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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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越想越焦虑,他终于决定,不管是不是算冒失,也不管白蕙会不会生气,亲自到医院去一趟。
清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胸疼、吐血、咳嗽,一天比一天加剧,几乎已不想吃东西,有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神志却仍异常清醒,每当女儿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时,她总爱看着女儿,实在看累了,她就只得把眼闭上,这时她就会露出一丝笑容,或动动捏在女儿手中的枯瘦的手指,表示她仍在认真听着呢。
白蕙看着妈妈这模样,她眼淌着泪,心流着血。妈妈是在消耗着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支撑着她的生命啊。而这种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在进行的消耗,究竟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呢!
那天下午,清云刚睡了一觉醒来,白蕙拿热毛巾给妈妈 擦着脸。
这时,护士小叶蹑手蹑脚走进来,凑在白蕙耳边说:“外面有人找你。嗨,一个好帅的小伙子!”又调皮地推推白蕙,“是你男朋友吧?”
是西平!白蕙马上想到,她的脸一下红起来。
“妈,我出去一下,小叶说,外面有人找。”白蕙低声对妈妈说。
“让他进来吧。”清云不知是听见了小叶的话,还是不想让女儿走开,竟这样提出。
还没等白蕙阻拦,小叶已跑过去,打开房门。
西平一步跨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各种水果和食品。
小叶看看西平,又冲白蕙作个鬼脸,跑了出去。
白蕙看着西平,几天没见面,现在见了,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他!顿时,为妈妈病重的悲哀,为自己孤苦伶仃的伤心,为西平终于来到她面前的感动,全部涌上心头。她说不出招呼西平的话,只是眼含着辛酸的泪,唇边却挂着个可怜兮兮的笑,呆呆地看着他。
直到清云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她才醒悟过来。这才注意到西平还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着白蕙为他和清云作相互介绍呢。
白蕙稍稍俯下身说:“妈妈,这是丁西平,”又含含糊糊地加了一句,“我的,一个……同学。”
她又回头对西平说:“这是我妈妈。”
丁西平往病床前走了几步,礼貌地弯腰鞠躬:“你好,伯母。”
清云微微一笑,就是招呼了。她看着西平,眼睛渐渐睁大,“丁……西……平?!”她重复了一遍白蕙说的名字,突然对女儿说:“阿蕙,你扶我起来坐一坐。”
“妈妈,你行吗?会不会太累?”
“不,不累,我想坐一坐。”
白蕙只得把妈妈扶起,西平也赶快过来帮忙,在清云身后垫上枕头。
西平这才看清楚了清云。他想,真不愧是阿蕙的妈妈。病成这样,竟仍能从她那枯瘦的脸上看出一点当年的秀丽和雅韵。
白蕙也看着妈妈。她有点奇怪,今天妈妈的气色多好,脸上竟有多日不见的红晕,眼里泛起了灵动的光采。
“请问,丁先生是在读书还是做事?”清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刚一坐好,喘口气就发问。
“我……已工作了。”西平刚才听到白蕙介绍他时,说是同学,但他仍决定,对清云说实话。他已把这次见面,当作第一次正式拜会白蕙的母亲——他未来妻子的唯一的亲属。因此,他要诚实地回答清云的每个问题。
“哦——,在哪里高就?”清云又问。
“恒通丝绸成衣公司。我是学企业管理和纺织服装的。”
白蕙看到妈妈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就象风前残叶般不停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忙坐到妈妈身边:“妈妈,你冷不冷?要不要还是躺下?”
但清云却对白蕙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她来打扰,她仍紧盯着西平的脸,声音抖抖地问:“那么,请问,你……你的父亲……
她声音抖得说不下去,白蕙忙拿一件毛衣给妈妈披上,又说:“妈妈,你躺下吧。”
“不,我正在跟丁先生说话……”
西平见状,忙回答:“我父亲叫丁文健。”
清云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白蕙忙着给她捶背,西平也从椅子上跳起,给她端来桌上的热水,但咳嗽就是止不住,直咳得清云全身抽搐,脸色青紫,手脚冰凉。她再也坐不住,蜷缩在白蕙怀中。
西平忙撤了垫在清云背后的枕头,和白蕙一起扶清云躺下。等咳嗽停止,只见清云紧闭着眼,不断喘气。
“妈妈,妈妈……”白蕙低声唤道。
“伯母,”西平也在旁叫,“你好些了吗?”
清云不回答,也不睁眼。
白蕙着急了,赶紧摁床头边的电铃。一会儿,值班医生进来了。他听听清云的胸部,又试试脉膊,说:“不要紧,没什么变化。可能是有点儿累了,让她静躺。待会我让护士来给她打一针。”
医生出去后,西平俯身对清云说:“伯母,我走了。您好好养病,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清云仍闭着眼,不动也不说话。
西平看看白蕙,站起身,走出病房。
白蕙把西平送出门外,她实在控制不住,也不管走廊上是否会有人看到,扑到西平怀中,哭泣着:“哦,西平,妈妈……她……已经……”
西平已明白清云的病到什么程度,他心情沉重,慢慢捧起白蕙的脸,心疼地说:“你早该告诉我,你一人担着这么大的责任,这么深的悲伤……让我来帮你一起照料妈妈,好吗?我会象你一样尽职,虽然今天头一次见你妈妈,可我感到好象早就认识她,有一种亲切感。”
“谢谢你,西平,谢谢你这么说……”白蕙擦擦泪,极力克制自己,“医生说,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想,最后的时光,就让我和妈妈两人在一起度过……”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西平说,“不过,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永远有我。”
哦,这就是从小在我膝上坐过,在我怀里闹过的小西平吗?我那么喜欢、那么疼爱的小淘气吗?如今长大了,那么高大、英俊,你一定早已忘了你曾经那么爱缠着的茵茵阿姨了……
当西平向她道别时,清云多么想睁开眼来,再看一看这个孩子,如今,他是个成熟的男子汉,而不是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了。但是她没有睁眼。
受到那么大的刺激,经历如此复杂的情感,清云已彻底垮了。她几乎不会思考,也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上帝啊,如果你是公正的、仁慈的,为什么你要让阿蕙遇到他!”
病房门轻轻一响,她知道西平走了。
她想喊:“西平,回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但是她没有,仍一动不动地那么躺着。眼角边渗出颗颗泪珠。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她想。
门又轻轻一响,是女儿回来了。一看到女儿,清云那紊乱的脑子立即清醒过来。她已决定该怎么做。
白蕙走到妈妈床头,发现妈妈正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妈妈,你好些吗?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白蕙俯下身子说。
清云拍拍床沿:“你坐下,妈妈想问你几句话。”
白蕙没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床边的一个小矮凳上。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的,这么坐着,她们母女俩就能脸对着脸说话。妈妈不必老是吃力地仰着头看她。
“这个……丁西平,现在,和你是什么关系?”
白蕙知道妈妈会问这个的,她也已决定把实话告诉妈妈。本来她就想说,何况今天西平已和妈妈见过面,而且看来双方印象都不错,因此她微微红着脸说:“是……朋友。”
“只是一般朋友吧?”清云似乎还抱着一线希望。
“不……不一般……我和他,我们……”白蕙不好意思把“相爱”两字说出口。
清云懂了。其实不问白蕙这问题,看西平一进门时两人的表情,她就已经什么都明白。她只是希望女儿能否定她的这种猜想,可女儿竟坦率地承认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当家庭教师的事,白蕙可不敢让妈妈知道,她只得回答:“别人介绍的。”
清云突然冲动地捏住白蕙的手,急促地说:“好孩子,我的好女儿,答应妈妈,马上,与这个丁西平断绝来往。”
白蕙惊呆了,半晌才问:“为什么,妈妈?”
“不要问,总之,我不同意你和丁西平的事。”
“妈妈,你听说过丁文健这个名字,知道他是恒通的总经理,你是因为他的家庭,对吗?”白蕙猜测着问,“可西平不是那种公子哥儿,他对我是完全真心的。”
“不要说了,”清云突然提高嗓门,“我说不准你们来往,就是不准!”说完就喘个不停。
这在白蕙的印象中几乎是没有的事,从小到大,她是个乖女儿,妈妈是个最温柔的妈妈,对她千依百顺,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今天是怎么啦?
“妈妈,”白蕙急得哭了,“我……不能……”
“你,不肯听妈妈的话?”见女儿流泪,清云的五脏六腑都疼得缩成一团。但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心软。
“妈妈,我听话的。可是这件事,不能……”白蕙仍伤心地哭着,“妈妈,你听我慢慢说……”
“你——”清云一声叫喊,打断了白蕙的话。今天下午她已经耗费太多的精力,这一声叫喊,她拚出全身力气,因此下面的话没能说出一个字,就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妈妈——”白蕙吓得大叫起来,“你怎么啦,你醒醒,妈妈你快醒醒……妈妈……”
白蕙的叫声把医生、护士引来,一阵忙乱的抢救开始了。
清云的病床边围满人,白蕙只好远远站在一边。她看着医生、护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妈妈说:“妈妈,你一定要醒来,你不要离开我。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能醒过来,醒过来……”
直到半夜时分,清云才悠悠地醒过来。见妈妈终于睁开眼睛,白蕙一阵狂喜。她在心中默祷:“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上帝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
“妈妈,”白蕙跪在清云床前,轻轻叫一声,“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女儿看着母亲,母亲看着女儿,两人都已明白,再也不必提“丁西平”三个字了。
经过几个小时昏迷,被抢救过来的吴清云,默默地躺在床上。
清云吃力地伸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绸布包,打开,里面是那个蝴蝶兰花形的领带扣。
……下午,他刚服完药安静地睡着。她坐在窗前守着他,一边认真制作捐给教堂的绣品。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他突然猛地跳下床,把她吓一跳。他过来夺下她手中的刺绣说:“就这样坐着,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一定是幅最美的肖像。”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和画夹,站到她对面,开始作画。
她有点害羞,但也有点兴奋:他会把我画成怎么个样子呢?
很快,画完了。他潇洒地在画像上签了名,把画递过来:“你看,怎么样!”
难怪说他是个天才!画得多好,画中的人儿多美,我真有那么漂亮吗?
“送给我的?”她羞涩地问。
“不,我要留着。以后可以随时拿出来看。”
她更害羞了,脸也红了,上前就要去抢:“不行,不能给你。”
他笑了,说:“别抢,别抢,我马上再复制一幅,保证和这幅一模一样。我们俩一人一幅,这总行了吧。”
两幅肖像画……是啊,还有两个领带扣……当初我们什么都想成双成对……成双成对…………是一个天清气朗、月色皎洁的晚上。我们俩坐在亭子里。月光温柔地照着我们,照着亭前的蝴蝶兰。我们都喜爱这种花。记得吗?你曾为它写过诗、谱过曲,还用它的花瓣帮我制成一张书签。这时,你说我就象月光下的蝴蝶兰一样美,说着就想吻我。我把你推开:“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让你……”你说:“什么事?我一定答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金制的蝴蝶兰形的领带扣,我拿出一个:“现在就把它戴上。”你拿在手中看着:“这是哪里来的?”我说:“你不是要我去打首饰吗,我就打了这对领带扣。”你生气了:“真胡闹,让你去打戒指或手镯,是我送你的礼物,怎么你打这领带扣来送我?”我说:“别急嘛,看,我也有份的,这一个给你,另一个我留着。”“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呢?”“我藏着,五年,十年,哪一天你身上这个弄丢了,再把我这个拿去用嘛。”你激动地搂紧我:“那么说你答应,五年,十年……永远不离开我?”……回忆消逝,清云的泪水滴在领带扣上。早已埋在记忆深处的事,为什么会突然浮现出来?是因为见到西平?是因为女儿也开始爱上一个男人?
清云凝视着这个领带扣,如今另一个还在吗?它们天各一方那么多年,再也凑不成对。
仅仅几天工夫,白蕙就明显地消瘦了。
当孟家好婆急急忙忙从宁波赶回来,到医院来探望时,头一眼看到白蕙,她惊愕得手里提着的土产、吃食都差点儿掉到地上。
“阿蕙,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怎么瘦成这样?”
白蕙脸颊下凹,面色苍白,眼睛周围一圈明显的黑影。本来苗条而丰满的身子,如今瘦弱得几乎风一吹就要倒。
“没什么,好婆,我没病。”
孟家好婆直后悔。她想,自己如不到宁波去,还能在医院帮把手,这孩子也不会累成这样!
其实,真正折磨着白蕙的,是她和西平的关系不能得到妈妈的同意。
自从西平来到医院,而妈妈对他们的关系表示坚决反对以后,白蕙几乎夜夜睁着眼到天亮。她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反对西平,但她不能再去问妈妈,也不能去说服妈妈,她甚至连提一句西平也不敢了。她流着泪,痛苦地想,她和西平的感情经历那么多磨难,本以为那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们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谁知自己的妈妈,最疼爱自己、最体贴自己的妈妈,这一次竟会如此激烈地反对女儿的心愿。
白蕙的消瘦、白蕙的痛苦,清云比白蕙自己感受得更强烈。女儿夜不能寐,其实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