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知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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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绍羽有些犯难,因为他的目的地与她相同,他不想被人误会心怀不轨。踌躇一会,他还是远远跟了上去。
路显得有点长,前面小小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夜已深。他总觉得她的脚步有些浮晃,就像微醺的人。走了一会,小咏突然横穿到马路对面。许绍羽皱眉,寻思这下真的误会大了,她一定是发现后面有人跟着,想借此甩掉他。没想到才走几步,她又回到了马路这边。这样的举动陆陆续续又上演了几回,他终于放弃理解这个女孩的行为。
回到租住的楼下,他特地在大铁门旁站了一会,才爬上楼。他差点在四楼转弯处摔了一跤,因为小咏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听见响声,她转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灯光下,许绍羽看见她额前过长的头发已拨到了耳后,露出苍白的肤色,平凡无奇的脸蛋上,一双杏仁眼显得又柔又大。他硬着头皮越过她,装模作样地把钥匙插入根本没上锁的门内,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对面房门关上的声音。他倒在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手指无意间触到裤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原来是那个纽扣。他看了一会,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念头一转,他起身打开房门,放轻了脚步走到楼梯转弯处。墙角一块破裂的砖缝中,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怯怯地伸出嫩茎,几片营养不良的淡黄叶子点缀于上,不知为何却显得很有精神。许绍羽嘴角不由得一弯,正要起身,身后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僵住,缓缓转身,对上手上拿着针线包、面无表情的小咏。一阵穿堂风吹过,他那从不上锁的房门咣当一声,为这不伦不类的一天下了最后的批注。
上班前,莫咏去取了新的隐形眼镜,解放了几天来被玻璃压得隐隐作痛的鼻梁。白天一转眼就过去,又到了她最喜欢的夜班时间。虽然老板规定了轮班制,但实际上都是她一手包办了,没办法,谁叫她一来没有约会,二来又不害怕,甚至可说是喜欢走夜路呢。
静谧的店里,莫咏埋头填写工作日志,额前的头发总是落下遮住视线,平常用的发夹落在家里了,她便从抽屉里摸出不知为何会有的衣夹凑合着用,反正也没人看见。快打烊时,来了一个人,买了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莫咏没抬头,眼皮微掀,视线只及那人下颌,看来是上次的高个男子。结账后,那人也不急着走,莫咏没理他,自顾自地准备关门,谁知转身竟撞上他,夹子、头发、纽扣纠缠在一起。看到那个“发夹”,她脸有点热,想到刚刚就在别人眼皮底下顶着这么一个夹子,本来就不灵活的手脚越发笨拙起来。那人也不吭声,直挺挺地让她“上下其手”。两人的距离太近,她的脸颊感受到人体暧昧的温度,莫名烦躁起来。偏偏那人又突然“嗯”了一声,她手上不由用力,竟硬生生扯下了纽扣。那一刻,莫咏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人倒好脾气,仍是不做声,随后还帮她拉下笨重的铁门。她傻傻地站着,看着手上那颗纽扣犯愁:怎么办呢,手边又没有针线。她突然想起《连城诀》中水笙用头钗作针、衣丝作线帮狄云缝制的那件羽毛衣,随即又想到狄云一脚把它踢还了水笙。叹了口气,她决定忽视心中的罪恶感,原样奉还这颗纽扣。
在这个人面前,莫咏有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太沉默,如果他开口,她还有可能装出笑脸哈啦几句。可现在,任何虚与委蛇都像是亵渎了什么。但那又如何?她无意去探究这个,转身走了。很久以前她就懂得,在这个寂寞的世界,离开是避免彼此憎恨的唯一选择。
回到家,她在楼梯转角处意外发现一株扎根于砖缝的金鱼草,低落的情绪立即一扫而空。她蹲下饶有兴趣地研究,却没有移植的意思。过去在家里,从她的房间门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见隔壁墙头上一大丛金鱼草,很瘦弱,却神采奕奕地迎风招展。后来她忍不住,挖了一小簇种在房里的盆栽中,没想到一段时间后就枯死了。留在墙头的却仍顽强地挣扎着。那之后,她学会了不插手、不打扰别人的命运。
身后传来脚步声,莫咏回头,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瞪着他走进对面的房间,她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可回到房间,看见床头的针线包,她的思绪就被另一个难题占据了。犹豫了半晌,她还是拿起针线包走了出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的房门竟然大敞,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转弯处,墙角,刚刚她蹲着的地方,分毫不差地蹲着一个穿着衬衫的人。据她所知,那件衬衫胸前还少了一个纽扣。蹲在墙角的人闻声转头,脸上浮着可疑的红云。然后莫咏听见对面房门吹得关上的声音,她很冷静地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他有带钥匙吗?
第2章(1)
幸运的是,房东是个好脾气的人,美中不足的是,房东喜欢搓麻将。放下电话,许绍羽如是想。在将近十二点的深夜,房东爽快地答应了送钥匙过来,不过,得等他搓完一圈。许绍羽归心似箭,倒不是他有多恋家,只是他不知如何与小咏相处。他环视这个与他的房间格局相似的小套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看不出这是女孩子的房间。布置简洁至极,沙发和置物柜倒很大,可都很老旧了,显然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客厅没有电视,唯一比他的房间多出来的电器就是一部小巧的电话。门口没有鞋架,老实说摆在过道的那几双鞋也用不着鞋架。只是,他看着脚上的男式拖鞋和身上这件男式T恤,不敢深究它的出处。
卧室的门开了,许绍羽反射性地坐直,目不斜视。小咏走出来,把补好的衬衫递还给他。他接过,不经意间瞥见她脚上超大的拖鞋和身上与他身上这条T恤同一式样的衣服,不由怔然。想起她那副大大丑丑的玻璃眼镜和用来夹头发的衣夹,他对眼前的女孩又多了几分敬畏。
他轻咳一声,道了句“谢谢”。小咏不做声,只点了点头。许绍羽沉默一会,又补充说:“房东一会就来。”
小咏仍是没有反应。
他觉得背上开始淌汗了,正考虑要不要开口告辞,一个玻璃杯却递到他面前。他郝然,又轻声道谢。接下玻璃杯时,他注意到小咏的手小小胖胖的,就如小孩子的手,莫名地想笑,急忙再咳一声掩饰过去。指尖透过玻璃感受到杯内凉凉的温度,在这个夏夜,奇异地安抚了心头的不自在。在客厅柔和的黄色灯光下,听着另一头小咏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许绍羽忽然觉得无比安宁。一个月前辞掉工作来到这个南方小城,走得坚决,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寻求什么。赖床,在街上闲逛,狂看闲书,日夜颠倒地玩游戏,他努力让自己活得悠闲,或者说是颓废,心中仍是虚虚实实,不知所措。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夜晚,陌生的女子身边,竟有了安定的感觉。
这个女孩,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好友的妹妹活泼叛逆,整日不知所踪,难得出现在家几回;偶像更换频繁得让他永远记不住名字,房间里更是从椅背到天花板都贴满了海报,每次他经过都觉得自己是上古人类。大学的女孩子倒没那么奇怪,只是太强了,偶尔听到不知从什么渠道传出的女生寝室夜谈内容,足以让他相信男性除了传宗接代外浑身上下一无是处,送进屠宰场还会被人嫌肉太硬,真的看不出来这些平日巧笑嫣然的女生这么女权主义。后来出去上学,又不习惯外国女孩的直白。
许绍羽细细想起,从小到大,还真没与女孩子走得太近过。他侧头看向小咏,她额前的头发垂落腮边,面容不大真切。有些零乱的发角翘在细长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可以看见柔和的线条上细细的汗毛。他飞快移开目光,忽生一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错觉。
平心而论,这女孩真的没什么性别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形象(想到她的眼镜的发夹,他又想笑了),个性冷冷的,与她和同事有些疏离,招待顾客也不热乎。还有——胆子蛮大,喜欢植物,责任感出乎意料的强。许绍羽脑中乱七八糟地下了几个结论,几乎真要以为自己与小咏是多年的老友,而不是半生不熟的新邻居了。
莫咏从未想过自己会让陌生男子踏进家门,但等她意识到时,她已这么做了。还好这位“沉默是金”先生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没有多问,或是说什么“真不好意思”、“方便吗”之类的废话,不然她会不客气地让他在楼道上吹一夜冷风。
她挖出一条自己当作睡衣用的男士T恤,递给“沉默是金”先生。他一愣,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换下那件衬衫,我要缝纽扣。”莫咏只好出声说明。他倒是知道自己找浴室换衣服,她真怕他呆呆地就在客厅脱起来。
等他从浴室出来时,莫咏忍不住嫉妒起来:自己可以当连衣裙穿的T恤,套在他身上却再合身不过,还平添一份慵懒的感觉。她终于首次正眼打量他:高高瘦瘦,长得还不错,慢条斯理的动作总让她觉得他脸上应该架着一副很书生的眼镜。不过可惜,没有。初见时他眼睛深深的颜色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近看之下,她发现这双眼似乎没什么温度。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温顺,她仍下意识地将他定义为非我族类。
莫咏躲进卧室,三两针便把纽扣缝上了,再出来时,“沉默是金”先生已给房东打完电话,正规规矩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她把衬衫还给他,顺手倒了杯水。
“谢谢。”他低声道。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很温和的嗓音,却不知怎的有丝变声期少年的稚气。她的耳朵痒起来,像是被风刮过。忍住战栗的冲动,她在沙发另一头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
如果要莫咏选择,她宁愿躲回卧室,反正这个人看起来“很乖”,绝不会把她的客厅搬走。但是不行,他住在对面,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想给人留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印象,简而言之,她得“陪客”。
“沉默是金”先生一如既往地沉默,莫咏低头看书,心里第一千万次地感叹自己蓄起额前刘海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碰到尴尬的场面,头一低,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给彼此省了应付的麻烦。以前这么对小敏说时,曾被她骂有病,说她是逃避现实。逃避现实吗?也许是吧。可她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错,不令人尴尬,给自己轻松。再说了,碰到必须聊天的场合,她也可以很“诚恳”地挤出笑脸,滔滔不绝,从自己的祖宗八代聊到对方的后世子孙。可身边这位先生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有什么办法呢?
换了另一个人,在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下,恐怕两人早已成睦邻了。莫咏真的很佩服他,打死也不吭一声,她也只好陪他冷场。现在她只盼望房东快点来,然后房门一关,撒盐保佑自己不要再碰上这位令她不知如何应付的芳邻了。
房东出现在门口时,她感激得真想跳过去拥抱他圆圆的啤酒肚,房东大叔熟悉的酒糟鼻从没有一刻显得如此可爱。不过,“沉默是金”先生也很识相,匆匆道了一声“晚安”便逃了,只是莫咏一点都不想为他鼓掌,相反她狠狠地瞪着已不见人影的大门,因为——他把她的睡衣给穿走了。
第二天下班回家。她发现房门口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散发着清香的男式T恤,上面还摆着一张卡片,用钢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多谢”两个字,最逗趣的是下方还画了一个低头抱拳的古代侠士,寥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莫咏不禁笑了出来,开始觉得,有这么一位邻居其实也不错。
今天不宜出门,许绍羽瞪着紧闭的大铁门想。他刚刚吃完早餐回来,却发现没有带钥匙,连大门都进不去。站了一会,始终不见同楼的住户出入。算了,他当下决定去书店逛逛。这半个月来,他不时光临那家书店,有时买一两本书,有时只是纯粹地看看。那些女店员已经认得他了,有时还会跟他开开玩笑,反而住在对面的小咏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推荐书时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老实说,他不大愿意接近她,也许是她周围“生人勿近”的气息。
来到书店,却没有见到小咏,这倒是很难得。那几个女店员热情地打招呼,他点头敷衍过去,便躲到一旁看书。刚开店不久,没什么人,女店员们又聊起天来,他本不在意,却突然听到小咏的名字,耳朵不由竖了起来。
“对啊对啊,明明私下跟我聊得好开心,第二天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也有这种感觉呀?真怀疑她是不是双重人格。”
“没见过那么敬业的,夜班天天上,书单天天写,整天只会书书书,也不喜欢跟大家一起去玩。”
“得了得了,小咏哪里惹你们了,净在背后议论她?”冷不防一人不耐烦地说,竟是叫做“小敏姐”的女孩。
其他人立刻不吭声了,半晌,只有一个女孩怯怯地问:“我们只是好奇嘛,小咏跟我们好不一样哦。小敏姐,你不是说你跟小咏是初中同学吗,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呀?”
第2章(2)
许绍羽闻言,不禁多看了小敏几眼,那是个颇“艳”的女孩,瓜子脸,丹凤眼,细长的眉毛高高翘起,叫人一看就不敢多惹。他一直以为她对小咏有敌意,没想到她现在竟帮小咏说话,而且两人竟然还是同学。
小敏冷冷地说:“你们觉得小咏以前会是怎样?”
“我们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嘛。不过,她以前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好的事?”小敏哼声,“小咏初中时就很有名。”
围着她的女孩眼睛亮了起来。
“她很喜欢逃课,而且逃的都是主课。”
“要想见到她,只能在美术、历史这些课。”
“不过早上第一节课她是绝对没影的,因为她爬不起来。”
“你们猜她成绩怎样?”小敏不怀好意地问。
“那还用说,总不会很好吧?”那个女孩撇了撇嘴。
“Bingo!她一向是年级前几名,升学考时还拿了全校第一。但是她没有去上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