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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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等自欲相助太守,然府库实虚也。”
是勋长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吾闻平阳四县之土著,亦有不识耕织者,匈奴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不如与勋。”
呼厨泉闻言,不禁和去卑对望了一眼。确实平阳等四县的汉民,不全都是农民,还有很多士绅、商贾、工匠,等等,呼厨泉心说你知道一时间拿不回四县的掌控权,也不好直接派遣官吏——派来了我也不会让他管事儿,而且估计没人敢来——所以想把本地士绅接走,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但问题是,有些人我是肯定不会放的,咱得把话先说清楚喽——
“吾等居此,亦须医者、铁匠等,恐不便与卿。”别的匠人也就罢了,这医生和铁匠,前者能给自己甚至给牛羊看病,后者可以打造兵器,都是匈奴人拼死都要抢到手的活宝,怎么可能还给你?
是勋心说我还真瞧不上这小小四县当中寥寥有数的几个医生和铁匠——看起来,你们并不明白我究竟要些什么人,要来做什么用?那最好啊!
“吾前检索郡府计簿,四县之中,不识耕织者,不下三千户。今止向单于求二千户,可由单于自选。”他特意加重了这个“户”字,你得一家一家地给我,不能拆散了给我,一则家庭离散之人不可能安心为我服务,反而我还要花精力去安抚他们,二则你要光给我几千女人、孩子,不给我一个成年男子,那可不成!
呼厨泉沉吟少顷,终于首肯了:“诚如君命。”
ps:今天两更结束。
顺便感谢dkmiror、东邪黄药师、水晶司南、武当一剑★紫炎、苏醒的龙、空空追梦、毛茸茸的熊、开会谈mm、侠蝶、翰林天子、空空追梦、收割头颅、lotoriasthor、十三猫、暗夜惊雷、qiilinn、秋天之外的落叶几位朋友的月票——腆着脸问问,还有吗?
第十二章、坊中石墨
是勋在平阳城内呆了三天,然后便领着呼厨泉的相赠——或者不如说自己的勒索所得——得意洋洋地返回了临汾县。
离开平阳的时候,大群匈奴人挤在道旁围观,是勋打眼一瞟,突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有对方瞳仁中透露出来的深刻的怨毒之意——那分明便是当日做过自己阶下囚的那位左谷蠡王嘛。当下他不禁一挑眉毛,朝着左谷蠡王淡淡地一笑。
是勋不记得是前世看过的哪部片子里的台词了:“没错,我打你了,打你了,你怎么地吧?你来咬我啊?”他是真想把这句台词背给左谷蠡王听。此番来平阳面会呼厨泉,可以说一帆风顺,虽有摩利阻路,却反倒使自己在谈判桌上讨得了更多的利益,这时候的是勋是满心得意啊,压根儿就不会把那手下败将的怨恨放在心上。
只是他料想不到,这番怨恨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飞来横祸,并且同时也带来怎样的机遇……
很快即通过白波谷,抵达临汾县。临汾县令朱彦按惯例前往北门外迎候,远远的,就见烟尘蔽天,长长的一列队伍迤逦开来,就吓得他差点儿没掉头逃回城去——不是匈奴兵杀过来了吧?!
郡守前往平阳去跟匈奴人打秋风,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带回来几十上百个匈奴兵以实部曲,包括羊、马在内带回来一些物资,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后面跟着的成千上万的难民又是怎么回事儿?
话说是勋虽然并没有向呼厨泉讨要人马物资,但既然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为了可以打好关系。方便日后互相扶持。呼厨泉还是很大方地相赠了五十名匈奴骑兵、二十匹骏马和一百只羊——单于再穷,这点儿财物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还是拿得出来的。此外,遴选了两千零七户——加上点儿零头显得有诚意嘛——也不会种地,也不会织布,没啥蛋用的汉民,总计七千六百余人,跟随是勋南下。
这些汉民早就被匈奴人抢掠得一穷二白了。数年间全靠着乞讨和给匈奴贵族为奴,勉强存活下来。但即便做奴隶,这些人也大多不合格,由得他们饿死吧,有点儿可惜了的,继续喂养吧,实在是投入、产出不成比例,直接驱逐,又恐他们聚集起来闹事,所以干脆。送给是勋得了。
近万人扶老携幼,样子比逃荒的难民还要惨。朱彦远远望见,便直撮牙花子,心说郡守大人可千万别把他们都安置在本县啊。心底默算一下,要光放下二三百口,我努把力,找点儿闲田,勉强可以供养他们到明秋,要是再多……可即便各县平均分摊,临汾估计也得落上近千人,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因此暂时将这些难民安置在城外,他跟随是勋进城以后,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侍中仁德,救这些百姓脱离苦海,然河东一郡实难资供。吾闻弘农屡遭兵燹,户口不繁,不如驱之往弘农去?”
是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复道:“辛苦冏明了,先计点户口,及各人之所长,曾就何业,再来报我吧。”
朱彦字冏明,出身会稽朱氏,乃名将朱儁的族人,为王邑署为临汾县令,已经在任整整六年了。是勋前回巡游各县,本想好好沙汰一番不称职的墨绶长吏,但发现河东的官员比起当年他督邮济阴,以及镇抚关中时所见,无论才具还是节操,都要高上很大一截——看起来,王邑在民政上还是有一定长处的——所以转了一大圈儿,除罢免解县县丞、大阳县尉二人外,基本全都得以留任。初见朱彦,是勋盯着他的面孔,忍不住便要发笑。朱彦好生的奇怪,心说我这张脸也不难看啊,更不诡奇,难道是因为与谁长得相似,所以郡守才瞧了又瞧,瞧完发笑?
其实还真不关他长相的事儿,是勋是想到了他表字中的那个“冏”字,多少有点儿忍俊不禁。不过“冏”的本意是窗户洞明,是好字眼儿,你还真没法把后世网络上的怪异引申意拿出来说事儿——就跟是勋没法找人抱怨自家关内侯的小王八印纽一般。
好在笑过之后,郡守也并没有难为朱县令,不仅如此,对他顶着来自北方平阳方向的强大压力,还能将县内秩序管理得井井有条,没出啥大乱子,颇为嘉勉。即便在太平盛世,朱彦的考绩也足够中平了,更何况当此乱世之中呢,殊为不易啊。
朱彦也果然没有让是勋失望,他带着县中属吏连加了三天班,终于把那些难民的身份、来历、特长全都统计完全了,厚厚一摞竹简递到是勋面前。是勋打开竹简,正在瞧呢,朱彦开口禀报道:“其中并无农人,三成为平阳等四县原本的大户及其家眷,六成为商贾、匠人,还有一成,本便是乡中无赖子,却无勇力。”
是勋心说是啊,无赖而有勇力的,估计全都被匈奴人抓去为奴,甚至招募为兵了,呼厨泉就不可能送给我。
就听朱彦又说:“那些大户,可以暂时安置在郡内,待四县平定后,返其田产。余众还是驱往弘农去吧,郡内实实地供养不起,况又不识稼穑……”
是勋心说还幸亏匈奴人帮忙把四县的富户连根铲起,怎么的,我先养着,将来再把田产还给他们,由着他们回老家再去做土霸王?焉有是理!当下吩咐朱彦:“冏明可择其中识文字、通律法,可以为吏的,留于各县或郡府中使用。”
朱彦连声答应,然后回复道:“也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是勋仔细审阅竹简,发现自己从平阳带出来的这些人当中,妇女儿童以及老年男子占了七成,青壮年男丁还不到两千名。当下就跟朱彦和张既一起合计。拣选出七、八百未婚或失婚的女子。许配青州兵——当然啦。都是些丑女,略有些姿色的,匈奴人绝不肯撒手——二十多名识文断字的男性,分配到各县和郡府做书吏;百余名手艺尚可的各类工匠,比方说木匠、石匠、泥瓦匠、篾匠,充入郡府;七名曾有成功经验的商贾,由郡中暂且资供,命其重操旧业。
中国人之重农轻商。本自秦代始,汉代承秦之余绪,更是给商贾加上了诸多人身限制,比方说不得为吏,不得着丝,等等。但是总体而言,两汉对商贾还算是放任自流的,并不课以重税(武帝时曾一度出台“算缗”、“告缗”等令,但昭帝时即废除),因而逐渐形成了司马迁所谓的“素封”阶层。也即虽为庶民,其富可比封国王侯。尤其东汉前期。大批素封与功臣、王室联姻,社会地位稳步提升,甚至逐渐与经学世家勾连为一体。所以对于士人来说,商贾是属于那种明着必须踩,暗地必须捧的阶层。
是勋当然不会有任何轻商思想,他觉得这正是一个大好契机,利用乱世之中旧法驰废、新法未全的机会,趁机提升一下商贾的力量,可以给中华民族注入些新鲜血液。当然啦,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从政策层面和思想层面上扭转商贾受歧视的现状的,但他总可以利用郡守之权,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里鼓励一下商业发展。
他新建的油坊和纸坊,其中剩余产出,就全都交给商人来经营,而不官卖。这回又逮着几个破产的商人,干脆就利用贷款,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挑完了那些有用的,其余妇女、老幼分散各郡居住,还剩下一千多名青壮年男子,要技术没技术,要勇气没勇气,体力中下游,做不了工也当不了兵,朱彦心说你这总该驱逐了吧?谁想是勋微微一笑,命令道:“唤那曾二狗过来。”
时候不大,一个满身漆黑的家伙“噔噔噔”地就冲进了大堂,来到是勋面前倒身便拜。朱彦和张既都忍不住以袖掩鼻,是勋倒是并没有嫌弃对方满身的黑灰,只是注目那曾二狗,喝问道:“吾前日与汝说起之事,可准备得完全了么?”
曾二狗哑着声音禀报道:“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任凭长官吩咐,小人必然不负所托。”是勋点头:“这里有千余人,汝可将去用,虽无力气,假以时日,亦可锻炼得出。然若有不安于工,或偷奸耍滑,或妄图逃逸者,任凭汝处置,生死不论!”
话说前些天,是勋绑着摩利返回临汾县,顺便督察了一番县内的军备情况。朱彦领着是勋视察,不住口地表功道:“自侍中前番来巡,云本县近于匈奴,须多加防范,下官即聚集匠人,加造兵器。加之郡内输来上千斤好铁,除少量打造农具以助耕外,新做刀百口、矛二百支、簇无算,请侍中点验。”
是勋说我不光要点验新造兵器,还要亲自前往作坊去瞧瞧,你县有多少匠人,究竟产量多寡——“若所制多时,郡中还须调走一批兵器。”
跑到官坊一瞧,生产场面还挺热火,足有三十多名铁匠并小工,全都脱光了膀子,或推风箱,或抡大锤,叮叮当当地劳作个不停。是勋想要凑近一些,却觉一股热浪夹杂着尘灰扑面而来,不自禁地便以袖遮面。朱彦赶紧奉劝:“下官自遣了小吏督造,侍中慎勿近前,免伤贵体。”
是勋完全不懂打铁,故而——听人劝,吃饱饭,匆匆后退。转过身来正想离开,突然眼角瞟到一物——咦,那又是啥了?好生的眼熟!
当即迈步走向堆在作坊外的一堆黑色物体,探出马鞭去拨了拨,这肯定不是木炭啊……“此为何物?”
朱彦也不明所以,赶紧召唤一名小吏过来,小吏战战兢兢地禀报道:“此为石墨,可代炭用。”
嗯?是勋忍不住就蹲下身子,用马鞭在那堆黑色物体上扒拉了好半天,又不顾肮脏,伸手捡起一块来,用手指搓一搓,用鼻子嗅一嗅,完了站起身,忍住热浪,探身到打铁的炉火旁瞧了一小会儿。他这才终于可以确定——石你娘的墨啊,这分明是煤嘛!
ps:注意仪改不回去了:朱彦朱冏明,前几章就有露一小脸,这回算正式出场吧,多少得给你点儿戏份儿啊。
冲锋陷阵曾二狗:你问我曾二狗能干嘛?这种大俗名呢,当然只能干苦工了,明后天会有你不少戏份儿的,请期待。
第十三章、孟门之山
是勋确实不知道,煤在中国古代曾有过多种称呼,乌金、石炭、焦石等最为常见,但也曾被误称为“石墨”。而且“煤”这个字,正是由“石墨”这一误称而来的,因汉魏之际,煤、墨音近也。
“此物从何而来?”
小吏赶紧禀报:“城外山中所出,可燃,最便熔铁。”
啊呀,是勋心说我知道山西是著名的煤矿产地,但就不知道原来汉末便已有人采掘、使用了,更不知道除了大同以外,敢情河东一带也有便于开挖的煤矿。赶紧追问:“何人所采,可唤来见我。”
就这样,小吏很快便把那个曾二狗给领到了是勋面前。是勋详细探问采煤、用煤的情况,花了将近半个下午,再结合自己前一世的知识,才终于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中国人很早便已知道煤炭,最早将其作为墨玉的一个旁支,称为“乌金”或“涅石”,用来雕刻装饰品。再后来发现了煤炭可以燃烧,起码在西汉时期就开始了规模不大的采掘。煤炭开挖出来,主要用于冶金业,也有少量无烟煤碾碎以后,添加香料,做成煤饼,供权贵之家取暖——据说,凉州之煤曾正经贡入宫中,而河东之煤品质较次,便没有这般殊荣了。
曾二狗是家传的技艺,懂得探矿和挖煤,就靠着这门手艺,跟郡内铁匠们合作,倒也勉强衣食无忧。他告诉是勋,自己手下有七八个人,每日采煤上百斤。大半供给铁匠。少量给县内富户储备越冬。是勋问他:“吾若增汝人手。日可采多少石墨?”曾二狗答道:“本县山中矿藏有限,不便开采,即便再多人手,不过日采五百斤而已。若在小人的家乡,人手充足,便一日二千斤亦可致也。”
“汝家乡何在?”
“在北屈县壶口山下。”
汉代的司隶校尉部河东郡,其辖区大致等同于两千年后的山西省临汾、运城二市,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区域:
最东面是山地。并且北有霍大山,南有王屋山,遥遥相望,这部分区域范围最小,人口也最稀少。中部是河川谷地,包括南面以安邑为中心的涑水谷地,也即两千年后的运城盆地,以及北面汾河谷地的南段——临汾盆地,这一地区是河东郡土地最肥沃,户口最繁盛的地区。西北部为高原山地。也就是日后所谓吕梁山脉的南段,地广人稀。归属北屈、蒲子二县管辖。
北屈县也就是后来的吉县,但县治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