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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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什么都不担心,”方丹把半截烟蒂在烟缸上揿灭,“最担心的是你爸爸。”
“爸爸会反对?”
“当初你拒绝与继珍订婚,你爸爸本来非常生气,后来因为没引起太大风波,他也就没怎么追究,但心里总还对你和继珍的婚事抱着希望……”
“我跟继珍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西平顿时暴跳起来,“跟你们说过一百遍了!”
“我明白,”方丹同情地看着西平,“可是,你们毕竟有约在先呀。”
“那算什么约定!”一提起这事,西平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你们硬逼我娶继珍,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
“西平,别耍小孩子脾气,再冷静想一想:”方丹哄娃娃似地说,“继珍不合你的理想,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你跟白蕙订婚的事,就算我不反对,也得听听你爸爸的意思啊。这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而你又是我们丁家唯一的男孩,是恒通唯一的继承人哪!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你爸爸好好商量商量,总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的。好吗?”
方丹娓娓地说着,语调似乎十分诚恳。可是,她心里明明白白,她正在剥夺着,甚至是葬送着儿子的幸福。她压抑不了对吴清云以及与吴清云有关的人的宿怨旧恨。她要报复,不管这人是谁,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儿子的恋人,也不管这报复最终是否会伤及爱子甚至她自己!她决心听凭自己内心呼唤的摆布,决心接受命运的挑战。
“可是妈妈,你得快一点。我想在三天以后就宣布订婚。”
“三天,这么急?”
“我们已经说好了。”西平认真地不容置辩地说,“来得及的,妈。”
“那我得赶快跟你爸爸说,还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你同意了,妈?”
方丹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但看到西平真心喜欢的样子,她那颗母亲的心被感动了,立刻慈爱地笑起来。她抚摸一下西平的黑发,嗔怪地说:“你呀,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西平就赶到圣旦女子文理学院,把白蕙从早自修室找了出来。
白蕙在众日睽睽下离开自修室,不肯远走,就在走廊的一头,眼望着冬天荒芜的操场,听西平说话,并不断地提醒西平:“轻点,轻点。”
西平没有多说方丹的犹豫,只把妈妈答应去同爸爸商量的情况说了。
“你妈妈真的同意了?”
白蕙的心情并不轻松。说实在的,凭她在丁家生活的经验,她认为最值得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方丹。她会同意接受自己做她的儿媳?而且这种同意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很难说。做方丹的儿媳,肯定不容易,自己行吗?何况丁家还有那么多老资格的婶仆,自己将从一个跟他们差不太多的家庭教师,变为他们的主人,他们又会怎么样?可是看着西平激动得红光满面的情景,白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咽下去了。
“当然。她很快就会去同爸爸说。而爸爸,我是知道的,在这些事上总是听妈妈的。”西平的态度很乐观。
“那么,蒋家那边……”
“这个你放心,那边好办。”西平一摆手,表示完全不必考虑,“你今天下午什么时候下课?我开车来接你,出去吃饭,痛痛快快玩一玩。瞧,今天天气多好啊!”
白蕙笑了,心想:看你高兴的。她也真心地喜欢,为西平的高兴而喜欢。白蕙是这样一种女孩子:她既已在心里允许把自己交给意中人,她就会绝对信任他。
“你要来就来吧,我随时都在。”她玩弄着发辫,低声说。
“蕙,我想吻你!”突然,西平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说。
“喔,别。”白蕙的脸刷地涨得通红,右手不知不觉地举起来去档西平的嘴。西平乘机在她手背上印上一个吻,她又赶紧把手抽了回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象电光石火一般。白蕙的心猛烈地跳着,她在心底里狂热地呼喊着:“快了,快了,到那天我们一定要吻个够!让这一天快点来到 吧!”
经营一个象恒通公司这样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企业,实在够了文健忙的。特别是最近,丝绸织造和成衣制作行业,国际上竟争十分激烈。恒通在这场竞争中能够脱颖而出,完全是靠丁文健处置有方。但美新厂仓库的被烧和蒋万发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使他明显感到办这么一个企业压力之大,事情确实棘手。虽然有儿子西平做帮手,许多事还是不得不亲自过问。一段时间下来,他明显地消瘦了,精神也颇显委顿,真想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天他晚上回家较早。是方丹下午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的,说有些事要和他商量。他回来了,晚饭桌上却没见到西平。
晚饭以后,他和父亲丁皓,在客厅稍坐一会,闲聊几句,就去了书房。他们夫妇的习惯如此,有什么事要谈,要商量,总是在书房,而不在卧室。大概是外国派头吧,他们不但分室而居,而且很少到对方卧房去。
文健的书房在一楼,很大,布置也很讲究。周围是一列漂亮的放着许多洋装书和线装书的大书架,几个大皮沙发围成一圈,中间是镶着檀香木边的玻璃茶几。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还是方汝亭当年的遗物,上面陈放着文房四宝和西式办公用具。书房的四壁,错落有致地悬挂着装裱精美的名人字画和几幅油画风景。这是一间中西合壁,雅气十足的书房。平日,文健如果在家里接待朋友或来商谈业务的客人,往往就在这里。
可是,今天晚上,这间优雅舒适的书房,从丁文健夫妇双双踏进去开始,就布满了不和谐甚至是不祥的气氛。
起初丁文健还没怎么觉得,可是待他在皮沙发上坐下来,等了半天,没听到方丹开口,再转脸注视她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方丹美丽的面孔挂着一层冰霜,两眼却异常的亮。那两颗深邃莫测的眸子,射出尖利而近似冷酷的寒光,象要穿透一切被她看到的事物,而一丝冷笑,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冷笑,正挂在她紧闭的嘴边。
丁文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方丹这种样子了,不知她何以会如此,心中不免有点忐忑。
管家陈妈手托木盒,端着两杯茶推门进来,轻轻把茶放在茶几上。
“这里没事,你们不要进来。”方丹吩咐说。
等陈妈拿着茶盘、退出书房,文健向方丹倒了侧身子,和颜悦色地说:“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吗?”
方丹这才把脸正对文健,用一种不知是喜是忧,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奚落的口气说:“你儿子要结婚了!”
“什么,西平要结婚?跟谁?是不是继珍?”文健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如果是继珍,你就同意,对吗?”方丹反问。
“噢,”文健猜测着妻子问话的含义,“看来他终于想通了。”
“可惜不是。”不知什么缘故,方丹看到文健的想法受挫,内心就抑制不住地高兴,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西平说,如果要他娶继珍,宁可一辈子不成家。”
“那他想和谁结婚呢?”文健问。
“白蕙。就是珊珊的家庭教师白小姐。”方丹慢慢地说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健。
文健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愣住了,“这不行!”他不觉脱口而出。他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似地转换着,颜色也由突然的胀红迅速地变成濒死的苍白,嘴唇抖抖索索地,一个劲地重复:“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尽情报复的快意,电流般掠过方丹全身。如今丁文健是她的审判对象,她要无情地将他推上心灵的法庭,让他为二十年前对她的不忠,二十年来对她的冷淡,受到最严酷的心理刑罚。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随意摆布他,就象一只利瓜的猫,面对着在它脚下苟延残喘的耗子。
“为什么不行呢?你不是也挺喜欢那姑娘吗?”方丹先放出一根小刺,她站起身来,踱到文健的左侧。
果然刺中了。丁文健抬抬身子,把脸转过去:“谁说我喜欢她!”
“不但喜欢她,而且爱屋及乌,”方丹毫不留情地瞪视着文健,“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不懂。”文健本来挺直的身子,不觉缩了下去。
“非要我说出来,你才会懂,是不是?吴清云下葬,你凭什么叫老刘去送鲜花!”
原来是指这件事,丁文健不觉松了口气。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把花没什么了不起,可她吴清云住那么好的病房,又是谁给的钱?”方丹一边说一边踱到文健的右侧。
天哪,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丁文健的心陡地一沉。但他相信,林达海办事精明,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她拿不出真凭实据,自己必须死死咬住不认帐。他转身向右,飞快地察看一下方丹的脸色,决心打个马虎眼把问题遮掩过去。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表示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别扯那么远了,谁给钱不关我们的事,”然后把话头仍然带回西平的婚事,“不管怎么样,西平反正不能跟白蕙结婚!”
方丹对于吴清云的住院费的事本来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想利用机会诈文健一诈,见诈不出名堂,也就作罢。但她的审讯计划还刚刚开始呢。听文健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允许西平白蕙结婚,她一把抓住话头,追问道:“你总得说个道理出来呀。”
“我就是不同意,就是不准!”丁文健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西平不是小孩子,你蛮不讲理,他不会接受的。何况,我已经答应了。”方丹故作平静地说。
又是一刺,这一次文健从沙发上直跳起来:“你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
“西平说,他是非白蕙不娶,白蕙也非他不嫁,已经海誓山盟了!我能阻拦得住吗?”方丹假装委屈地说着,有意渐渐把矛盾推向极端。今天非逼他原形毕露不可!
“一个不嫁,一个不娶,该死,简直该死!”文健在房间里急速踱步,右手捏成拳头在左掌里狠命用力捣着。突然,他朝门口走去,“我找西平去谈!”
“西平回家还早着呢,你没看他晚饭都没来吃吗?”
“没关系,我等着他!”
“你以为你能跟他谈得通?昨晚我们谈了整整一晚上,最后是他说服了我。”
“可是,我要断然命令他,不管怎么样,跟白蕙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蕙到底怎么啦,你动这么大肝火!”
是时候了,方丹决心发动对核心问题的冲击。
“他们怎么能够结婚,他们是……”文健猛地转过身来,两眼憋得通红。
方丹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哈哈,他的阵脚开始动摇,再也守不住了。
“说呀,他们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呀?”只等文健全线崩溃,把二十年前的劣迹无可奈何地交待出来,方丹就要狠狠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们是……他们是……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从嘴里挣扎着吐出这几个字,丁文健连自己都觉得空虚无力。可是,难道让他承认……
唉,好个无耻而怯懦的男子,你还想把你的丑行隐瞒到哪一天?如果你是与王竹茵有真正的爱情,那我说不定同情你,赏识你,但你干的却是禽兽的勾当;如果你索性和盘托出,甚至象有些流氓或恼羞成怒者那样干脆来个大言不惭,自我夸耀,我兴许还能对你刮目相看;可是,你却是如此支支吾吾,这表明你既觉得理亏又不肯认错,还想遮遮掩掩在人前保持你正人君子的模样。这就使我既鄙视你,又决不愿饶恕你。
“还是让我替你说了吧。”突然方丹用不阴不阳的语气说,脸上露出一个惬意而残忍的笑。
“你替我说,说什么?”丁文健不觉后退一步,嗫嚅着问。
“总不能让同父的兄妹结成夫妻吧,文健,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方丹冷笑一声。
“你……你……”文健张口结舌,那指着方丹的右手,老半天放不下来。
“难道你能否认吴清云就是王竹茵,”方丹迎着文健,逼近他恶狠狠地说,“难道你能否认,白蕙就是王竹茵这个贱货跟你生下的孽种吗?”
方丹说的每一个字都象一柄重锤砸在丁文健的脑袋上,他的精神真的快要崩溃了。他猛地跌坐在沙发上:“原来,原来你全知道!”
“是的,我全知道。二十年前就全知道。你这个伪君子,隐瞒了我二十年,你从没真正爱过我。后来因为我从南洋归来赶走了王竹茵,你就更恨我,冷淡我。我们的婚姻是一个漫长的折磨人的大悲剧。可是你逃不脱老天的报应,好了,现在,我们要看一出丁大老板重认女儿,父女团圆的大喜剧了。要我给你召开一个盛大的中外记者招待会吗?”方丹痛快淋漓地说着,象是要把多年积郁在胸的怨愤一泄为快。
丁文健瘫坐在沙发里,昏乱的头脑中杂乱无章而又飞快地闪过那些被他长期强制压入底层的记忆……
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造孽的夜晚,竹茵的哭泣和她零乱的衣衫……
这以后,竹茵严词拒绝纳她为妾的要求,指着自己鼻子痛骂……
那充满幽怒和义愤的声音:“你毁了我……”
那竹茵突然消失之后,方丹含义深曲而十分快意的笑声……
那一次又一次无望的寻找和寻找失败后加倍的绝望……
“你说……你说怎么办呢?”丁文健被彻底解除了武装,一下子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我倒想听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方丹不客气地把他堵了回去。
“这……这……”横亘在丁文健心中的顾忌实在太多了:面子、声誉、威信如何保全?老父的责骂,子女的唾弃,家庭的破裂怎样避免?小报新闻岂能不添油加醋地煽惑,恒通公司的股票也许会就此暴跌,蒸蒸日上的业务或者就此到了衰败的转折点?
方丹看文健满头大汗却说不出一句话,心想:你这个向来自以为精阴强干的人,也有今天!她冷冷地说:“难道这也要我来教你?”
丁文健一听这口气,便知道方丹心中早有成算,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