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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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继宗拱手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白蕙道歉时,继珍冷笑一声:“好啊,又有人护着你了。白小姐,你不简单哪,才四个月的时间,就把我哥哥勾上了……”
继宗又气又急,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情急中,他对继珍扬起了手:“你再胡闹,我……”
继珍索性朝前一挺,撒泼地叫喊:“你打,你打,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为了你的心肝宝贝欺侮我……”
白蕙再也听不下去,盈眶的泪水开了闸似地冲出来。她冲出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任凭蒋继宗在后面追呼,她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蒋宅。
遇到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她下决心脱离蒋家呢?这之后,继宗两次到学院找白蕙,白蕙都借故回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今天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下午课后,白蕙正独自在琴房练琴。她在钢琴上弹奏着马斯涅的《沉思》。《沉思》本是一支提琴曲,白蕙因为特别喜欢,就动手把它改编成了钢琴曲。每当心情烦闷忧郁或骚动不宁时,她就借这支充满宗教皈依色彩的曲子来平抑情绪。她往往取得成功。可是今天怎么啦,好象很难进入那种超然解脱的宁谧境界。
响起了橐橐的皮鞋声。白蕙抬起头来,看到安德利亚神父正慢慢走向自己。神父后面跟着两个人,是继宗兄妹。
白蕙的手指顿时僵在琴键上。
安德利亚神父走到钢琴旁边,白蕙向他投去疑问的一瞥,只见神父的眼光中充满爱怜、抚慰和信任。他对站在琴凳边的白蕙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的客人”,就转过身向蒋继宗兄妹点点头,笑道:“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第二章
白蕙多么不想见到这一对兄妹,可是此刻她还能往哪儿躲呢?
一阵短短的静默,被继宗率先打破。他急切而诚恳地向白蕙道歉,并说继珍已承认了自己的不对,今天特意一起来赔罪的。然后,他把继珍推到白蕙面前,要她自己对白蕙说。
继珍的脸涨得红红的,但可以看出,她确有羞愧之色。她呐呐地说:“白小姐,千万请你原谅。昨天西平向我做了解释,是我误会你了。那天的话请干万别放在心上,爸爸和哥哥一连说了我好几天呢。”
她见白蕙还是不说话,有点急了,求救似的把脸转向她哥哥。
继宗说:“白小姐,无论如何,请看在我父亲和我的面子上,原谅继珍吧。并且,我们请求你仍旧当继珍的朋友和老师。”
“不。”白蕙情不自禁地迸出这个字。
接着是继宗兄妹的再次央求。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如果不答应,那就是记了仇,不肯原谅继珍。这真是将了白蕙一军。
这场谈话最后当然只能以白蕙的让步告终。白蕙送走继宗兄妹,回宿舍取了一点东西准备回家。她在校园又遇到了安德利亚神父。她向神父简略讲了谈话经过。安神父欣慰地点头微笑,“孩子,你做得对。善于妥协,善于原谅,这是主的教导。”
是的,这是一种相当委屈自己的妥协。白蕙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可是她想得最多的是妈妈——一切都是为了妈妈。她想,妈妈的中药快要吃完,该去再配十副。她又想下周应该交给孟家好婆生活费,让她给妈妈买些有营养的菜。不能让好婆既出力又要垫钱,何况她每月也只有儿子给的那么一点几可怜的钱……
呵,白蕙,白蕙,你小小的心里装着多少事啊!妈妈的病情,家里的开支,与继珍兄妹的相处,还有那个高傲的、老是语含讥刺的丁西平。唉,这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只因为跟他说了几句法语,便平白遭到继珍的一场辱骂,这真是一个会给我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人!但愿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他!
妈妈又在咳嗽了,而且一声紧似一声。白蕙不安地注视着离她几步远的那张床,妈妈的每一声咳嗽都象锤子似重重地敲击着白蕙心房。白天给妈妈看病的陈医生的话又在白蕙耳畔响起:“该让你妈妈住院治疗,这样拖下去可不行。”可是,要想入院,单预交入院费就是五百元,这笔钱从哪里来呢?五百元啊!
白蕙两眼睁得大大的,茫然地注视着对面墙上那摇曳不定的树影。风把薄薄的窗帘吹得飘起来了。白蕙感到一丝凉意,上海滩的五月之夜有时还是挺冷的呢。她轻手轻脚地钻出被子,去把半开的窗关紧,又走到妈妈床边,俯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一只手按着妈妈桌头柜上的《圣经》,一只手按着自己胸口,无声地祈祷着。
又恢复了学院与大沽路蒋宅之间的奔波,恢复了对继珍的法文教学。一连几天很平静,既没有遇到继宗,更没有遇到西平,白蕙不禁暗暗庆幸。
继珍已经放弃了死背法文书名的打算,仍要求以学习日常会话为主。白蕙当然随她的便。今天师生俩叽哩咕噜对了一阵话,现在当学生的正埋头在做一篇练习。
室内很静,只偶尔传来弄堂里小贩的叫卖声,什么“白糖莲心粥”啦,什么“五香茶叶蛋”以及什么“老虎脚爪绞练棒”①啦等等。①老虎脚爪,一种做成虎爪形的面点。绞练棒,即麻花。“绞练”吴语读成“高丽”。
白蕙抬腕看看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再过半小时,自己就可以走了。看来,又将是平静的一天,没有遇到不想见的人,没有碰上令人难堪的场面……可是,忽又转念自省:自己这么想着的时候,潜意识中其实不正浮动着丁西平的影子吗——本来,在蒋宅遇不上西平应是常事,遇上,那才是例外,有什么必要老为这事担心呢?为什么一跨进蒋宅,就马上会想到这个丁西平?难道仅仅是因为那第一面的印象太深了?真是够缠人的。
“丁家大少爷,是您!小姐在楼上。”张妈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蒋宅的宁静。
丁家大少爷,丁西平?真是,不仅“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连想到曹操也不行!白蕙见继珍扔下钢笔兴奋地奔向房门口,不禁这样想。她转身整理自己的手袋,准备随时告辞。
“啊呀,我打扰你们上课了!”丁西平一进屋就高声说,那歉意显然是递给白蕙的,但白蕙只是欠身朝他一笑,没说话。
继珍说:“我的练习快做完了,还剩两道题。白小姐,明天再继续做,好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白蕙痛快地表示了同意,随即朝他们点点头,说:“那我就先走了”。
“哎,白小姐,怎么我一来你就走?”丁西平叫起来:“我还有事找你们商量呢!”
继珍见西平这样说,不想得罪他,又不愿显示自己的小气,也只好说:“白小姐,那你就再坐坐吧,现在时间还早着呢。”
平心而论,继珍这话并无深意,谁知白蕙却多了心。她以为继珍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未到下课时间,那么她就有权占用,有权安排!想到这儿,白蕙就退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下了。
西平是来商量在丁家开舞会的事的。他说日子就定在下礼拜天,今天想听听她俩有什么好主意。
继珍兴奋地说:“要多请些人,搞得热闹些。”
西平微微一笑,“可也不能太杂。如果相互比较陌生,交谈不起来,只是一曲接一曲地跳舞,那就跟外面舞厅差不多了。”
“倒也是,那……,就人少一些。”
“人少又怕不热闹,冷冷清清也没意思,”西平回答继珍,眼光却瞟向白蕙,“总要想出些什么新花样来才好。”
“那,搞些什么新花样呢?”继珍双手互握,认真地想。
西平看了白蕙一眼,只见她双手托腮坐着,两眼看着窗外天井上方的一小块天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嗳,西平,”继珍突然有了新发现似的叫起来,“你看搞个乐队来可好,那不挺新鲜吗?”
西平竟哈哈笑起来:“乐队前面再来个扭捏作态的女歌手,唱些莫名其妙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歌儿,那就更精彩了……”
继珍也讪讪地笑了。
一阵沉默。白蕙觉得无聊,真想一走了之。可是离六点还有十来分钟。她想,再等一等吧。
过了一会,继珍又试探地说:“那就办个露天舞会?记得那次方阿姨为小珊珊办的生日晚会吗?太漂亮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
西平直摇头:“那是大夏天,我的小姐!现在这种季节,有时晚上穿上毛衣还嫌凉,谁有兴致在露天坐着?”
继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噘起嘴嘟嚷道:“我说的都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西平趁势把球抛向白蕙:“白小姐,你出出主意。”
依白蕙的本意,真不想参加他们的交谈,这一套阔佬、小姐们的玩艺儿,她不感兴趣。不过刚才西平几次轻蔑地驳倒继珍的建议,神态傲慢得很,偏偏继珍又那么服服贴贴,真让白蕙又好笑又好气。心想: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如此这般郑重其事!因此,听到西平问她,就满不在乎地随口甩出一句:“可以举行个化装舞会嘛。”她准备听到西平的否定甚至讽刺。
谁知西平却一拍沙发,高兴地说:“好主意!化装舞会!我怎么就没想到?”
继珍一看西平满意,自然跟着助兴:“对,对,化装舞会,一定很有趣。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舞会呢!不过,得赶快准备化装的衣服面具,下个礼拜天,时间够紧的!”
西平说:“这倒是个问题。我怕有些人化装得不伦不类,我不喜欢我的晚会搞得不完美”。
白蕙既已做了“始作涌者”,只好进一步出主意。她说:“服装不必过于讲究,每人戴个头饰、眼罩就行。而且……”说到这儿,白蕙想起西平的“舞会完美”论,不禁用了略含讥讽的语调:“为了晚会的‘完美’,化装用的头饰、眼罩全由你当主人的准备不就得了?你可以制作你认为‘完美’的么!”
谁知西平又兴奋地接口:“妙极了,由我亲自来设计头饰、眼罩,然后请人制作。”
“全由你准备,来得及吗?”继珍不无担心地问。
西平痛快地说:“来得及。我准备发二十张请柬。二十份头饰、眼罩,几天就能做好。”
继珍这才放心,高兴地说:“哟,我忘了,你本来就会画画,能设计服装的,搞这玩意,一定不费劲。何况你们自己就有服装厂,加工制作也方便。”
继珍一口气说完的这番话,也不知为了讨好了西平,还是为了在白蕙面前为丁西平炫耀,可是她的两个听众都反应冷淡,没有接腔。于是她只好又撒娇似地加上一句:“到那天,我可要挑一副最好看的。”
“那可不行,”西平狡狯地眨眨眼睛:“得想个法子,排定挑选的顺序。”
白蕙觉得这位少爷竟拿她的讽刺话当补药吃,心中暗暗好笑。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也被自己的主意吸引住了,此时不禁接着了西平的话兴致勃勃地说:“这有什么难?在门厅挂一些谜语,参加者进门先猜谜,猜对了才能领头饰、眼罩。谁先猜到,谁就能尽情挑选他喜欢的,后猜到的,就只能拿挑剩的……”
“如果一条也猜不中呢?”继珍大声地问。
“那就罚他戴最丑的,哈哈,”丁西平接口,并开心地笑出声来。接着对白蕙说:“白小姐,能不能请你帮忙挑选几十条谜语?”
见白蕙迟疑不答,丁西平立刻补充道:“我得去对付那些化装用品。”
白蕙轻叹口气,道:“好吧。不过有个条件,到那天对女士要优待些。”
西平爽快地说:“同意。但……”他突然顿住,调整一下语气,仿佛不经意地开个玩笑:“象你这样聪明的女士,不必别人格外优待的。”
白蕙脸红起来,脸上的笑涡不见了,又换上了一开始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神情。
继珍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他们俩只顾交谈,自己则被撇在一旁。她特别受不了西平同白蕙说话时那种容光焕发的样子,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大大方方地讲话,又没用自己所不懂的法语。何况前不久刚因自己失言而向白蕙道过歉,今天总不能再发火吧,又是在西平面前,那岂不是太缺乏风度了?但是请勿为继珍担心,任何女人在这种场合下总会找到办法的。听,她象突然发现似的对白蕙说:“唷,都六点过了,白小姐。”
白蕙应声站起来,向他们告辞。
西平也从沙发上站起,问:“白小姐,给你的请柬寄到学院,还是寄到家里?”
白蕙已在后悔刚才的多言,因此现在口气冷淡地说:“最近学院的功课很忙,……”
未等白蕙说完,西平接口道:“那好,就寄到学院。”
白蕙不置可否,朝房门走去,西平对着她的背影,高声说:“你答应帮我挑选的谜语,别忘了,不可失信啊!”
“行啦,你放心吧,我的家庭教师不会让你失望的。”
西平仿佛根本未注意到继珍的弦外之音,仍快活地说:“那好,过几天,我亲自来取。”
“西平,”继珍叫了一声,但没有往下说。
“怎么啦?”西平凝视着继珍,她竟是一脸忧郁。
“我想,这个舞会倒不如不举行……”
“为什么?这个办舞会的要求不是你提出的吗?”西平不解地问道。
“可是……”继珍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在心里嘀咕着:“现在这个舞会还有几分是为了我呢,唉——”
丁西平在他的办公室已经呆了整整半天。今天上午他冒雨驱车去杨树浦蒋万发当厂长的美新丝织印染厂,商量了部分机器设备需要更新的问题。吃过午饭回来,已是一点半钟。因为天阴沉得厉害,室内开着灯,他在台灯下看材料,早已觉得厌倦而心烦。望望窗外,细雨毫无止歇的意思。马路上行人稀少,只剩下减速缓行的公共电车和偶尔飞驰而过的私人小汽车。
五点钟,该下班了。西平听到走廊里响起杂遝的脚步声、说话声。
但他仍然坐在自己的大皮圈椅里一动不动。他不想马上回家,家里没有他渴望见到、谈话投机的人。那么,去找朋友?找谁呢?大学时代的老朋友不少已久未联系,而因为刚刚回国,还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