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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梦断关河-第62部分

小说: 梦断关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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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看过之后,双手奉还,连连说:“不知上官驾到,多有得罪,乞见谅,实在是误会,实在是误会呀!”
  他招呼黑胡子一同朝联璧跪拜,然后请进客厅,热茶点心招待,再三解释:只因洋鬼子占了宁波之后,屡屡四出骚扰,官兵全都不战而逃。我们这里叫后山泊,离慈溪不远,闻信都很恐慌,官兵既靠不住,只得设法自保。叶、沈、江、萧四大姓,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团练乡勇,保一乡平安。如今团练虽不足一月,却都摩拳擦掌练得热火朝天。本地民风原本悍猛,乡勇们为保家园,都很卖力,也都很警觉。今天实在是见各位面貌衣着说话异于常人,所以起疑,误拿了上官,千万见谅,千万见谅。
  联璧微笑着,问明了花白胡子姓叶,是团总,黑胡子姓沈,是副团总,因为团练乡勇的费用主要由他们两家承担,已经花了近两万银子。于是联璧点头赞叹之后,又思索了片刻,漂亮而又精明的脸上一派推心置腹之诚,说道:“你等出钱出力,自保一乡,固然可敬可佩,但日后并不能得功成名,岂不可惜?为二位计,不如带赴军前,我为你等禀明将军,得大营南勇名号,则事成后你们二人至少可邀议叙【议叙:清代官制,于考核官员后,对成绩优良者给以议叙以示奖励。议叙之法有二:一加级;一记录。另外由保举而任用之官也称为议叙。此处所称议叙指的后一种。】保举,得一官半职,费此巨额银两也算不枉了!”
  黑胡子的沈姓绅士眼睛发亮,跃跃欲试,花白胡子的叶姓绅士也很高兴,但比较冷静,说:“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但未必能落到我们这些草芥小民头上,将军乃皇亲,钦差大臣,如在云端,我们岂能够得着他?……”
  联璧一听就明白,哈哈大笑,说:“你们是信不过我?实对你说吧,我本是将军的亲戚,他这次率大军南征,特意邀我入幕辅佐他。此二位都可以作证。”天禄只能随着濮贻孙连连称是,濮贻孙又顺着联璧的话大吹特吹了一番,不由叶沈二人不信。见此情景,联璧趁热打铁,立刻决定,说:“眼下军前正用人之际,宜早不宜迟。此地团练乡勇的详情,还须我再作巡查,才好向将军保荐,二位也要赶紧备下履历文书等件,我好带回大营备案入册,以为日后议叙保举留底。另外,请二位找一向导,将我的两位伴当安全引入宁波城中,算你们为将军大营初建的第一功!”
  天禄听联璧的大话说得没边没沿,直替他担心;濮贻孙却一直敲边鼓、唱双簧,哄得叶沈二人极为兴奋,忙不迭地为这些将军大营的上官奔走安置。
  后来,联璧拍拍天禄的肩膀,说:“招兵买马可是大营的头等大事,这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我们走错路耽搁了这么多日子,吕泰他们肯定不会在慈溪等候,你们就从这里直接去宁波好了。我留在后山泊一面交涉安排一面等你们回来,五天以后会齐,同归大营,如何?”
  “行啊行啊,募集乡勇若能办成,也上得了功劳簿不是?到时候可是要请我们吃酒的呀!”天禄笑着打趣回答。
  濮贻孙只是笑着连连点头,什么也没说。
  在后山泊略作休整,天禄和濮贻孙跟着一位本地向导出发前往宁波了。
  一路上,天禄不住夸奖着后山泊的乡勇,一个个真是虎豹儿郎、血性汉子,保家园护乡土定能豁出命去争斗,决不至于如官兵那样脓包!他又兴致勃勃地对濮贻孙鼓吹臧师爷的“不区水陆,不合大队,不克期日,人自为战,战不择地”的主张,说后山泊这样的乡勇加上臧师爷这样的战策,洋鬼子不败才怪呢!
  濮贻孙对天禄这话题没多大兴趣,转着眼珠子想想,小声说:“你说……联师爷留在后山泊不去宁波,不无贪生怕死之嫌吧?……”
  “哎,人家办的是大事也是正事嘛!”
  濮贻孙盯住天禄,仍然小声地说:“回头他要是办成了这桩买卖,你天禄务必要作个见证才好。”
  天禄不解:“联师爷此举也算公忠体国,要作什么见证?”
  濮贻孙暧昧地抿嘴一笑,说体国嘛倒也说得过,公忠却难讲了。幕府里的事,你经得太少。现在不必多问,待五日后回到后山泊,且看我料得准不准。那时候再跟你细说端详。
  远远望见宁波城墙时,向导安慰,天禄鼓励,说二人给濮贻孙保驾,过城门的时候千万沉住气,不要慌张,多点头微笑,少说话。可是真走近盐仓门,濮贻孙倏地变了脸色,面白如纸,冷汗都滴了下来。天禄只当是守在门前四名持枪夷兵和许多所谓“红毛乡勇”的汉奸把他吓着了,小声安慰道:“向导有亲戚在城里住,盘问不住咱们的。”
  濮贻孙颤抖着从牙齿缝里嘶嘶地说:“你……你朝城头,城头上看……”
  天禄仰头,吃了一惊:城楼悬下一颗首级,下面吊着一张告条,大字书写:“清官吕泰来探军情,故枭示”。天禄心头也怦然不已,他们本应到慈溪与吕泰师爷会齐,一同潜入宁波的。吕师爷必定是等他们不着,自己先行,想来事机不严,泄了密,出师未捷身先死,为国殉难。可知逆夷城中警戒巡查很严,倒要小心。天禄定下神,对踟蹰不前的濮贻孙说:过城门包在我身上,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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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前盘查果然严密,四个夷兵不过像镇守城门的石头狮子,吓唬吓唬乡下人罢了,起劲的是那十来个头戴夷人白盔帽、身穿半截夷兵军服的“红毛乡勇”,持刀拿枪十分凶狠。所幸向导胆子颇大,对答如流,指说天禄和濮贻孙是远房亲戚,做生意的,来宁波办年货。汉奸小头目找不出向导的破绽,突然转向天禄,问:“你做什么生意?办什么货?”
  向导抢着回答:“总是宁波的土特产,白鲞啦蛏腊啦笋干啦……”
  “没有问你!”汉奸小头目把向导推到一边,催促天禄:“你说呀?”
  天禄笑道:“白鲞笋干要买,还要见你们的陆团总陆心兰老先生。”
  汉奸小头目一愣:“你认识我们陆团总?”
  “不跟他约好了,敢进宁波城?”
  “他怎么不来接接你呢?”汉奸小头目口气软下来。
  “这是我们生意上的事情了。”天禄也就顺水推舟,扬脸挺胸,拿起了派头。
  “明白了,明白了!”汉奸小头目连连点头,满脸赔笑,伸手示意,“请,请!”
  安全进城以后,濮贻孙内衣尽被冷汗浸湿,三人找了一处临街小破庙歇脚。濮贻孙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问道:“这陆心兰是什么人物,这么管用?”
  濮贻孙实在是个精明不过的人,一问就问到了要害处。
  陆心兰本是宁波府户科的小吏,专管漕粮,是个肥差,所以家道丰足。英夷占领宁波后,行政长官郭士立看中陆心兰才干老练,想收为羽翼,以稳定宁波城的局面,因而优礼有加。陆心兰便也顺从了英夷,领郭士立之命,召集宁波市上游手闲汉,给以武备,严加训练,负起守卫巡逻查验等项夷兵不屑或不便执行的公务。每人每天给半块银元,加上白盔帽和夷兵上衣这半截夷装,于是人们背后戏呼之为“半洋兵”、“二鬼子”,通称“红毛乡勇”。
  英夷占领宁波,除了从府库中得到十二万银元和大量的、可供全城两年食用的粮食之外,还从官府的钱库和民间各钱庄掠得铜钱二十六万串。为便于携带远行,必须把这些铜钱换成银两或银元,这件要紧又颇有赚头的事,也交给陆心兰办理。陆心兰于是常常到宁波四乡以钱易银,四乡于是常有人来与陆心兰商谈易银的买卖。红毛乡勇们自然是陆心兰四出易银的保镖和帮手,所以那个汉奸小头目一听这个题目会立刻改变态度。
  前些天,从宁波侦探夷情的人回来向张应云报告,说陆心兰并非真心从逆。张应云立刻抓住时机,邀了陆心兰的原上司宁波府同知【同知: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分掌督粮、缉捕、海防、江防、水利等,分驻指定地点。】一道,在清军和英夷都不曾到达的慈溪乡下,与正在那里易银的陆心兰见了一面。其时陆心兰指天画地,深表悔恨,并发誓将功赎罪。张应云大喜过望:若得陆心兰为助,里应外合,则取宁波易如反掌!他只将此事禀告了将军,将军也很高兴,命他紧紧牵牢这条内线,时时派人去与陆心兰联络,彼此沟通情况,并一定要严守机密。
  张应云第一次与陆心兰见面时天禄就在场,彼此相识,今天便担当了第一个进宁波城见陆心兰本人的重要使命。
  这是天禄此行的机密,若不是怕濮贻孙过城门时露马脚,本不该泄露的。此时他也不好回答,只说:“歇口气就赶快分散开吧,免得招人耳目。”于是向导先告辞离去。濮贻孙拿出生意人的架势,出门就雇了顶小轿,要到城中最繁华的鼓楼大街,他总得像模像样地收购一些白鲞笋干之类的年货才是。天禄在其他两人离开之后,又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公后私,问明了路径,朝江北吉庆里陆心兰的住处走去。
  宁波位于三江之口,水多码头多,桥也多,桥头常常是商贩云集的热闹地方。天禄一路走去,见各处桥头都有卖菜、卖豆腐和卖杂物的担子,还有深目高鼻、须发拳曲的夷人用车子装满了布匹绸缎、衣服鞋帽钟表瓷器等物在那里叫卖,一看就知道大多是他们从百姓家抢来的。一路所见到的各种庙宇,都跟刚才他们三人歇脚的小庙一样残毁不堪、门破墙塌,神像神主全都打碎了堆在墙角,大多有烧过的痕迹,叫天禄纳罕不已。
  前面又一座石刻精美的拱桥,天禄走近的时候,桥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摆小摊的慌慌张张收拾物品挑起来就跑,拱桥又高,看不见桥那边有什么动静,只听得“噼——”“啪——”震天响,好像在放鞭炮。天禄拉住一个摊主问道:“出什么事啦?”那人脚步飞快,嘴里一个劲儿地直说:“快躲开快躲开!勿要触霉头!……”
  天禄望着那人急匆匆的背影,还没回过神,“啪”的一声脆响震耳,天禄面颊上热辣辣地一疼,急回身,猛朝后跳,才躲过了狠狠抽过来的第二鞭。一个面目狰狞、壮实得像铁墩的汉子,不住地挥动手里的长鞭,打出一声声小炸炮般的震响,粗大的鞭子就像黑色的毒蛇,专朝天禄这样来不及躲开的人身上抽过去。
  天禄无故被打,气得就要上前理论,被旁边的一个老人拉住,小声说:“莫惹他,莫惹他!……”
  响鞭净街,只有皇上和钦差大人才能用,在逆夷占领的宁波,竟敢用响鞭开路,莫非是英夷的钦差叫璞鼎查的那个家伙?天禄倒要看上一看。
  响鞭过后,两名前导从拱桥上走下来,引出一曲柄杏黄伞,后面是饰着四圆金的青扇两柄,像过会一样,跟着一对一对地从拱桥上走下来四对旗枪、两对金黄棍、两对肃静牌、两对回避牌,八个随从簇拥着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大轿。执仪仗的和轿夫都穿着一式的大绿底上洒小红花的长袍,强烈的颜色叫人看得眼睛发涨。
  第三十九章
  吴淞口外江水滔滔,江面宽阔得如同海洋。
  庞大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舰队像一大片乌云,覆盖了吴淞口附近水面。盛夏本是田里最忙的日子,但沿江百姓为避战火,早就逃跑一空,被英军炮火炸成废墟的镇子上、荒凉空旷的田野中、水天一色的茫茫大江上,都见不到一个中国人、一条中国船的影子。他们倒仿佛成了这块土地的主人。
  远离故土,有关家乡的一切便具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客厅里聚集了十多位客人,除了几位来复枪联队和炮兵团工兵团的陆军军官之外,多数是舰艇上的海军军官,还有一位随军的传教士和随军商人,女主人不在场,客人又都是单身汉,此刻这里更像伦敦上流社会特有的男士俱乐部,只是缺乏应有的平静悠闲和刻板,客人们各个兴高采烈,气氛异常振奋活跃。
  客厅的门开了,布鲁克夫人站在那里,带着她惯常的慈爱微笑,说:“先生们请注意,看看是谁回来了?”
  “亨利!”好几个声音一起喊出来,惊奇又快乐。
  他就站在布鲁克夫人身后,带着大家熟悉和喜爱的诚挚的微笑,向招呼他的朋友们点头示意,并宣布,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和休养,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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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纷纷祝贺,有的说他面色仍然苍白,还需要多喝点地道的英国苹果酒,说着就递上了酒杯;而另几名军官又急着要拉他再组一桌牌局。布鲁克夫人笑道:“不,不,先生们,他属于我。我要请他鉴赏我的新藏品。他精于绘画,我只相信他的鉴赏力……亨利,你来看看这些,是不是很有价值?”
  她把亨利领到一张圆桌边,打开了桌上大木盒。缤纷的色彩和东方艺术的韵味立即把好几位客人吸引过来围观,啧啧称赞——盒子里躺着二十多把各色各样的扇子:有素白的、泥金的、绘了花鸟山水或写了诗词歌赋的折扇,更有精工刺绣着松竹梅兰、仕女神仙的团团的绢扇,还有精雕细刻的骨扇和浓香沁人的檀香扇,甚至还有一白一黑不知是鹅毛还是鹰翎制成的羽毛扇。一个军官说,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种扇子。
  亨利一把扇子一把扇子地仔细看过,像所有的鉴赏家那样,一直不置可否,却掩不住眼睛里的惊异和赞赏。看完以后,他郑重盖好盒盖,静静地坐了下来。布鲁克夫人担心地望着他,见他总不说话,忍不住了:“亨利,怎么样啊?这么可爱的扇子,难道没有艺术价值吗?”
  亨利一手托腮,皱紧眉头,仿佛在十分费力地思索,然后心事重重地慢慢说道:“亲爱的夫人,很抱歉,我想要提一个建议……”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环视桌边诸人,见他们都凝神不语地盯着自己,便满意地笑笑,说,“建议你回到伦敦,开办一个东方古扇博物馆!……这里的每一把扇子,都是极精美的、价值极高的艺术品!布鲁克夫人,你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的博物馆的创始人啦!”
  布鲁克夫人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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