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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落花之美-第6部分

小说: 落花之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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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的窗口,让目光透过黄昏时分苍茫的远空或月华下迷蒙的雾霭辨认那条河床,寻觅曾在那里邂逅的乡亲,思索那段岁月在我后来人生旅途、尤其情感园地留下的痕迹和影响。
  转眼快四十年了。我1965年上初中,1966年“文革”开始,学业随之中断,1968年“毕业”后别无选择地当了农民。农民其实不容易当的,需要体力、需要技能、需要经验。而我哪样都不具备,无非一个满脑袋文学幻想的瘦瘦的十几岁少年。由于不能顶整个劳动力用,生产队长就派我跟妇女组薅地。薅地,就是在谷子( 粟 )地里把杂草从谷苗中薅掉。草和谷苗长得差不多,很容易“良莠不分”,薅的时候必须蹲下仔细辨认,蹲着挪动身体。清晨一蹲,蹲得满屁股满裤腿都是凉津津的露水;中午一蹲,蹲得满脑袋满脸都是热辣辣的汗珠。而且一蹲就是两三个钟头,腰痛腿痛,断了似的痛,恨不得趴下爬行。但其他人好像全然不痛,三四十个姑娘媳妇婶娘们如云彩一般飘乎乎移向前去,留下我这个惟一的“大男人”在后面欲泣无泪欲哭无声。抬头看去,苗垄长得简直像要通到月球上去,周围原本赏心悦目的绿茵茵的禾苗也好像成了无边的荆棘把我狠狠困在中间。“歇气”( 中间休息 )时间到了,相继薅到垄头的妇女们围坐在田间树阴下说说笑笑,我眼巴巴望了一眼,赶紧低下头继续薅草。薅着薅着,忽见另有一双手薅了过来。扬脸看时,人已起身离开了,只留下背影和没了杂草的爽净剔透的苗垄。原来是同村的杨大娘接我来了!她四十多岁,很少说话,接我接碰头也不出声。没等说句感谢话就默默转身走开了,每次都是这样。
  她有个儿子在县城念高中,不久也回来务农。上、下工路上我们时常交谈。他说话总是害羞似的低着头,只两眼朝上笑眯眯地看人。岂料一次批斗我爷爷时,他忽然从我身旁举起拳头,昂首挺胸,厉声高喊“打倒地主还乡团长× × × !”听得我目瞪口呆,从此再不理他。可他的母亲杨大娘薅地时照样无声地接我。
  除了杨大娘,还有一个人接我。是一位姑娘,和我同住在五户人家的小山村里。二十三四岁,脸圆圆的,红扑扑的,眼睛特别好看。接碰头时,她便朝我微微一笑,从不说话。因此留在我记忆里的她,只有笑容,没有语声。
  再后来,我离家上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我打听过杨大娘和那位姑娘,得知大娘搬走了,姑娘嫁去了异乡。不用说,两人都是极普通的农民,极普通的村妇和村姑,而给我的帮助却是极不普通的。正是因了她们的接应,我得以熬过初当农民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使我不至于在众人休息时甚至收工后仍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后面忍受痛苦、劳累、孤独和绝望。多少年来我走南闯北,亦曾浪迹海外,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和接应。但庆幸和感激之情,似乎都没超过当年薅地接碰头那无声的一刻。无声的背影、无声的笑容……
  至今我也不喜欢喧闹和饶舌,一如我不喜欢有人取笑农民。
   
博客七日小记
犹豫再三,到底抵挡不住新浪网估计长得足够漂亮的女编辑的再三忽悠,决定在那上面开博客,开了再说。所以犹豫,原因有三。一是因为我认为博客基本是年轻人的天下。试想,在一群明眸皓齿的俊男靓女帅哥酷妹歌舞正酣谈兴正浓之际,忽然有个半大老头儿傻愣愣呯一声开门进来,岂不大杀风景?二是因为鄙人虽无官无职,却也天天瞎忙,又丢三落四,若一连两三个星期都不露面寒暄,客厅里的来宾再有耐性怕也要拂袖而去;三是因为校园生活单调乏味,没什么好报告的。若是章子怡徐静蕾李宇春等演艺明星,今晚奥斯卡明晨百老汇后天好莱坞,或今天千里走单骑明日满城黄金甲,说者眉飞色舞听者如醉如痴,点击率自然爆豆一般。而若像我这样上午讲课两节下午政治学习一个半小时晚间阅卷十份写稿250字早餐油条一根晚饭馒头两个夜宵钙奶饼干三块——每天不屈不挠絮叨这个,别人不烦我自烦了,我不烦别人烦了。万一眼巴巴等一两个小时都没人点击一下,岂不自讨无趣,恼羞成怒把电脑砸了亦未可知。如此,不如不开。
  但我终究决定开了。除了有感于“新浪”的汹涌热情,主要还是因为我也不是就没有同朋友、尤其读者朋友进一步交流的愿望。较之书信和E?鄄mail,毕竟博客更直接更方便更活泛,肯定让我获益多多。随即遵嘱写了几百字的“开张絮语”,又拣三篇现成的文字交“新浪”挂了上去。三篇,一篇作为翻译匠谈翻译,一篇作为教书匠谈教书,一篇谈我的老搭档村上春树。“絮语”中特别强调但请赐教,“骂”也无妨。
  也是因为忙,第一日姑且按兵不动。第二日到底耐不住了,就在夜深人静时分蹑手蹑脚溜进“林家铺子”偷偷窥看。说实话,我的确有点怕冷场。选了照片发了简历贴了开场白挂了文章放了鞭炮,结果却一个人也没等来或来了两三个马上扭头走了——自讨无趣且不说,还有负“新浪”女编辑一番张罗。还好,点击率4350。第四日再看:12657,第五日蹿到23271,第七日也就是昨天忽一下子跨过了十万之数。留言也联翩而至,少则一两行,多则一两页。刚开张就有这么多朋友捧场,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不由又惊又喜。仔细拜读,我很快意识到此乃我迄今人生中做出的第三个英明决定——第一个是当老师第二个是译村上——她给我带来了一种迄今所没有过的全新的幸福感。
  不错,平日的读者来信是让我品味到了幸福感——在台灯柔和的光环中慢慢跟踪一行行温煦的手迹,仿佛暮春黄昏时分在林荫道上缓缓散步;而博客留言则富有震撼性和密集性,潮涌浪翻,风急雨骤,令人屏息敛气,目不暇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其“匿名性”——只知所来时间,不知所来何处,甚至不知真名实姓。也正因如此,随之而来的感觉才是新鲜的、缥缈的、意犹未尽的,因而是幸福的。试想,你的一个不无青涩的感觉、感受,一个并不成熟的想法、看法,竟会有那么多人在匆匆行旅中驻足浏览,还有人友善地留言致意或热情声援,对此你能不为所动吗?他( 她 )们既可能来自同自己的履历相关的齐鲁大地、松辽平原或南海之滨,又可能来自迄今无缘去过的南疆漠北、青藏高原或丽江古城,既可能远在天涯又可能近在咫尺,既可能有一面之缘又可能素不相识。一句话,可以来自这颗星球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位朋友。想到这里,一瞬间我产生一种同所有人的心灵触角接通的感觉,就像推上电闸刹那间出现万家灯火的辉煌。同时让我发觉,原来自以为性喜孤独的自己其实是那么渴望理解,渴望友谊,渴望与人沟通的快慰。
  自然,批评、指责甚至“骂”也是有的。坦率地说,“骂”是叫人欢喜不起来——又有谁能对“骂”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呢——但我宁愿相信一位网友的劝慰:“骂”大多出自理解的偏差,未必出自恶意,有时善意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再说,反面意见可以促进自己冷静地反思和反省,进而校正视角以至人生的准星,同样是可贵的认知资源。当然,如果地毯式轰炸一般清一色是“骂”,我再阿Q或再宰相肚也怕熬不住,不出一星期就要摘牌关门,灰溜溜趁夜逃走,这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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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的范曾
日前同S君和Y君聚餐。时值敝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院长、著名画家范曾先生刚刚飞离青岛,而S君在范曾先生逗留青岛四十天时间里陪同二百小时并承先生收为入室弟子,加之Y君亦对书画界颇为熟悉,于是席间谈起书画,主要谈画家。二君所谈两位画家印象尤深,触动尤大,感慨尤多。
  一位是八十八岁青岛画家张朋先生。张氏被誉为近六十年来四大在野画家之一,李苦禅等亦叹不如也。S君谓张氏为小学教师出身并止于小学教师,若有齐白石之机遇,声望绝不在齐之下。八十年代因李苦禅等人举荐而成名,遂被邀请入京,婉拒之。又请其为京城高端人物作画,数量近百幅,张氏遂掷笔于案,不复作画,迨至今日。居室为八十年代旧房,三室无厅。十平米左右起居室仍水泥地石灰墙,家具极为简陋,整体印象惟一“寒”字可喻——先生看透一切,心中别无长物,室之“寒”乃心之“寒”之外现也。官方几番劝其迁入“名人公寓”、“文化公寓”而岿然不为所动,盖欲避离名利尘嚣,但图清寂耳。
  另一位即是当今赫赫名流范曾先生。S君也是因为同其长时间交谈之故,其画其字其文且不说,对其为人亦得不少趣闻。如某超大企业集团举行项目签约仪式之际,请范氏为国家某委员会副职高官和异邦巨商作画,范氏曰楼下购之可也,来者以五十万元巨资购毕,复上楼请其当场作画以立此存照,范氏凛然答曰吾乃画家而非表演家,纵总统有令亦不受也!平素偶尔应邀出席政要宴会,草草吃罢便坦然离席,如入无人之境。现身公共场合,每有老总和大款围前围后,欲讨字讨画而惴惴然不敢开口。围得久了,遂问彼是何人,惟望对方知趣告辞。
  黄宗羲有句云: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粮天地宽。张范二人,鹤也!因鹤的存在,我等得以偶闻来自天表的孤鸣逸响,重温高山流水情怀,一时把酒临风,宠辱皆忘,幸也!
  席散归来,翻出《 中国海洋大学报 》,上面报道说3月28日范氏在敝校礼堂为广大师生做了题为“老庄心解”的学术报告。从中摘出范曾先生以下几句话:
  2500年前的老子、2300年前的庄子有一个共同的观点,他们都不赞成|人类智慧的过度发展,提出零度发展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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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的智慧是大智慧,人类的智慧只能算是小智慧。人无论做何种工作都应对宇宙怀有敬畏之心。
  我对自己有24个字的定位: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每个人都要客观地看待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只有正确认识自己,有正确的定位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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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大在哪里
晚饭后我喜欢散步。但不在本校,专门去兄弟院校。为什么呢?因为怕有损教师形象。你想,讲台上我可以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纵然胸无点墨,看上去也蛮像那么回事。而散步时往往背心短裤同贩夫走卒无异。走在自家校园一会儿给自己教的女孩子来一声“林老师好”,虽是半大老头也心里不大受用。何况若在花间树阴里撞见班上一男一女做零距离接触状,大家都够尴尬的。而去邻校就没这个麻烦,因为互不认识。也巧,从南到北,我所任教的大学必同另一所大学隔路相望。讲学我心虚不敢去,散步甚觉理直气壮。春季桃红柳绿,夏天合欢婆娑,秋日满树金黄……“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但不那么乐的时候偶尔也是有的。一日,刚进彼校侧门,即被门口保安员拦住,叫我出示工作证。我拿不出,他便不放:“学校有令,今天省教育局来检查,学生不许走动,外人不许进入。”往里面看,果然安安静静,空无一人。正迟疑间,但见若干辆黑色轿车斯斯然鱼贯而来,两名保安即刻挺胸收腹,举手敬礼,神情肃然,俨然缩微仪仗队。轿车们当然不予理睬,径自消失在暮色中。保安员这才放下手,示意我进去散步。我当然没了散步心绪,默默扭头折回。
  既是省教育局,顶大官无非局长了。局长毕竟稀客,好好接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用得着“坚壁清野”吗?用得着举手敬礼吗?此时此刻,较之气恼和嫉妒,我感到的更是诧异和悲哀。
  时过不久,我去北京大学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暨季羡林老先生九十华诞庆贺会。听完季老关于东西文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进一步高谈阔论,听完###的贺词,听完李肇星( 季老的学生 )的讲话,看完敦煌飞天舞( 同季老的东方学有关 ),我和北大一位我所敬慕的学者及其他几位同行一起在未名湖畔散步。这位北大教授极健谈,而谈得最为绘声绘色的是北大如何“架子大”——###司局长来校,北大只由副处长接待( “处长太忙” ),副部长来校难得见到副校长( “副校长上课去了” ),校长找部领导时让秘书打电话( “校长正和李政道交谈” )……总之就是说北大基本不把“官儿”看得神乎其神,能在权力面前保持学者、学府的尊严。我听了,不由想起前不久目睹的向局长( 或副局长 )敬礼的滑稽场面,心想北大到底不同,北大就是北大,北大就是大。
  记得美国思想家加尔布雷恩说过:“一个国家的前途,不取决于它的国库之殷实,不取决于它的城堡之坚固,也不取决于它的公共设施之华丽,而在于它的公民的文明素养,即在于人们所受的教育……”而教育,最后当然聚焦于大学教育。可以说,大学之大,不取决于其校区面积之大,不取决于其师生数量之大,不取决于其设施规模之大,不取决于投资款额之大,而在于是否大气——是否具有藐视官本位意识和世俗价值观的孤高之气,是否具有引领国民人格和民族精神走向崇高的浩然之气,是否具有敢于追求真理和高擎理想火炬的凛然之气。有此气,再小亦大;无此气,再大亦小。大学之大,惟在气大而已。试想,一个在校期间看了向局长致敬表演的学生,毕业后能够向真理致敬、向学问致敬、向人民致敬吗?幸好校方来个“坚壁清野”,没让学生瞧见。这至少说明校长们毕竟不好意思,晓得这玩意儿不是大学应有的光彩表演——“知耻近乎勇”,大学还有救。
   
身为教授
日前搭出租车回家,路上司机跟我聊了起来。由天气聊到暖气,由暖气聊到采暖用煤,进而提起频发的煤矿事故。这位大约年过五十的司机显然有些激动:“这样子下去怎么得了啊!那不是别的,可是人命啊!烧暖气的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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