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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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经不起丈夫的软功夫:好了,好了,我去。她叹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坏就坏在太有野心。你以为有一天你会竞选美国总统吗?
麦克嬉皮笑脸地说:可惜我没有出生在美国,要不然,我的确该试试。
珍妮既然答应了丈夫,只好实现诺言。她把自己的妥协看做对爱情的牺牲。这就是婚姻的代价。妻子和丈夫血肉相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想着麦克的话:一个艾瑞克又算什么东西。她真希望丈夫做人像他的话一样有骨气。那是比荣华富贵更可贵的。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
赌场的旅游车在弯道上急转,老霍像节木头慢慢瘫倒在旅游车的过道里
密西西比河上的夕阳把河水照得一片金黄灿烂,河上不时有一些驳船慢慢驶过,低沉的汽笛声,鸣响着数百年的悠长。
两三个世纪以前的圣路易斯还是美国中部的重镇,那时人们沿着密西西比河,用船将棉花、蔗糖、皮毛运到各个城市去。圣路易斯沿河的各种作坊生意繁忙,堆满货物的码头记载了商业文明的兴旺和辉煌。那时人们介绍你是圣路易斯来的人,和介绍你是波士顿人、纽约人一样令人景仰。它意味着你是大城市人,有钱,有品位,有见识。
后来,修筑横贯美国东西铁路工程的计划开始施行,圣路易斯的名望自然而然叫设计师们选中这里作为东西铁路转运的中心枢纽。消息传到圣路易斯,市民难免议论纷纷。
火车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吃煤的、会跑会叫、沿着铁轨行走的大怪物。
有人乘坐过它吗?寥寥无几。都说它很吵闹,很不舒适,毫无安全感。一个跑在两条铁轨上的危险怪物,为什么要把它请到圣路易斯来?
听说它能带来繁荣和财富。
胡扯!难道圣路易斯不繁荣吗?难道密西西比河的河水送给我们的不是富庶吗?谁敢保证那铁路不会带来灾难和破坏力?一旦灾难发生,破坏了河道运输,我们圣路易斯人的饭碗便给砸掉了。
于是,圣路易斯举行了公民投票。在这座城市,建造铁路中心枢纽的计划遭到绝大部分公民的否决。铁路公司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改变设计,蓝图北移,将芝加哥作为了圣路易斯的替代城市。
一年年过去,铁路一尺尺地在增长。圣路易斯人幸灾乐祸期待一场大祸在自己的北部发生。然而,一年年过去,乘坐火车的人越来越多,芝加哥渐渐取替了圣路易斯在美国中部的名声。人们谈起芝加哥,和谈起波士顿、纽约一样兴奋。
圣路易斯人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灰头土脸,密西西比河的水路运输随着铁路运输的兴起而迅速没落。圣路易斯人的金饭碗碎了。
可惜人们并没有轻易地忘记圣路易斯,他们把圣路易斯人的顽固和保守加油添醋,宣扬到满世界去。
当圣路易斯著名的耸入云天的 GETAWAY ARCH (西部之门)在斜阳中熠熠生辉的时候,环绕在下城边沿的密西西比河上最夺目的景色是那些金碧辉煌的赌船。未待夜幕降临,赌船上的霓虹灯便大放异彩,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船上美女佳看满目皆是,空气里回荡着叮叮当当的银币声,大有尽享人间奢华的感觉。
许毅祥是在下午时分跟着老霍上船的。
在来美国之前,许毅祥曾在电影里见识过赌场。但那是有距离的,戏剧化的,所以,也不那么撩人和真实冷酷。现在,他面对着眼花缭乱的赌具,那些转动的轮盘,小球在轮盘上蹦蹦跳跳;那些滚动的骰子,骰子上变幻无端的点数,仿佛无数人命运都在这里翻滚。
他注视着那些在二十一点牌桌上发牌的手,白净而修长,动作优雅纯熟——翻手是云,覆手是雨;他注视着哗哗转动的老虎机,伴随着悦耳音乐的叮叮当当坠落的赌币,觉得那些机器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最让他惊诧的是赌徒们的面孔。那些大悲大喜的面孔,使他想起人生的种种无常和辛苦。
老霍领着他在场子里走了一圈,立在骰子赌的大长桌旁不再动弹。只见一个赌客攥着骰子嘴里念念有词,旁边的人们大声狂喊:七!七!七!
骰子终于被赌客掷出,小小的红色方块在赌桌上连续翻滚跳动。最后,两个段子的点数果然停留在七上,人群中发出欢呼。
老霍瞪着眼睛,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这是地球碰火星的事。你能想像吗?连续七个七呀?
许毅祥叹息:来来往往皆为利来,吵吵嚷嚷皆为利往。
老霍啊,这里面的空气太闷,咱们到船上面去走走吧。
灯火通明的赌船在河上缓缓驶过,柔和的夕阳悬挂在西部之门的中央。两个人站在船弦边,眺望着掩映在绚丽云霞中的圣路易斯城,半晌无话。
许毅祥突然问:你来美国这么久,习惯了吗?
老霍喷笑道:好日子谁不习惯?
许毅祥叹道:总是胡人之地。入乡随俗,做起来还是难的。
老霍不接茬儿。他思绪另定一道,说:前些年,我给你去信,讲我在美国还在搞创作。你没想到我的作品就是戳在大厅里当兵马俑吧?
我,理解。许毅祥宽慰他:你这也是行为艺术。
者霍苦笑着,起身沿着船舷走开。许毅祥没有马上跟上。他远远看着老霍,看着老霍花白的头发和缺乏修剪的连鬓胡子,想着当年两人一起在景山少年宫当老师时的情景。
一九五七年,许毅祥因为对苏联戏剧理论的不同意见被打成右派,离开了话剧团,下放煤矿改造。六年后,他摘了“帽子”,回到京城,在少年宫当了老师。就在那儿他结识了霍华德,一个比他几乎小十岁的年轻人。霍华德出身绘画世家,天分极高,但他的富贵出身也成了他的包袱,让他在哪里都不受重用。许毅祥喜欢这个孤傲的小伙子,常在下班后,约他到家里坐坐。他让妻子给他们煎鸡蛋,包饺子,做热汤面。霍华德把自己的得意画稿拿出来,请许毅祥评判。
后来,儿子大同长到了涂鸦的年龄,霍华德发现大同对色彩很敏感,就提出让大同跟着他在美术班学画。多少年后,儿子终于成了名。所以许毅祥总提醒大同,老霍对他有启蒙之恩。
许毅祥慢慢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老霍的肩膀。
老霍低下头:国画在美国没有市场,我不如你,有个出息的儿子。
许毅祥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老霍摇头:我都这把岁数了,回去还能干什么?
许毅祥想了想:是啊!可我们在这儿又能做什么呢?
老霍沉思半晌,忽然问:少年宫乐器班的张老师是不是也退休了?
早就退了。许毅祥告诉他,她如今搞了一个儿童小提琴学校,忙着呢。
老霍笑笑,说:我记得张老师一直对你挺有意思。大家都觉得你们很相配。
许毅祥低头不语。男女间事,本是私事中的私事。自己中意,便会越看越好。情人眼中出西施就是这个道理。本来是好,别人要往里添好,这个好就缺了隐秘,缺了诱惑,成了赤裸裸的公开展览,事情往往就不成了。
记得临出国前,张老师还曾来看过他。张老师脸白白净净的,五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依旧细嫩。她带来了两包藏药制作的消痛贴递给许毅祥,嘱咐他:你腰不好,出去自己要当心。
许毅祥接过药,觉得那黄色的药盒上依稀留有张老师那双修长的手的温馨。他们共事近三十年,他眼看着张老师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变成一个儒雅温和的老妇。岁月匆匆,人生变幻如同过眼烟云。许毅祥丧偶后,有不少热心人来给他提亲。许毅祥听来听去,女方关心的并不是他这个男人品行如何,而是有多少存款?有几间房子?儿子同不同住?外国有没有亲戚?他被这些问题弄得很烦。回答自然没有好气。提亲的人碰了钉子,回去说:这个老头儿脾气忒怪,成了,日子也过不痛快。渐渐地,争着当月老的人就少了。后来,传出张老师离了婚。张老师与她先生分居多年,如今两人不打不闹,没有找单位领导调解,悄悄地把手续就办了。流言顿时平地起风,打着旋儿地弥漫开来。
有人说,张老师离婚是为了许毅祥。张老师知道许毅祥家里的底子厚,忙着来接收的。
又有人说,张老师其实早就跟许毅祥有一腿,碍着双方有家,明面上没事人似的,现在终于机会来了。流言传到当事人耳里的时候,单位里已经把它当成公开的事实,只等着许毅祥下喜帖子,请喜酒了。许毅祥听了,骂声“狗屁”,扭头就走,可心里暗暗觉得对不起张老师。
人家张老师这些年过的多不容易。好名声怎么就让自己一朝给毁了呢。有了这心事,许毅祥见了张老师,脸上变得紧巴巴的,话也说不潇洒,两人原本和谐透明的关系里搀进了泥沙。
幸好,一年多后,许毅祥退休了。他很少再去单位,也远离了是非。
老霍说:其实,当时你要是不顾那些闲话,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又能怎么样呢?
谁知道人家张老师怎么想?
你跟她挑明嘛。
许毅祥摇摇头。张不开口是一回事,还因为他相信雾里看花的诗意全在于朦胧,戳穿了情调全无。
墨绿色的“加瓜”车离开了车流,拐到一栋白砖红瓦的小楼前。大门口,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跟着父母从校门里面出来。
许大同停住车,觉得背后汗湿。今天简宁加班,接丹尼斯成了他的责任。一路上,偏偏赶上交通堵塞,许大同生怕晚在别人父母的局面,将车开得东挤西撞,见缝插针,毫无规矩,招了一片骂声。
进得小楼,许大同直奔丹尼斯的教室。他希望自己来得还不算迟。
丹尼斯的教室在小楼的东边。走廊左拐,许大同一眼望见自己的儿子被老师玛丽亚牵着手,垂头丧气地站在门边。
许大同赶忙迎上去,和丹尼斯的老师打招呼。
丹尼斯的老师是一位很俊俏的拉丁血统姑娘。黑黑的卷发,亮亮的眼睛,使人不免想起威尔第的《卡门》。此刻,她看着许大同,脸上毫无笑意,说:许先生,丹尼斯今天又跟保罗打架,并且说是因为爱保罗才打他。
许大同一听哭笑不得。正巧这时,劳瑞拉领着保罗向他们走来。
保罗冲着丹尼斯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地笑着,但他下巴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
许大同只得向劳瑞拉打招呼:真抱歉,劳瑞拉,听说丹尼斯和保罗又打架了。
劳瑞拉微笑着回答:不是打架,是你们丹尼斯打了保罗。
许大同额头冒出油汗:对,对。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这倒没什么。劳瑞拉说:我奇怪的是,丹尼斯一边打保罗,一边还说爱他。
这孩子误会了我的话。我回去会跟他解释。
劳瑞拉轻轻哼了一声,拉着孩子走了。
许大同站在原地,脸像个苦瓜。
爸爸,咱们到冰激淋店去吃草莓冰激凌吧。丹尼斯扯扯许大同的袖子。离幼儿园旁五十米远处,有一家意大利冰激凌店。每当许大同来接儿子,父子俩便要到那儿过过瘾。
浅粉色的奶油里一个个紫红色的大草毒鲜甜无比,尝过滋味的人,经常抗拒不了那块店面招牌的魅力。
许大同断然回绝: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行为顽劣。因为你让你爸爸当众丢人。
因为你的小脑瓜儿把事情搞得满拧。因为……许大同犹豫一下:因为,我今天肚子痛。
丹尼斯无奈地看了爸爸一眼,觉得爸爸的肚子疼完全不合时宜。可想想自己刚刚被玛丽亚老师告了恶状,向爸爸讨价还价的资本似乎被意外地损耗了许多。这种情况再说什么也缺乏底气,只好算了。
许大同带着丹尼斯上了车。丹尼斯坐在后排,熟练地系上了安全带。
许大同在后视镜里观察着儿子的举动,觉得这孩子一脸无真烂漫,璞玉米琢的样子,真不知道谈话应该如何开始。
沉默了一会儿,许大同清清嗓子:丹尼斯……
可在同时,丹尼斯也想起什么,说:爸爸……
两人都顿住。许大同望望儿子:好,你先说。
丹尼斯开口:爸爸,我明天不想去参加保罗的生日聚会。
为什么?
因为,他告诉别的小朋友,我尿裤子。
许大同神色严肃起来。这可不是件小事,这有关儿子的情感和自尊心问题。丹尼斯从小有夜间遗尿的毛病,自己和简宁为了这个,费了不知多少心,找了多少大夫,如今情况总算有了好转。大夫们特别嘱咐许大同夫妇,说丹尼斯的这个病,心理因素比生理因素重要得多。任何对这个病症采取的嘲笑羞辱暗示的手段,都会导致孩子在未来形成懦弱自卑的性格。
许大同表态道:保罗这样做不对。
所以,他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许大同觉得表态也许应该再宽容一点儿:朋友也会犯错误的。你用不着那么生气,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丹尼斯的脸转向车窗外,看神色他不准备很快把机会给保罗。
许大同微笑着:让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尿裤子。
丹尼斯吃惊地看着爸爸:真的?
真的,天才总是跟平常人不一样。像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他小时候被他的老师称为白痴。还有爱迪生,他总是异想天开,好多人把他当成疯子。贝多芬,你不是很喜欢贝多芬的音乐吗?可他是个聋子。
丹尼斯感到信服,但仍然没有满足好奇心:爸爸,你现在还尿裤子吗?
是这样的,天才结婚以后就不会再尿裤子了。
丹尼斯点点头,做出决定:那我也要结婚!
许大同半晌没说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像个赶猪的人。本想把猪赶到市场上去卖,可猪领会得太直接,自告奋勇地闯进了屠户的家里,并躺在了案板上。
丹尼斯问:爸爸,我们晚上吃什么?
自从许毅祥来了后,丹尼斯对家里的伙食有了兴趣。
许大同思索着机械地答道:啊,猪肉。
许大同给儿子和自己下了猪肉馄饨。
馄饨是许毅祥早上临走前包好冻在冰箱里的,随吃随煮,很方便。锅里有骨头汤,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