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纪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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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神色顿时淡了下来。阿蒙小心的收敛了笑意,给空了的杯盏续了茶,便抱着狐狸走开了。长公主近日最听不得的就是驸马二字。阿蒙轻轻叹了口气,拍拍那只狐狸,道:“你去玩吧。”
狐狸很欢快的撒腿跑进林子里了。
到了傍晚,刚还晴朗的天,突然就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来。柏冉是骑马上衙的,衙署里又没备伞具,这一措手不及,就淋了半湿,回到家换了干净的衣衫,刚要喝碗姜汤去去寒,长公主府来了人,急找到她道襄城殿下似是病了。
柏冉又惊又急,忙问:“怎么回事?”前天去的时候,殿下还好好的。
来人是柏冉安在襄城府里的一个做杂务的仆役,接触不到公主的屋子,但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当下立即就回道:“殿下淋了雨,回房后就没出来,阿蒙让人熬了药,殿下屋里的婢子们也面有惶然,似乎很不好。”
柏冉被他这句似乎很不好说得心慌不已,顾不上再问多,疾步跑出去,高声令人尽快备马。
襄城的别业与柏宅隔了大半个山头,千秋山本就大,一路过去,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柏冉穿着蓑衣,一路快马而去,到了襄城那里,已是全身湿透,身上的袍子都能拧出一桶水来了。她顾不上擦一擦脸上淋淋的水珠,将缰绳一丢,就直接冲了进去。
她这慌急的模样,将府里的仆役女婢都惊了一跳,没人敢拦她,一进了襄城的院子,只听里面都安安静静的,还能闻到浓浓的药味,柏冉心一沉,压着声问迎出来的阿蒙道:“请大夫了么?”
阿蒙见她一身狼狈,又听她这么问,当下一愣:“请了,刚给殿下看过。”又道:“驸马,您换身衣裳……”
柏冉稍稍松了口气,胸口里依旧扑通扑通的跳,阿蒙再说什么,她都没入耳,径直就去推襄城的门。阿蒙大惊,忙要阻止不及,柏冉已走进去了。
阿蒙咽了咽口水,这下来不及了,忙上前从外面把门合上,想了想,她们是夫妻,应该没关系的吧,便令四下侍立的婢子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在外面听吩咐。
听到襄城似乎很不好,柏冉魂都吓没了,急急忙忙的跑来,得知已请了大夫,阿蒙似乎也没什么异样的神色,稍安心了一些,但不亲眼见过总还是不放心。
她情急之下推门而入,毫不迟疑的大步走进去,心头因为一路快马颠簸与担惊受怕跳的剧烈。绕过屏风,却见襄城赤、裸着半身正在更衣。
如凝脂滑腻柔嫩的身子露在外面,如冬日的初雪,柏冉一愣,心跳更加急剧,又快又重,好似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咽了咽口水,急促的脚步生生的顿住。
襄城见她就这么闯了进来,又气又急,一抹红霞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她慌乱扯了衣服覆在身上,斥道:“出去!”
柏冉被她斥得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把襄城整个的拥进怀里:“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她衣服浸了水,冷冰冰的,襄城受冷,生生打了个寒噤,急道:“我没事,你快松开。”
柏冉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拉过一旁的薄被把襄城整个都包起来,自己搓了搓手,道:“怎么会没事?我都闻到药味了。”
襄城张了张口,看她裹着一层湿透的袍子,瑟瑟发抖,语气不自觉的稍微缓了一点,却仍显生硬:“你换了衣服再来吧。”
柏冉听出她语气中难得的温和,心下一暖,还欲再言,见襄城冷冰冰的,想到刚才自己闯进来,撞破了她更衣,不禁又心虚又想再看一次,她偷偷看了襄城一眼,见她面色难看,嘴唇苍白,担心自己身上的湿气浸到她,忙道:“我这就去。”
☆、第57章 五十七
柏冉说完朝屏风后走了两步;突然止了步子,神色极不自然的回过身来;短促的望了襄城一眼,又极快的低下头,微含窘迫道:“阿茹不在;这里没有我换洗的衣物。”
公主的府邸怎会没有驸马的衣物,襄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顿时也十分的不自在,急忙转开了眼,轻声道:“你且脱下,今晚不让人进来就是了。”
柏冉想了想,湿了总不好再穿回去,也只能这样了;便点了点头,去用热水擦洗了身子,又将头发散开清洗擦干,草草的用缎带束起,再换上干净的雪缎里衣,她自己上上下下看了看,觉得这个样子在襄城面前有些扭捏,弯身拿起束胸的带子,湿哒哒的,不知明日能不能干。
柏冉叹了口气,自己拿皂荚洗洗绞干,找了个空阔些的位置挂着,明日若不干,也只好将就了。
她扯了扯衣裳,拉平整了,状似泰然的走出去。襄城倚在榻上,脸色比刚才更为苍白,额上还冒出了一层层的密汗,嘴唇也有些干涩。她本是蜷着身子似乎是在出神的想什么,又似乎忍耐着痛楚,见她出来,抬身看了一眼,旋即又无力的躺回去道:“你就在那边的卧榻上歇一晚,有事待明日再说。”
柏冉没应,径自走上前,伸手就拉住了襄城的手腕,襄城见她又开始动手动脚,皱着眉头欲要挣扎,只动了两下就被柏冉扣上了她的脉息,还轻轻斥了一句:“别动!”
她神色严肃,手下力气又大,牢牢地控住了她的手腕,襄城一面恼怒不已,一面腹中传来一阵阵生疼,干脆就由她去了,横竖挣也挣不开。
时人读书,不但要习诗文,杂艺也多有涉猎,柏冉通些医术,比起谢氏那比御医都要强的技艺,她的就逊了许多,但要诊出是什么毛病还是很容易的。
诊了一会儿,柏冉又拨开襄城的眼皮看了看,再令:“舌头伸出来。”
襄城不肯:“大夫已看过了!”话音带虚。
柏冉蹲在她身前,语气缓下来,不似刚才的严厉:“让我也看看,不亲自看过,我不放心。”声调轻轻柔柔的,像在哄孩子。
她这样不像之前的胡搅蛮缠,又不似方才的严肃认真,极尽柔和的劝说,让襄城窘迫不已:“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点凉。”
“受了点凉怎么冷汗淋漓?也没有发热的迹象。”柏冉起身,坐到襄城的身边,襄城挪开,与她远了些,翻过身,背对着她道:“时辰不早,你去安置吧。”
柏冉却不肯走,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襄城的小日子就在这几天,莫非是恰好来了,下午又淋雨受寒,因此腹痛?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忙去倒了杯热水来,爬上榻,将襄城扶起,要喂她喝水。
这个人固执的要命,只顾着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襄城浑身发冷,腹中还疼痛难忍,本身就无力,加上现在要反抗一定是无效的,干脆省点力气,任她摆弄。她接过杯子,不让她喂:“我自己来。”
一杯热热的水下肚,果然缓了点痛意。
柏冉满意的看她喝完了,拿过杯子就往边上一丢,一把将襄城拢到怀里,将手搓得烫烫的,轻轻揉她的小腹。
襄城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她的爪子:“你别碰我。”
柏冉心道,谁还不知道呢,我上辈子也痛得死去活来来着,这一世有谢氏小心调养,从头便仔细得很,倒是一直没疼过。
这么一感同身受,她就更不肯放开了,一手像抓着小猫咪似的把襄城慌乱的两只手抓住放到两旁抱起来,另一手继续给她揉着。她的手很暖,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小腹上,热意十分熨帖。
总是这么强势。襄城既窘迫又慌乱,咬着下唇,闭上眼想忽视一切,可偏偏眼合上了,感官就更清晰了。她又睁眼,柏冉用丝帕给她擦去了额上的汗水,轻声道:“流了一身汗,衣服都要湿了,明天不疼了再换吧。”又道,“等过了这几日,请阿娘给你看看,总要调养好了才好。”
“就这回淋了雨,从前没有。”襄城忙道。
“那也看看,万一落下病根。”柏冉回答的很理所当然。
她的肩膀并不宽阔,怀抱也不宽大,只是靠着还是觉得很舒服,有暖又舒适,襄城感觉到背后抵着的软软的胸口,顿时脸就烫起来,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么接近,可是偏偏,这人就不容她抵抗退却。
“到时再说,你去睡吧,我好多了。”的确好多了,身上的冷汗已不发了,只是腹部还是闷闷的疼。
柏冉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松手,带着些沮丧道:“殿下,我喜欢你,因此在意你。你不适,我不安,你高兴,我亦欣喜。请别对我避之如虎。”
她就在她的怀里,如同被她容纳,她清甜的气息,她柔顺的青丝,她柔软姣好的身体,都被她容纳,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事实,她们却隔得很远。柏冉再怎么觉得自己有优势,觉得自己可以赢得佳人芳心,对眼前这样的状况,仍是感觉到了害怕不安。
襄城勉强一笑,反问:“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待你?若不想终成仇怨,你就不要再纠缠了,我永远都无法达成你的期望。”
柏冉心口一滞,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漫步她的全身,仿佛置身沙漠,口干舌燥,心都要被猛烈的艳阳灼成灰烬了,可即便如此,她仍舍不得松开,面上的神色纹丝不动,只是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你睡吧,我抱着你,等天明就好了。”
襄城不知为何,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忙合上眼,合上眼努力的投入睡眠。
这一夜混乱的很,等柏冉心绪杂乱地睁眼到窗外吐白,她感到一阵浑身酸痛无力的疲惫,意识越来越含糊,头也很疼。柏冉垂首便看到襄城依着她睡得十分安稳祥和,柏冉微微的笑,把唇贴到襄城的发上,轻轻吻了一下,便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襄城醒来,发觉自己还靠着柏冉的肩膀,她的手臂依然扣着自己的腰身,只是力道并不大。襄城忙退出来,看天况已大亮,再不起便赶不上早朝了,她正想是否要叫醒柏冉,却见她双目紧闭,面上红得异样,双唇白如素纸,干涩起皮。
襄城大惊,探手一触到柏冉的额头便立即缩回了手,那体温烫得惊人,显然是发热了。襄城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也顾不上旁的,忙推了推她:“醒来,快醒来。”
柏冉梦中簇起了眉,似有些不耐又似难受,那紧合的双眼却未睁开。
襄城急,忙下榻,走出两步,想到了什么,又赶回身替柏冉将被子盖严实了,以免过会儿旁人入内见到,便大步走到门边,开门唤了阿蒙来,快速吩咐:“你速令人往柏宅请夫人来,驸马体热,已入昏迷。”
阿蒙大惊,半点不敢耽搁的去寻人快马出府。
谢氏来得甚快,几是没半分耽搁便到了,一入府,顾不上说旁的,便急道:“阿冉何在?”
襄城亦是含慌带急:“阿娘随我来。”
说罢便亲自在前带路。
走到屋前,襄城令阿蒙等俱在门外,未召唤不得入内,方打开门,与谢氏走了进去。谢氏见她如此,暗暗点头赞许,只是眼下且顾不上说其他。
柏冉依旧昏迷着,脸烧得通红,眼睛闭得紧紧,似乎十分不安稳的模样,嘴角抿成了一道线,鼻中呼出的气息都烫得惊人。
襄城站在一旁,只等有必要便搭一把手。锦娘与阿茹见了柏冉这模样,皆惊。锦娘道:“恐烧坏脑子,要尽快退热才好。”
说得襄城心下一紧,拽着丝帕的手也不自觉的用力。
谢氏入了内室便一言未发,只是沉静的容色显示她很是忧心。她先试了试柏冉额上的体温,又把了脉,而后有条不紊地起身写了方子令阿茹抓药来煎,再吩咐取酒来:“要烈酒。”
一应事宜一样样的安排下去,多而不乱,接下去便是等汤药煎好了喂柏冉服下。
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总是令人不安,何况目下情境并不轻松。襄城犹豫良久,终不禁问了一句:“状况如何了?”
谢氏答:“不好,只能以汤药护心脉脾胃,再辅以酒擦身降温,等醒来,方好再开旁的药服。”
襄城听罢,咬了咬下唇,再问:“几时能醒?”
“等午间,若能醒便好,不能,怕要施针了。”
襄城额角突地一跳,显然没想到竟要至此,其时针灸为医家绝技,等闲御医都不肯轻易尝试,到冒险用针的关头,光景便不容乐观了。她神色惶然,眼中挣扎着浓浓的担忧。
谢氏转过头,爱惜地摸了摸躺在榻上不断发汗的柏冉的脸庞,嘴角缓缓含了丝笑意。
☆、第58章 五十八
不过片刻;外面就送了坛酒来。谢氏倒了半盆,将棉帕浸湿了;绞干,先在柏冉的脸上,脖颈上擦了擦。
襄城弯身再将棉帕过了遍酒,欲要递回给谢氏;却见谢氏正解柏冉的衣襟。
襄城顿时便不自在起来。衣带易解;不过片刻便可拨开衣祍,眼见便要展开;襄城转身将棉帕塞给了锦娘道:“阿娘来得急促;怕是还未进早饭,我去厨下吩咐。”说罢不等锦娘回答;便走了出去,她身形慌忙,仿佛后面有追赶之物一般。
谢氏看着淡淡摇了摇头,从容地将柏冉的衣带系好。锦娘不解道:“大郎还在发热,不再擦擦么?”
“无妨,外热非内积,稍稍擦过散散便可。”谢氏简略的答道,她望着柏冉,目光柔和:“便是如此,也不可不仔细。回去后我写一方子与你,你便按着剂量添进膳食里给她,慢慢进补。”
锦娘也是心思灵透的聪慧女子,联系适才殿下出门时既慌且乱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应道:“记下了。大郎自小就没怎么染过疾,这一回病势突然,不免就吓人,幸而底子好,虚惊一场。”
谢氏含笑不语。
襄城到了屋外,竟有种惊魂甫定之感。本来嘛,同是女子,看一看也没什么,可是她们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似乎并不合适。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心虚,襄城很清楚,要不是心虚,要不是她自己已忍不住把柏冉特殊对待,不能坦坦荡荡的,她也不必下意识的便退出来。
在檐下站了会儿,想到谢氏对柏冉无微不至,她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照着谢氏的口味,令人饭食做得清淡些,便去了书房,代柏冉写了请假的奏表。
宰相无故缺席朝会,会落人话柄,受人攻讦以桀骜之名。朝里朝外等着把柏冉拉下来的人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