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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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和阿欣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向吴晓核实情况。她问:最近是不是有个年轻女孩儿当了你的乐迷?吴晓疑惑地皱眉:什么时候啊?你说哪个呀?林星更生气了,吴晓的口气听上去这类乐迷还很多似的。林星强调:年轻的那个,最近!吴晓反倒理直气壮:年轻女孩儿都挺喜欢我的。说得林星哑口无言。是的,就像男孩子都挺欣赏陈美一样,很正常。林星承认,吴晓无论是相貌还是吹萨克斯管的风格,都很偶像,身边有些追慕者确实不足为奇。她这样问问,看不出破绽,也就过去了,但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些没能释放的悬疑。
由于有了这些悬疑,林星在很多细微之处开始有心:她开始注意吴晓的言谈举止;晚上更多地打电话到他演出的酒吧,和他聊上几句,然后分析他的腔调语气。后来,发展到在他回来后,偷偷翻他的衣服口袋,看有无可疑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吴晓夜里三点多钟才回家,她问他干什么去了,回答照旧是朋友请去吃消夜了。她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干什么的?他说一大帮呢,非拉我去。她问在哪儿吃的,他说在哪儿在哪儿。等吴晓答完了上卫生间,她就去翻兜,结果在兜里翻出一张当天某餐馆的发票,从金额上看,不过是两个人吃饭的数量。林星终于无法平静了,等吴晓从卫生间一出来正要往床上倒的时候,她把这张罪证摆出来:喂,这是什么,啊?吴晓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一红把事实澄清得无可争辩。半夜三更,林星一个人跑出来,她跑出他们温暖的家。她受不了看吴晓那副张口结舌的样子,那样子让她觉得天塌地陷。
走在街上,街上无人。冰凉的夜气包围着她,偶尔有高速夜行的货车呼啸而过,像是带走了一切轰轰烈烈的东西,只把她单独留在荒凉的身后。她盲目地走,觉得万分恐惧,万分绝望。她的生命和灵魂,一下子都悬空了,生活一下子残酷得了无意趣。她活了二十一年至此才尝到心碎的滋味,她无声地哭,哭得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她甚至不像其他女人,还有娘家可回,她除了吴晓一无所有。
吴晓追上来了。他追上来本身已使她有了原谅他的念头。他还是那么拙于辞令。他陪着她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她突然站下,突然抱住了他,她说我爱你呀,我爱你呀,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吧!
吴晓也抱了她,他说放心啊我的小星星,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你干吗不信啊!后来他们就一直这样紧紧地一声不响地抱着,后来他们就相拥着回了家。
后来吴晓向她避重就轻地坦白了事实,承认了错误。确实有一个女孩,说女孩其实也不小啦,比吴晓大了五岁,喜欢他的音乐,总来捧场,听得如醉如痴,并且请他吃饭。一个男孩子,不愿意总欠女人的情,所以这天那女乐迷请他吃消夜时吴晓执意结了账。尽管吴晓的坦白在林星听来,解释多于检讨,有些矫情,有些不够过瘾,但事实基本陈述清楚,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林星也暗地里自认为自己虚惊得有点夸张了。她那几天用种种缠绵和加倍的温存,表达了心中的歉意。难怪听人说,有时候爱人之间的争吵反而能加强两个人的感情,至少他们之间就是如此。
生活又恢复了快乐的常态。这种快乐是基于发自内心的对对方的专注。吉海的夏卫华到北京的美国大使馆办签证时,呼了她好几次,想见她,她都没有去,甚至电话也没回。她把对吴晓的忠诚也看做是一种快乐。因此有些过分地一丝不苟。然而疑心依然是她生活中的最大苦恼。她照样天天忍不住偷翻吴晓的衣兜搜寻物证,都成了习惯了。甚至还悄悄地跟踪过他。但跟踪看来没受过训练是不行的,总是跟到一半就找不见人了。而且跟踪毕竟需要高额的成本,打面的跟不上,打桑塔纳又太贵。她只跟了一两次就放弃了。后来她偷着抄了他的电话簿里的一些可疑的女人名字,跑到街头公用电话一个一个地拨过去,有女人接她就说请找一下吴晓。对方有时会说你打错了,但多数会问:你是谁呀?她就想办法编出一套说词来,套出对方的身份,以及和吴晓的关系。通过这种阴谋诡计式的侦查调查,她把吴晓电话簿上的女人逐一进行了排队摸底,大部分排除了嫌疑,少部分面目不清的,也未能抓到什么真凭实据。
在她自设的战场中,吴晓是一切战斗的唯一目标。吴晓在家时,她最爱问的话就是:“你和我在一起觉得幸福吗?”吴晓当然说:“幸福。”林星就压上一句:“就没见过比你再幸福的人了!”吴晓有时累了叹口气,她也要盯问:“你跟我在一起总叹什么气呀?”吴晓就解释说:“没有啊,我就是呼口气。”她就说:“我明明听到你是叹气嘛!”爱一个人爱到这个份儿上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了,更何况她搞的那些地下活动吴晓还浑然不知呢。每天他们看上去还是那么和谐美满的样子。早上林星要是不用去社里坐班的话,可以和他一起睡到十点甚至十一点钟,然后一起起床,他做饭她写稿子,或者她做饭他在窗前的阳光下吹萨克斯曲。他的旋律总能让林星在自由的联想中进入一种诗意的顿悟。而他吹得最多最好的还是那首《天堂之约》,吹得凄婉动人让林星切菜时都心驰神往割破了手指。
她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究竟是喜是忧。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并不需要男人的女人,是一个冷静的、独立的、对一切都能看开的、没有什么不能承受和适应的女人。因为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任何至爱亲朋,她不这样就不能生存。她的内心从来都是骄傲的、自信的、不依赖任何人的,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连听到吴晓的BP机响,都要抢过来看,看是谁呼他。如果是某某女士她的心就会提起来,就会咚咚直跳。她也知道这样做只会招致反感可还是忍不住要盘问到底:她是谁?干什么的?怎么认识的?找你干什么?她甚至会疯狂到陪他一起出去回电话,直到听出来确实没什么才能神魂归位。她控制不了自己了。她有时也想退回到同居以前的心态上,对吴晓持一种可有可无的无所谓的态度,以拯救自己。可那都是一种自欺,理智无可挽回地变得不堪一击。特别是吴晓不在家她独守空房的时候,她等着他无心做事无心写字的时候,她就会无声地呼喊:我真的真的离不开他啦!然后她能默默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回音。那真是一段让人忧心忡忡也让人幸福不已的日子。
她闲的时候,艾丽和阿欣仍然不时地呼她,约她到酒吧去聊聊天或者给她介绍一些民间的郎中和古怪的偏方。她们认识很多有钱的男人,自己于是也渐渐地见广识多起来。林星并不想脱离现在的治疗方案,现在也还不到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但她对她们提到的一位在潭柘寺禅隐的杏林高手有些心动,因为社里一位老编辑也提过此人,说是对肾疗极有心得。她让艾丽、阿欣托她们的朋友替她约诊,一直未有回音,时间久了林星倒也可有可无地忘记这码事了。
通常男人们认为最麻烦的事,恰恰是女人共同的乐趣。艾丽和阿欣更多的是约她出去做头发。她们和一些流行发廊的大工很熟很熟。她们带着她去,艾丽和阿欣付费做全套的剪洗吹和更加繁琐的美容,然后让大工为林星免费剪洗一下。做头的时候她们会聊起吴晓,问吴晓现在对她怎么样,是不是一如既往。林星有时就装出淡淡的样子,说吴晓其实只爱他的乐队,对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吧。她们问:那他挣的钱是都交给你还是自己留着你们各花各的?对这个问题林星则照实说:他交给我,用钱的时候再跟我要。她们点头说那还行,不过你们也没多少钱。林星倒一点儿不觉得尴尬,她的语气谁都能听出带着一种幸福的知足和真诚: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的是两个人对钱的态度,我最讨厌为了钱打架的那种。
阿欣问:“你们家东西都谁买?”
林星答:“谁都买。他买得多一点儿,因为他做饭多。另外他喜欢装饰屋子,总喜欢买些小玩意回家挂上。我一说别买这些没用的把钱都浪费了,他就说我没情调。”
艾丽说:“你干吗不劝他回去找他爸爸,他爸爸不是号称中国首富吗?”
林星笑笑:“我从来不介入他和他爸爸之间的事。再说他爸爸也就是个大型国有企业的领导,又不是私人资本家,谈不上首富不首富。”
说到吴晓的父亲,就说到了长天公司,说到长天公司,就说到了刘文庆。阿欣问林星:“你知道刘文庆这回赔惨了吗?他买了一大笔长天集团的股票,结果他刚一买就跌了。他没法子又放血往外抛,结果他刚一抛又涨了,一上一下,赔了几十万。那钱是他找好几家借的,还有他嫂子家的钱。据说他嫂子为这事都快和他哥离婚了。”
提起刘文庆林星还是挺关心的:“你们最近见到他了吗?”她问。
“他前些天还来找你来着。他出这事以后人都变样了,你是没见,见了能吓你一跳。胡子都不刮,跟从大狱里刚放出来似的。我们说你搬家了,他问搬哪儿去了是不是为了躲着他,我们说那谁知道,你得问她去。”
“你们告诉他我现在住的地方了吗?”
“没有,我说我们也不知道,你呼她吧。”艾丽说,“前两天还来了一个男的,找你,留了一个电话。我忘带来了,说想约你见面谈件事。”
“谈什么事?”
“他没说,就说让你有空可以给他回电话,你回吗?”
林星想了想,一时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约她又不留姓名。于是对艾丽说:“你们帮我回电话吧,问问他是谁。我要是跟他见面的话,你们得跟我一起去,万一我让人绑架了,好有人去报警啊。”
艾丽说好,又说:“估计是个色狼,绑架你不可能是为了劫财,你有什么钱呀,那只能就是劫色了。这人肯定在哪儿瞄上你了,或者以前受过什么刺激。”
林星笑道:“要听出是色狼的话就别叫我了,对付色狼你们更有经验。”
这一天的晚上艾丽又呼她,告诉她已经帮她约好了那位在潭柘寺隐居的老中医,约了第二天前往拜谒。那老中医经了一些肾病患者的口碑相传,又加上退隐禅林的传奇色彩,在林星未曾谋面的印象中,已飘飘然带了些仙气,令人不由不心向往之,所以林星在电话里对艾丽的帮忙很是感激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艾丽叫了出租车来扬州胡同林星家接她。扬州胡同说是胡同,实际上是一条旧式的小街,可以开得进大卡车的。这种基本上没有大动改造的小街在北京大概不多了,还保留了不少旧清、民国和“文革”前的建筑痕迹,因此常有些探幽寻古的老外来此猎奇。艾丽来时林星已经等在街口,阿欣说要借光去拜拜佛,也一起跟来了,三人同车而往。路上艾丽告诉林星,昨天晚上那个想约林星见面的神秘男子又来电话,问是否已经找到林星。艾丽恶作剧地给那位估计是“色狼”的人出了道难题,她告诉那人林星只在明日有空,真有事要谈的话可去远郊的潭柘寺一晤,上午十一时半,过时不候。
林星嗔笑:“你干吗耍人家。也许人家真有正事。”
阿欣说:“要我估计,肯定是你妈以前有个谁也没告诉连你都瞒着的秘密情人,现在要来认亲呢。要是那样的话再远他也会不辞辛苦地赶过去的,你放心吧。”
林星拧了阿欣一把,说:“你这不是转着弯儿地骂人嘛。”
阿欣倒是一脸神往,希望这是真的。林星不清楚她是不是看过类似《雾都孤儿》这种文学作品,虽然身在风尘,心里却老在为自己编着些浪漫的故事,常常幻想甚至盼望着自己也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世。她最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位沦落社会底层的贵族后代。
出租车在崎岖辗转但风光秀丽的山路上盘桓了两个小时。城里已是初夏,但山区却还有些清凉。山谷里的颜色还留着春天的气息,一派花团锦簇,肥红瘦绿,是城里全然见不到的风景。从汽车的窗外吹来的干干净净的山风,沁入到林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一切疾患仿佛都在瞬间挥之而去。她想今天即使不能见到那位皈依佛门的神医也算不虚此行,她想说不定她的病全是城里污染的空气造成的。
终于她们到了潭柘寺,未拜佛先去寺院后的一排平房中拜谒医生。医生是见到了,其形象俗常得像是个最普通的街道干部,与想象中的仙风佛骨大相径庭。看病问诊的过程也简单得近于潦草,胡乱问几句兼带把脉开方加起来不过五六分钟。出来时艾丽和阿欣都替林星表示了失望与愤慨,林星此行已有所得反倒不觉上当受骗。
三人转到前边,嘴上都说今天来此本是拜佛许愿为主,聊以自慰。还未踏入山门,忽见路边售卖佛香法器山珍水果的小贩们纷纷仰头侧目,她们便也举目看去。看见两辆漆黑的轿车沿着右侧高僧塔院的暗红粉墙徐徐而来,在寺前的青石台阶下停住。从前边一辆奔驰轿车里,下来几位西服革履的男子,其中之一艾丽眼熟,惊叫一声:“哟,他还真来了!”林星也认出了此人,原来是她在吉海见过的长天集团行政部的老总李大功。后面一辆奥迪轿车的车门旋即打开,缓缓下车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目慈祥的人。艾丽和阿欣只顾和李大功说话,和这人四目相对的,只有林星。
吴长天与林星走进潭柘寺塔院时太阳正值当午。参天的松柏和茂密的银杏疏懒地闪动着厚厚的枝叶,把细碎的阳光在泥土上筛得眼花缭乱,荫庇着初夏湿润的潮气。很久以前,吴长天曾经在一次心力交瘁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来此散步。在这依山而建、深不见首尾的塔院里,几十座历代高僧的塔墓静静地守望了千百个春夏秋冬,泥土和松柏的芳香沁入大彻大悟的历史玄秘,使这里成为一处凝神养气和低头思过的佳境。
儿子的负气出走不过是一时任性,若放在以前吴长天并不会挂在心上。可人一到五十岁,自然有了迟暮之感,对很多事情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