正在追赶她一般。
只不过,这段云罗前脚才离开后门,院落外之司徒无艳便在同时推开了院落大门——
司徒无艳才跨进院落,整个人便失心疯似地激动着。
方才听见那位老将军的叫喊,他心里已肯定了九成。现下再这么一瞧周边屋宅,他已是完全确定云儿果真是身在此处了。
司徒无艳看着院落中央那座木屋,又回眸凝望着院落侧边石屋,眼眶竟泛红了。
没错,就是这儿了。
他几回风寒出不了汗,总是靠着那座石屋蒸汗、熏药,才撑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还能勉强撑着这具破落身子,也总是依着这个法子啊。
“云儿!”司徒无艳朝木屋跨近一步,语气激动地哑声难辨。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晕眩袭来,司徒无艳一时之问没法子好好站立。他弯下身来,脸色苍白,呼息也变得浅薄了。
司徒无艳揪着衣襟,胸口那阵激荡却是怎么也压下下来,颤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