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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闲话闲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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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样不与世俗生活有关。
  “新”的建立起来了没有呢?有目共睹,十年后中国的“经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北京我家附近有一个饭馆,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贴过一张告示,大意是从今后只卖革命食品,也就是棒子面儿窝头,买了以后自己去端,吃完以后自己洗碗筷,革命群众须遵守革命规定。八六年的时候,同是这家饭馆,墙上贴了一条告示:“本店不打骂顾客”。
  我的经历告诉我,扫除自为的世俗空间而建立现代国家,清汤寡水,不是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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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七八岁的时候,由于家中父亲的政治变故,于是失去了一些资格,六六年不要说参加红卫兵,连参加“红外围”的资格都没有。
  在书上的古代,这是可以“隐”的,当然隐是“仕”过的人的资格,例如陶渊明,他在田园诗里的一股恬澹高兴劲儿,很多是因为相对做过官的经验而来。
  老百姓就无所谓隐。
  殊不知新中国不可以隐,很实际,你隐到哪里?说彭德怀元帅隐到北京西郊挂甲屯,其实是从新中国的高层机构“隐”到新中国的低层机构去了。
  若说我是边缘人吧,也不对,没有边缘。我倒希望“阶级斗争”起来,有对立,总会产生边缘,但阶级敌人每天认错,次次服输,于是就制造一种新的游戏规则,你不属于百分之九十五,就属于百分之五。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数目字管理”。
  我在云南的时候,上面派下工作组,跑到深山里来划分阶级成分。深山里的老百姓是刀耕火种,结绳记事,收了谷米,盛在麻袋里顶在头上另寻新地方去了,工作组真是追得辛苦。
  更辛苦的是,不拥有土地所有权的老百姓,怎么来划分他们为“地主”“富农”“上中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这些阶级呢?所以工作组只好指派“成分”,建立了低层机构,回去交差,留下糊里糊涂的“地主”“贫农”们继续刀耕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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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在云南,有一天在山上干活儿,忽然见到山下傣族寨子里跑出一个女子,后面全寨子的人在追,于是停下锄头看,借机休息一下。
  傣族是很温和的,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大人打孩子或互相吵架,于是收工后路过寨子时进去看一下。问了,回答道:今天一个运动,明天一个运动,现在又批林彪孔老二,一定是出了“琵琶鬼”,所以今天来捉“琵琶鬼”,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这“琵琶鬼”类似我们说的“蛊”,捉“琵琶鬼”是傣族的巫俗,若发生了大瘟疫,一族的人死到恐慌起来,就开始捉“琵琶鬼”烧掉,据说可以止瘟疫。
  我在乡下干活儿,抽烟是苦久了歇一歇的正当理由,不抽烟的妇女也可在男人抽烟时歇歇。站在那儿抽烟,新中国最底层机构的行政首长,也就是队长,亦是拿抽烟的人没有办法,顶多恨恨的。
  中国地界广大,却是乡下每个村、城里每条街必有疯傻的人,病了傻了的人,不必开会,不必学习文件,不必“狠斗私字一闪念”,高层机构低层机构的一切要求,都可以不必理会,自为得很。
  设若世俗的自为境地只剩下抽烟和疯傻,还好意思叫什么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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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北京阜城门内的鲁迅博物馆参观,讲解员说鲁迅先生的木箱打开来可以当书柜,合起来马上就能带了书走,另有一只网篮,也是为了装随时可带的细软。
  我寻思这“硬骨头”鲁迅为什么老要走呢?看了生平展览,大体明白周树人的后半生就是“走”,保全可以思想的肉体,北京,厦门,广州,上海,租界,中国还真有地方可避,也幸亏民国的北伐后只是建立了高层机构,让鲁迅这个文化伟人钻了空子。
  不过这也可能与周树人属蛇有关系。蛇是很机敏的,它的眼睛只能感受明暗而无视力,却能靠腹部觉出危险临近而躲开,所谓“打草惊蛇”,就是行路时主动将危险传递给蛇,通知它离开。蛇若攻击,快而且稳而且准而且狠,“绝不饶恕”。
  我从七八岁就处于进退不得,其中的尴尬,想起来也真是有意思。长大一些之后,就一直捉摸为什么退不了,为什么无处退,念自己幼小无知,当然捉摸不清。
  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了一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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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就来说这个世俗。
  以平常心论,所谓中国文化,我想基本是世俗文化吧。这是一种很早就成熟了的实用文化,并且实用出了性格,其性格之强顽,强顽到几大文明古国,只剩下了个中国。
  老庄孔孟中的哲学,都是老人做的哲学,我们后人讲究少年老成,与此有关。
  只是比较起来,老庄孔孟的时代年轻,所以哲学显得有元气。
  耶稣基督应该是还不到三十岁时殉难,所以基督教富青年精神,若基督五十岁殉难,基督教恐怕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若是大略了解一些商周甲骨文的内容,可能会有一些想法。那里面基本是在问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牛跑啦,什么意思?回不回得来?女人怀孕了,会难产吗?问得极其虔诚,积了那么多牛骨头乌龟壳,就是不谈玄虚。早于商周甲骨文的古埃及文明的象形文字,则有涉及哲学的部分。
  甲骨文记录的算是中国“世俗”观的早期吧?当然那时还没有“中国”这个概念。至于哲学形成文字,则是在后来周代的春秋战国时期。
  我到意大利去看庞贝遗址,其中有个图书馆,里面的内容当然已经搬到拿波里去了。公元七十九年八月,维苏威火山爆发,热的火山灰埋了当时有八百年历史的庞贝城,当然也将庞贝城图书馆里的泥板书烧结在一起。
  三百年前发掘庞贝以后,不少人对这些泥板古书感兴趣,苦于拆不开,我的一位意大利朋友的祖上终于找到一个拆解的办法。
  我于是问这个朋友,书里写些什么?朋友说,全部是哲学。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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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呢,源兵家而来,一部《道德经》,的确讲到哲学,但大部分是讲治理世俗,“治大国若烹小鲜”,煎小鱼儿常翻动就会烂不成形,社会理想则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衣、食、住都要好,“行”,因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不提,但要有“世俗”可享乐。
  “无为而无不为”我看是道家的精髓,“无为”是讲在规律面前,只能无为,热铁别摸;可知道了规律,就能无不为,你可以用铲子,用夹子,总之你可以动热铁了,“无不为”。后来的读书人专讲“无为”,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困境,只是越讲越酸。
  《棋王》里捡烂纸的老头儿也是在讲无不为,后来那个老者满嘴道禅,有点儿世俗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虚捧年轻人,其实就是为遮自己的面子,我自己遇到超过一个加强营的这种人,常常还要来拍我的肩膀摸我的头,中国人常用的世俗招法,话大得不得了,“中华之道”。我倒担心缺根弦儿的读者,当时的口号正是“振兴中华”,赢球儿就游行,失球儿就闹事,可说到底体育是什么呢?是娱乐。
  爱因斯坦说民族主义就像天花,总要出的。我看民族主义虽然像天花,但总出就不像天花了。
  汪曾祺先生曾写文章劝我不要一头扎进道家出不来,拳拳之意,我其实是世俗之人,而且过了上当中邪的年纪了。
  道家的“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秩序,所谓“天地不仁”。去符合这个秩序,是为“德”,违犯这个秩序,就是“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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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家呢,一本《论语》,孔子以“仁”讲“礼”,想解决的是权力品质的问题。说实在“礼”是制度决定一切的意思,但“礼”要体现“仁”。《孟子》是苦口婆心,但是倾向好人政府。
  孔、孟其实是很不一样的,不必摆在一起,摆在一起,被误会的是孔子。将孔子与历代儒家摆在一起,被误会的总是孔子。
  我个人是喜欢孔子的,起码喜欢他是个体力极好的人,我们现在开汽车,等于是在高速公路上坐沙发,超过两个小时都有点累,孔子当年是乘牛车握轼木周游列国,我是不敢和他握手的,一定会被捏痛。
  平心而论,孔子不是哲学家,而是思想家。传说孔子见老子,说老子是云端的青龙,这意思应该是老子到底讲了形而上,也就是哲学。
  孔子是非常清晰实际的思想家,有活力,肯担当,并不迂腐,迂腐的是后来人。
  后世将孔子立为圣人而不是英雄,有道理,因为圣人就是俗人的典范,样板,可学。
  英雄是不可学的,是世俗的心中“魔”,《水浒》就是在讲这个。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其实常常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历代尊孔,就是怕天下大乱,治世用儒,也是这个道理。
  儒家的实用性,由此可见。
  孔子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有点形而上的意思了,其实是要落实生,所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这态度真是好,不像老子有心术。现在老百姓说“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时代到底不一样,逼得越来越韧。
  有时间的话,我们不妨从非儒家的角度来聊聊孔子这个人。
  儒家的“道”,由远古的血缘秩序而来,本是朴素的优生规定,所以中国人分辨血缘秩序的称谓非常详细,“五服”之外才可通婚,乱伦是大罪过,“伦”
  就是道。
  之后将血缘秩序对应到政治秩序上去,所以“父子”对“君臣”,父子既不能乱,君臣也就不许乱了。去符合这种“道”,是为“德”,破坏这种“秩序”
  的,就是“非德”。
  常说的“大逆不道”,“逆”就是逆秩序而行,当然也就“不道”,同乱伦一样,都是首罪。
  “道貌岸然”,也就是说你在秩序位置上的样子,像河岸一样不可移动错位。
  科长不可摆出局长的样子来。
  所以儒家的“道”,大约可以用“礼”来俗说。我们现在讲待人要有礼貌,本义是对方处在秩序中的什么位置,自己就要做出相应的样貌来,所谓礼上的貌。
  上级对下级的面无表情,下级对上级的逢迎,你看着不舒服,其实是礼貌。
  最先是尊礼的孔子觉得要改变点儿什么,于是提出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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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是一种规定,道变了,相应的德也就跟着变。
  像美国这样一种比较纯粹的资本主义秩序,钱就是道,你昨天是穷人,在道中的位置靠后,今天中了“六合彩”,你的位置马上移到前边去。
  我认识的一位中国女作家,在道中的位置也就是级别,有权坐火车“软卧”,对花得起钱也坐“软卧”的农民,非常厌恶,这也就是由“道”而来的对别人的“非德”感。中国人不太容暴发户,暴发户只有在美国才能活得体面自在。
  “五四”新文化亦是因为要立新的道德,所以必须破除旧道德,“五千年的吃人礼教”。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标榜的立新道德,内里是什么另外再论,起码在话语上继承“五四”革命传统的,我体会是中国共产党。
  最看得见摸得着的“道德”是交通法规,按规定开车,“道貌岸然”,千万不可“大逆不道”。英国对交通的左右行驶规定与美国不同,“道不同不相与谋”,不必到英国去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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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意思的是,诸子百家里的公孙龙子,名家,最接近古希腊的形式逻辑,他的著作汉时还有十四篇,宋就只有六篇了,讲思辨的文字剩不到两千字。
  虽然《道德经》也只有五千言,但公孙龙子是搞辩论的,只剩两千字就很可惜。
  一般来讲,不用的东西,容易丢。与庄周辩论的另一个名家惠施,要不是《庄子》提到,连影子都找不见。
  这与秦始皇焚书有关,可秦始皇不烧世俗实用的书,例如医药书,种树的书,秦始皇烧思想。
  能统一天下的人,不太会是傻瓜,修个长城,治下的百姓才会安全受苦。世俗不能保持,你搜刮谁呢?
  可长城修到民不聊生,也就成了亡国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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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有人将道家与道教、儒家与儒教混说,“家”是哲学派别。
  留传下来的儒道哲学既然有很强的实用成分,那么“教”呢?
  鲁迅在《而已集·小杂感》里写过一组互不相干的小杂感,其中的一段杂感是:“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
  这一组互不相干的小杂感里,最后一段经常被人引用,就是:“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这好懂,而且我也是具有“如此跃进”想象力的人,不必短袖子。现在全裸的图片太多,反倒是扼杀想象力的。
  可是“不憎道士”的一段,我却很久不能懂。终于是在二十岁里的一天在乡下豁朗朗想通,现在还记得那天的痛快劲儿,而且晚上正好有人请吃酒。
  什么意思?说穿了,道教是全心全意为人民,也就是全心全意为世俗生活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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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教管理了中国世俗生活中的一切,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因此历来世俗间暴动,总是以道教为号召,从陈胜吴广,黄巾赤眉,汉末张角一路到清末的义和拳,都是。不过陈胜那里用的还是道教的来源之一巫签。
  隋末以后,世俗间暴动也常用弥勒佛为号召,释迦牟尼虽是佛教首领,但弥勒下世,意义等同道教,宋代兴起一直到清的白莲教,成分就有弥勒教。
  太平天国讲天父,还要讲分田分地这种实惠,才会一路打到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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