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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人在天涯-第17部分

小说: 人在天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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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来,你雕了什么东西?”
  “哥哥!”志翔赔笑的说:“我不是不雕塑,我只是没灵感……”“灵感!”志远在床上大叫:“你有灵感陪丹荔赏月聊天,谈情说爱吧!”“哥哥!”丹荔往前一站,扬着头,忍无可忍的喊:“你别含血喷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冤枉人!小翔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我,我要见他比登天还难,从来,他心里的哥哥就比我的地位强……”
  “小荔子!”志翔一伸手把丹荔拉到后面来。“你不能少说几句吗?你不知道哥哥在生病吗?”
  “生病就有权利乱发脾气吗?”丹荔含泪问。“他病的是身体,总不会影响他的头脑吧?我看他……”
  “小荔子!”志翔厉声的喝阻她。“住口!”
  丹荔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仰望着志翔,然后,一跺脚,她往门边冲去,哭着说:
  “我累了!我再不愿和你哥哥来抢你了!”
  “小荔子!你敢走!”志翔色厉而内荏。“你敢在这种时候负气而去,我们之间就完了!”
  丹荔僵在门口,正犹豫间,忆华已迅速的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忆华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
  “丹荔!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喊着:“遇到这样一对兄弟,是我们两个的命!你难道真忍心走吗?”
  丹荔把头埋进了忆华怀里。
  这儿,志远愕然的看着志翔: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哥!”志翔走近志远,坐在床沿上。“你别生她的气,这些日子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好!哥,”他安慰的拍拍志远:“你放心,我会去雕塑,我不会丢掉我所学的!”
  “志翔,”志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别辜负我!你是个艺术家,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他摊开志翔的手,顿时间,他呆住了。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吗?这手上遍布着厚皮和粗茧,指节粗大,掌心全是伤痕和瘀紫,粗糙得更胜过自己的手!而且,那指甲龟裂,手腕青肿,他做了些什么?志远惊愕的抬起头来,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志翔。心里有些明白,却不敢去相信,他喃喃的,悲痛的说:
  “你这还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吗?”
  丹荔挨了过来,到这时,她才低低的,委屈的说:
  “你现在该明白了,他什么时候当过助教?什么时候收过学生?那么仓促的时间里,你教他那儿去找工作?何况,你也知道,欧洲最贵的是人工!所以,他接收了你的工作!只是,做得更苦!你下午才去营造厂,他早上就去,从早上八点工作到午后六点,晚上,再去歌剧院抬布景!他工作得像一只牛,才能负担你的医药费!他并没有为我浪费一分钟!”
  志远紧紧的盯着志翔,泪水冲进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一阵辛酸,使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志翔握紧了哥哥的手,他的眼眶也是潮湿的,但是,他的唇边却带着个微笑,好半晌,他才说:“哥哥!你没当成大音乐家,或者,我也当不成大艺术家!但是,在海外,在这遥远的天边,我们毕竟塑造了一样东西:我们塑造了爱!”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遍是厚皮和粗茧的手,他也看到了志远的手,也是遍布了厚皮和粗茧!这两双交握着的、粗糙的手!在共同雕塑着人与人间的爱!一个灵光在他脑中迅速闪过,他要雕塑这两双手!
  第二十一章
  夜静更深。志翔在自己的小屋里,埋头揉弄着那些黏土,他做出了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四只手的粗坯。那粗大的指节,那布满厚茧的手掌,那龟裂的手背……呆了呆,他忽然想起老人的手,那被皮革染了色的手掌,那全是皱皮和脉络的手背,那虽然苍老,却仍然有力的手指!他抛下了自己的工作,扬着声音喊:“小荔子!”丹荔正蜷缩在那张长沙发上,本来,她是靠在那儿和志翔谈话的,但是,久久,志翔只是埋头在那一堆黏土之中,对她的话毫不在意,她无聊极了,倦极了,终于蜷缩在那儿睡着了。听到志翔的呼唤,她在睡梦里猛然一惊。她正在做梦,梦里,父母流着泪在劝她回家,回到父母温暖的怀抱里去,何必要在这儿吃苦受罪,被这两个“坏”脾气、“硬”骨头的兄弟折磨!于是,她哭着奔向母亲,奔向父亲,奔向那有“世界花园”之称的日内瓦!正在奔着奔着,志翔的一声“小荔子”像当头棒喝,她一惊而醒,浑身冷汗,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她对志翔伸出手去,惊惶的喊:
  “小翔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不管是跟你吃苦受罪,我都心甘情愿!小翔子,不要让妈妈爸爸把我抢走,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志翔愕然的瞪视着这一双伸向自己的手,纤柔,秀丽,细腻,光滑,可是,如此纤弱的手,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呼唤的力量!他走过去,双目发直,他握紧了那双纤纤玉指,低下头,他审视着这双手,仔细的,专心的,带着种不可解的感动的情绪,他审视着这双手。丹荔完全清醒了,她困惑的凝视志翔,轻蹙眉梢,她喊:
  “小翔子!你在干什么?”
  志翔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发红,眼睛发光,满脸都是激动的、兴奋的、热烈的光彩。他盯着她,然后,把她紧抱在怀里,他吻了她:“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小荔子,”他用他那满是泥土的、肮脏的大手,把她那纤柔的小手紧阖在掌心中。“你以后再也不要恐惧,再也不要怀疑,你在我的手里,我也在你的手里,我们的命运,在我们两个的手里!我们这一群人的命运,在我们这一群人的手里!”他再吻她,虔诚而严肃。“小荔子!我爱你!”丹荔的眼眶里含满了泪,她并不太能体会志翔这篇话的意义,可是,她却感染了他的兴奋,感染了他的激动,和他那创作热诚中所发的光与热。她抚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他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说:
  “我想,你今夜是不准备睡觉了,我最好去帮你煮一壶浓浓的热咖啡!”她站起身来,去煮咖啡。他呢?又回到自己所塑造的那两双手上。一个新的形象迅速的在他脑中诞生,成形。他拿起那粗坯,揉碎了它,又重新塑起。
  丹荔送了一杯热咖啡在他的桌子上,他视而无睹,继续疯狂的工作着。丹荔望望那堆貌不惊人,几乎是丑陋的黏土,心里朦胧的想着,或者,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黏土、雕塑、狂热、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你即使从他身旁走过,他也不见得看到了你。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你却是他力量的泉源。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稚气,已远远的抛开她而去。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新的“自我”在刹那间长成了。她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痴痴的望着他,这个男人!他不见得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不见得会名闻天下!而,这个男人,已塑造了她整个的世界!靠在沙发中,她带着一份几乎是心满意足的情绪,酣然入梦,这次,梦里没有日内瓦,没有世界花园,只有志翔的手,那紧握着自己,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给她爱,给她幸福的那双手!一觉睡醒,早已红日当窗,她翻身而起,一张纸条从她身上飘落下去,她拾起来,上面是志翔潦草的字迹:
  “小荔子:
  我去上班了。你睡得好甜好美。我爱!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欢乐与力量!
  小翔子“
  她读着这纸条,一遍又一遍,泪水满溢在眼眶里。然后,她跳起来,跑到桌子旁边,去看他连夜工作的成绩。刹那间,她呆住了。在桌子正中,放着一件黏土塑造的粗坯。这是件奇怪的作品,是件不可思议的作品!这是五双手!男人的、老人的、女人的,一共十只手,都强而有力的伸往天空,似乎在向天呼吁什么,也似乎要向那广阔的穹苍里抓住什么,更似乎是种示威,是种呐喊: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丹荔感动的、虔诚的在桌前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这些手,一刹那间,她明白了很多很多,这些手,有志远的,有志翔的,有老人的,有忆华的,也有她的。她含泪望着这粗糙的原坯,想着志翔夜里对她说的那篇话:
  “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
  这就是我们的手!这就是!她静静的凝视着这件雕塑品,那感动的情绪,在心灵深处激荡,而逐渐升华成一种近乎尊敬与崇拜的感情。接下来的很多日子,志翔狂热的塑造这“手”,做好了粗坯,又忙于翻模,再加以灌制,他仍然认为只有铜雕,才能显示出这种“力”和“生命”的表现。他夜以继夜,不眠不休的工作,到春天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这件作品!那些手,有粗糙的,有细致的,有老迈的,有年轻的,却都带着生命的呐喊,伸向那广漠的穹苍。
  在志翔完成这件作品的同时间,志远也面临了生命的挑战。这天,医生把志翔和忆华都找了去,做了一番很恳切的谈话:“我必须尽快给他动手术,他的胃已经影响了肠子,再不开刀,将不可收拾。可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像一具空壳,我们虽然尽力给他调养,仍然无法弥补他多年来的亏损,肺上的结核菌已经控制住了,但,心脏的情况太坏,目前动手术,也可能会造成最坏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志翔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动手术,他是苟延残喘,终有一天会油尽灯枯。动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从此病愈,一个是——从此不醒。”
  “是的!”医生说:“所以,你们家属最好做一个决定,是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
  志翔和忆华交换了一个注视,忆华的眼里有泪光,但是,她对志翔轻轻点头,志翔想着这半年以来,志远在病床上如同困兽的情形,和他那越来越消沉的意志。他甩了甩头,毅然决然的说:“与其让他慢吞吞的等死,不如赌它一下!医生,你准备给他开刀吧!”这天,忆华到志远床边的时候,虽然她竭力掩饰,仍然无法隐藏哭过的痕迹。志远深深的打量她,然后抬头看着志翔、丹荔,和站在另一边的老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聚齐了来探望他?“好吧,说吧!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志远问,眼光锐利的看着他们。“哥!”志翔开了口。“医生已经决定,下星期要给你动手术。”“是吗?”他问,喜悦的笑了。“好呀!总算可以动手术了,这鬼医院再住下去,我不死也会得精神病!”
  忆华凝视着他,悄然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志远!”她犹豫的叫,欲言而又止。
  “干吗?”志远问。“我在想……我在想……”忆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我在想……”“你到底想什么?”志远不解的。
  “我想……”忆华忽然冲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结婚?”志远吓了一大跳。“你是说,在我动手术以前,要和我结婚吗?”忆华低俯了头,默然不语。
  志远环视着他们,忽然间,他勃然大怒。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床垫,他吼叫着说:
  “忆华!你要和我结婚?你现在要嫁给我?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傻瓜!你小说看多了!你电影看多了!只有在小说或电影里面,才有女孩子去嫁给垂死的爱人!你现在要结婚?你认为我挨不过这个开刀是吗?你以为我立即会死掉,是吗?你已经准备来当我的寡妇了,是吗?你要像志翔所预言的,来给我披麻戴孝吗?”“志远!”忆华崩溃的哭了出来,哀切的叫:“你说点吉利话吧!”“吉利?我不懂什么吉利不吉利!”志远继续吼叫,面庞因激动而发红。“我从来就不迷信!让我告诉你,忆华!”他一把抓住忆华胸前的衣服,强迫她抬起头来,紧盯着她的眼睛。坚决的、果断的、肯定的、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你!我娶定了你!不在现在,不在目前,在我开刀以后!我要你有一个强壮的丈夫,我要你当一个喜悦的新娘!我要活一百岁,和你共同主持曾孙的婚礼!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要娶你!在教堂里,在阳光下,决不在病房里!”抬起头来,他以无比坚定的目光,扫视着床前的亲人。“你们都是我的证人!志翔,你相信你的哥哥吗?”“我一直相信!”志翔动容的、崇拜的说。
  “你去告诉他们,解释给他们听!”志远说:“死神还打不倒我!我会活得好好的!我会站在阳光底下,迎娶我的新娘!”
  志翔点头,全体的人都呆在那儿,望着志远的脸,那脸上焕发着生命的光华,眼睛里闪耀着活力与信心!志翔面对着这张脸,朦胧的想着:这样的生命是不会死亡的!这样的生命是永远不朽的!虽然他只是沧海之一粟,虽然他飘洋过海,学无所成,虽然他一生挣扎,充满患难和辛酸,但是,这样的生命是不朽的!永远不朽的!他忽然充满了信心与安慰,他会活下去!两个月以后,我们的故事结束在一个婚礼上。
  如果你去过欧洲,如果你到过罗马,你一定不会忘记参观那种古老的小教堂:墙壁是大大的石块堆砌而成,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开着一串串紫色的花束。教堂那五彩的玻璃窗,迎着阳光,闪烁着绚丽的光芒。教堂门口,台阶上长着青苔,像一层绿色的地毯。花园里,一丛丛的花坛,盛开着蝴蝶兰、郁金香、玫瑰,和蔷薇。教堂里,阳光从彩色玻璃中射入,照在那肃穆、庄严、而宁静的大厅里。古老的风琴声,奏着结婚进行曲,回响在整个大厅中。而一对新人,就在这样如诗如梦的境界里,在亲友的祝福中,在神父的福证下,完成终身的佳礼。这不是中国式的婚礼,没有吹鼓手,没有花轿,没有宴席,但它别有一种庄严与隆重的气氛。婚礼既成,一对新人站在花园里,站在那闪耀的阳光底下,谁也不能体会,这一刹那间,两人心中所涌起的喜悦与辛酸。
  “我要吻新娘!”丹荔叫着,不由分说的在忆华脸上左吻右吻。“我要吻准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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