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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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头头是道,非常有理!但,许多事情并没有理由好说的!为什么他要是何慕天的内侄?为什么?十八年来,时时刻刻困扰着她的回忆,咬噬着她的回忆!何慕天,她曾希望这个人死掉,化为飞灰,但他却又和晓彤拉上了关系!难道她生前欠了何慕天的债,所以他要如此阴魂不散的缠绕着她!十八年来,多少的苦受过了,多少的泪流过了,生命上的一点瑕疵使她永远在杨明远面前抬不起头来。忍辱,挨骂,受气,都为了什么?而现在,他的内侄窜了出来,要娶她辛辛苦苦带大的晓彤!何慕天,那个十八年来没有尽过一天责任的父亲,现在又要跑出来拾回他那已长成的女儿?不!不!
决不!决不!梦竹跳了起来:“魏先生,对不起,我没有道理和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反对你和晓彤交友,坚决反对!我无法向你说理由,我就是反对!我希望你从今天起不要再来找晓彤,就当你没有认识过她好了,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呢?”
魏如峰深深的望着梦竹。
“伯母,”他慢吞吞的说:“天下没有第二个晓彤!”
梦竹颤栗了,她对魏如峰的脸上望过去,她看到一对一往情深的眼睛,和一张坚决无比的脸庞!她张开嘴,半晌,才讷讷的说:“你──这样爱晓彤?”
“伯母!我向您起誓!”魏如峰坦白而祈求的回望着她。
梦竹悲哀的摇头。
“可是,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她绝望的用手抹了抹脸,拚命的摇着头,“不行!魏如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设法去体谅一颗母亲的心!我不能让晓彤和你来往!我不能!”
“伯母,”魏如峰盯住梦竹,一字一字的说:“也请您体谅儿女的心,一定要拆散我们,晓彤会心碎,而我──”他咬了咬牙,坚定的说:“您怪我也罢,骂我也罢,我先向您说清楚,不论在怎样的情况之下,我决不放弃晓彤!我会追求到底!”
梦竹惶然的抬起头来,这年轻人的语气中夹带了太多的威胁意味!
“你在威胁我吗?”
“我不敢,伯母。”魏如峰垂了垂眼睛。“我只向您述说事实,我不会放弃晓彤的,我已经无法放弃她。希望您能够了解,假若您也恋过爱的话。伯母,我不是威胁您,我是无可奈何!您能了解吗?”
假若您也恋过爱的话!梦竹咬住嘴唇,恋爱!年轻人迷信着的东西!晓彤就是这份“迷信”的产物!但是,她知道那力量有多么强大!她知道!知道得太清楚,她望着魏如峰,不是威胁,而是无可奈何!一个怎样吸引人的青年!如果他不是何慕天的内侄!如果他不是!仰起头来,她直视着魏如峰。
“魏如峰,我问你,你真要晓彤?”
“是的!”
“你能离开泰安吗?”
“您是说──”“放弃那份财产,放弃泰安的地位,放弃泰安的一切!”
“我可以!”魏如峰点点头:“我从没有重视过泰安的地位和财产,我之不离开泰安,只是为了我姨夫的关系。”
“你姨夫!”梦竹咬牙说:“你能和他断绝关系吗?永不来往!永不见面!永不踏进你姨夫的大门!”
“伯母!”魏如峰惊愕的喊。
“你能吗?”梦竹紧逼的问。
“伯母,”魏如峰蹙紧了眉:“为什么?”
“你不要管为什么,你只说你能不能?”
“这是和晓彤交往的条件吗?”
“是的,你能吗?”
魏如峰和梦竹相对凝视,室内有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魏如峰放松了眉头,似乎从内心的一段争执中挣扎了出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伯母,我不能!”
“那么,你就不许和晓彤来往!在晓彤和你姨夫之间,你必须放弃一个!”
“不,”魏如峰摇头:“伯母,您不能勉强一个儿女离弃他的父母,是不是?我姨夫在我的心目中,比我的亲生父亲更受尊敬,我从小跟着姨夫长大,十几岁来到台湾,靠姨夫的培育而成人,而完成学业。我不能为了一个女孩子,漠视我姨夫对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这么说来,你姨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更胜过晓彤?”
“伯母,您这样措辞是不合逻辑的,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同样重要。但并不抵触,我不能为了任何一方,而放弃另一方!”
“但是,假如这两方面抵触呢?你选择哪一方?”
“这两方面是不会抵触的!”
“如果抵触呢?”梦竹固执的问。
魏如峰注视了梦竹好一会儿。
“我不能放弃任何一方面!我不能离开我姨夫,我也不放弃晓彤!”
“好吧!”梦竹疲倦而乏力的坐回椅子里,用手遮住眼睛,低声的说:“你去吧,魏如峰。晓彤不能和你继续来往,对于你,我当然无权命令什么,但是,晓彤会听我的话。她没有我的允许,不会和你交往的,我可以深信这一点。”
魏如峰怔了怔,他知道梦竹的话是真的,晓彤太善良,太柔弱,母亲的命令对她比什么都重要!她是那种女孩子,宁可让自己的心滴血,也不愿让母亲流一滴泪。他用手握紧椅子的扶手,对梦竹作最后的说服:“伯母,您不能太残忍!”
“残忍?”梦竹没有抬起头来,声音虚弱而苍凉:“人生本来就是残忍的!”“伯母,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姨夫以前对你们做过些什么?使你们如此恨他?或者,以前是出于误会呢?我永不相信我姨夫会对不起任何人!他是那样儒雅淳厚……”
“懦雅淳厚?”梦竹遮住眼睛的手放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声。“儒雅淳厚?看来他的风度不改!魏如峰,我告诉你,”她收住笑,冷冷的说:“你姨夫是个标准的伪君子!”
“伯母!”魏如峰站了起来:“您愿意见一见我姨夫吗?人生没有不能化解的仇恨……”
“不!”梦竹反射似的叫了出来:“永不!我永不想再见他!”
她站起身来,板住了脸,冷冰冰的说:“好了,魏如峰,你可以走了!”
“伯母……”
“够了,你不必再说了!”梦竹严厉的打断了他。
“伯母……”魏如峰勉强的再叫了一声。
“我说够了,你知道吗?我不想再听,你知道吗?”
魏如峰住了嘴,停了约一分钟,转过头去,他走向玄关,梦竹仍然伫立在房间内。魏如峰穿上鞋,回头再望了梦竹一眼。
“您是个不近人情的母亲!”他说。
“是吗?”梦竹毫无表情的问。
“冷酷、残忍、而无情!”魏如峰愤愤的接了下去:“我奇怪晓彤会是你的女儿!”他走向大门口,扶着门,怒气未消,他又大声的加了几句话:“现在不是父母之命的时代了,你别想制造罗密欧与茱丽叶似的悲剧,我告诉您,您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不得到晓彤就誓不放手!”
第十章
大门砰然一声,被带上了。魏如峰的影子消失在门外。梦竹像个石像般挺立在屋里,那“砰”然的一声的门响,如同一个轰雷般击在她心上,震痛了她每一根神经。“冷酷、残忍、而无情!”这是她?还是命运?还是人生?还是这难以解释的世界?她的双腿发软,扶着椅子,她的身子溜到榻榻米上。把前额顶在椅子的边缘上,她喃喃反复的呻吟的念着:“冷酷、残忍、无情!冷酷、残忍、无情!冷酷、残忍、无情……”
泪滑下了她的面颊,滴落在榻榻米上。
何慕天沉坐在椅子里,眼睛对着窗子,愣愣凝视着窗外的蓝天和白云。阳光美好的照耀着。大地无边无际的伸展着,清新而凉爽的空气从大开的窗口涌进来,搅散了一夜所积的香烟气息。何慕天灭掉了手里的烟蒂,下意识的再燃着了一支,喷出的烟雾冲向窗口,又迅速的被秋风所吹散。坐正了身子,他揉揉干而涩的眼睛,试图在脑子中整理出一条比较清楚的思路,但,用了过久的思想,早已使脑子麻木。他摆了摆头,头中似乎盛满了锯木屑,那样密密麻麻,又沉沉重重。思想是涣散的,正像那被风所弄乱了的烟雾,没有丝毫的办法可以让它重新聚拢。
有人敲门,不等何慕天表示,魏如峰推开门走了进来。扑鼻而来的香烟味几乎使他窒息,依然亮着的电灯也使他愣了愣。伸手摸到门边的开关,灭了灯,关上门,他走到何慕天身边来,无精打采的问:“你一夜没有睡吗?姨夫?”
“唔,”何慕天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魏如峰。
“你起来了?”
“我已经出去一趟又回来了,”魏如峰说,在何慕天对面坐了下来。“我刚刚到晓彤家里去和她母亲谈了谈,那是个专制而固执的母亲,完全──不近人情!”何慕天的手指扣紧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紧紧盯着魏如峰,喷出一口浓重的烟雾之后,他沙哑的问:“她──怎么说?”
“不许晓彤和我来往!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我和您断绝来往,关系,及一切!”
何慕天一震,一大截烟灰落在衣服上。他凝视着魏如峰,后者的脸色是少有的苍白、郁愤、和沮丧。把手插进了浓发里,魏如峰郁闷的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来说:“姨夫,以前你到底对他们做过些什么?你们真有很不寻常的仇恨吗?”
“很不──寻常──”何慕天喃喃的念着说。
“姨夫,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慕天默默的摇头,停了好久,才振作精神的喘了口气,问:“如峰,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爱晓彤,非娶她不可?”
“姨夫,你──我想,你该看得出来。事实上,不论情况多么恶劣,不管环境的压力和阻力有多大,我都不会对晓彤放手,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要牺牲在长一辈的仇恨里呢?”
“那么,如峰,答应他们和我不来往吧!”何慕天率直而简捷的说。
“噢,姨夫!”魏如峰喊了一声,直视着何慕天的脸:“我不能!”
“如峰,”何慕天把一只手压在魏如峰的手背上,怅惘的苦笑了一下:“和我断绝来往又有什么关系呢?晓彤对你的需要比我对你的需要更甚,是吗?你对她的需要也比你对我的需要更甚,是吗?那么,就答应他们吧!在你和我断绝来往之前,请接受我一点小礼物,一幢小洋房,和泰安的股──”“姨夫,”魏如峰打断了何慕天的话:“这是没道理的事!我既不想接受你的礼物也不要和你断绝来往!决不,姨夫,我有我做人的方针,我要晓彤!也要您!”
“假若──做不到呢?”
“我会努力,总之,姨夫,我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是不是?”
何慕天凝视着魏如峰,不由自主的慨然长叹。
“如峰,你会得到她!一定!我向你保证!”
“你──向我保证?”魏如峰疑惑的问。
“是的,我向你保证!”何慕天重复的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掌着烟的手是微颤的。努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激动,他用一种特殊的声调问:“晓彤的母亲──是──怎样的?”
“你指她的外表?还是她的性格?”
“都在内。”
“你不是以前认得她吗?”魏如峰更加困惑了。
“是的,我──认得。但──那是许许多多年以前了。”
“她的外表吗?”魏如峰沉思了一下:“很憔悴,很苍老,头发已经有些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但是很高贵,很秀气──晓彤就像她!脾气呢?”魏如峰皱皱眉:“我不了解,她一定有一个多变的个性!在昨晚,我曾觉得她是天下最慈爱而温柔的母亲。今晨,我却觉得她是个最跋扈,最不讲理的母亲!”
何慕天一连吐出好几口烟雾,他的整个脸都陷进烟雾之中。闭上眼睛,他把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竭力平定自己,让一阵突然袭击着他的寒颤度过去。再睁开眼睛,他看到魏如峰的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正直射在他脸上,带着个怀疑的,研究的,和探索的神情。当他望着他时,他开了口:“姨夫,你的脸色真苍白!你要睡一睡吗?”“不,没关系。”
“姨夫,”魏如峰盯着他:“她是你的旧情人吗?是吗?”
“谁?”何慕天震动了。
“晓彤的母亲!”
何慕天吸了一半的烟停在嘴边,他望着魏如峰,后者也望着他。两人的对视延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何慕天把烟从嘴边取下来,在烟灰缸里揉灭,静静的说:“你可以离开了,我想休息。”
魏如峰站起身来,对何慕天再看了一眼,沉默的向门边走去,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把手压在何慕天的肩膀上,诚挚的说:“姨夫,不管已往的恩恩怨怨是怎么一回事,我坚信你没有过失。”
何慕天又轻颤了一下。
“不,”他安静的说:“你错了,我有过失,有很大的过失。”
“是吗?”
“是的,”何慕天点了点头:“所以我会没有勇气去见他们!人,在年轻的时候,总喜欢把许多的不幸归之于命运。年纪大了,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就会发现命运常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而由于疏忽,犹豫……种种的因素,而使命运整个改变!”他摊开手掌,又把手握拢,咬咬牙说:“许多东西,一失去就再也迫不回来!一念之差,可以造成终身遗憾!我怎么会没有过失?多少个人因我而转变了一生的命运!我毁自己还不够,还要连累别人。不止这一代,包括下一代!你,晓彤,霜霜……”他痛苦的摇头,用手支住额:“我怎么会没有过失?怎么会没有?假如人发现了以往的错误,就能够再重活一遍多好!”
魏如峰呆呆的望着何慕天,后者脸上那份痛苦的表情把他折倒了。他拍拍何慕天的肩膀,近乎劝解的说:“姨夫,你是太累了,你应该多睡一会儿!你──还没有吃早餐吗?我让阿金送上来如何?”
“别──用不着了!”何慕天说,迷惘的笑了笑。“不要为我担心,如峰。人──必须经过许多的事情才会成熟,有时候,我觉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成熟呢!最起码,一碰到感情上的事情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