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相思无尽处(完结)作者:卫如桑 txt下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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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这一次安氏失势来得突然,其实又何尝不是由来已久,一个靠着联姻强撑的家族,又能风光到几时?
身子骨又开始隐隐发冷,喉中又涌出腥甜的味道,禁不住咳起来。我一瞬起了私念。我最多挨不过四个月,等我死后,不论安家如何风云突变,不论朝堂如何波谲云诡,那都再与我无关。
安苏曾说,她病入膏肓之际得了一门偏方,虽极为阴损,侵蚀腑脏,却能提起人一段时间的精神气力,能保人容颜依旧。方才那丫鬟说,几日后会有宫里的御医为我诊治。
命不久矣,家族已颓,我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东西。
一瞬定了主意。
便看屋门教人推开,屋门前站着的素衣之人,正是娃娃。
她逆光而立的模样十分好看,一袭素衣更显出淡然风骨,只是又瘦了许多,我看着心疼地鼻端发酸,或是因太久未见,我抬眼看她良久,尚未回神。
她已急急向我走来,一脸忧色看着我,声音有些哽咽:“阿爹不准我来见你,道是因我那日不敬重纪姑娘,让她一恼之下关了挽芳楼负气而去,你因她离去生了一场大病……可我看那纪姑娘实为沉稳妥帖之人,才肯将你托付于她,怎会因我只言片语便会动怒。安息,你老实同我说,事情究竟是不是如此?”言语中的担忧急切,教我心下炽烫起来,连着心跳也多了踏实,听她又续:“若是你们闹了什么不欢喜,我帮你去劝,若真是为了我那几句话,我去道歉,你不要再这样消沉的病下去,我看着,会心疼。”
这一番话才教我更加心疼,我吃力抬手抚上她面容,这般的柔软温暖,就在我眼前,她连着身子也跟着一僵,我不理会,继续将身子都靠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尽了自己能尽的所有气力,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生怕她下一瞬便化作水月镜花散做云烟。
卧病太久,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她的确因为你才离去,因为她知道,我有多爱你。”怀中之人似是战栗了一下,我将头抵在她肩上不看她神情,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当初去宫中求安苏由我们二人愁一辈子嫁,直到老死都一直相守在安府之中,又或者放了我们,让我们随意寻一个宁静去处,安度一生。她当时那样郑重的答应下来,我竟,竟以为她当真答应了,只是未料到她送来的那一封书信,却是让我嫁人。”
有些委屈,加之身上尖锐痛意,我抱她抱得更紧:“你来诘问我,却不告诉我那封信上写了什么,竟还自己跑去嫁人,你为何不亲手拿匕首来刺我心口一刀!”
耳边她声色沉沉 :“我原本以为你是厌倦了,已厌恶到要嫁人摆脱的地步,可我又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最是厌恶婚嫁之事。便想着代你嫁过去,你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不必再为家族葬送幸福。我并不知道那时你仍喜欢我,我若是知道,呵,对了,我若知道又能够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局……”
“我有私心,那一身嫁衣是我亲自绣好的,可惜我实在笨”一敛声将舌尖上那一句扎得满手是孔咽下,又道:“却总绣不好,我想,你若不爱我,也算有我在你婚礼,若你还爱我,那么,爱虽不能一世久长,恨却可以。只是临了不敢告诉你那件嫁衣为我所绣,怕你不肯穿。”那绣嫁衣的日日夜夜,窗前灯下,每一针每一线,何尝不是对我自己的一场凌迟。现在想想看,又是何等的可笑。
“我方知晓情为何物之时,我便一直钟情于你,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有你这样的好看姿容,纵使有美人如纪如吟,于我而言,却从不及得上你。我喜欢你认真写诗念书的样子,可惜我不懂那些字字圈圈的,只晓得端端茶为你制几样糕点。偷偷将喜欢的秘密告诉一个极为要好的玩伴,却只换来她冷言白眼,我有些怕,怕你知道了,又会有何等的厌恶。直至你那日同我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你愿意与我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么?”
娃娃话一向极少,听我如此说,只缓缓道:“不曾,可如今万事已成定局,我们再也没有甚么可能。”
我眼角发酸,又想起方才所念,柔声与她说:“若我病好了,你能不能同我去江南呆上两个月?我很想去那里,白卿尘说江南有世上最清凉的水,最好看的芙蕖,最好喝的酒水,我想去摸摸水赏赏花喝喝酒,只这两个月,你同我一起,然后从此以后,再不相见,好不好?”
我怎会舍得与你再不相见,只是黄泉之下孟婆之后,阴阳相隔,再不相见罢了。
只两个月,我要为自己踏踏实实活上一回,我这一辈子从不敢违背父亲逾越规矩,那么多条条框框是非伦理,我在将死之前,都倦了。
这世上于我而言,只有娃娃一人,值得我挂念。
许久听她说:“好。”
我展颜一笑,松开紧抱她的双臂轻轻在她唇上一咬,惊得她又一发怔,看她浮上酡红的双颊笑得越发开怀。“你只同薛二少说,是去惠庄皇后故友旧居缅怀,他听见安苏谥号,不敢不放你。”
提到安苏二字,她脸色白了一些,我叹气:“安苏并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半天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抓上我手,指尖有点凉,我索性反手握紧了。
她说:“他们说你病得很重,当真能好么。”
我便笑:“等我。”
☆、三十二
宫里的人行事都颇有效率,那御医翌日便至。
彼时遣退了众人,我强撑起身子,慢慢垂下眼,做出一个恭谦的姿态,只道。
“起身不便,先与御医颌首为礼了。”
那御医年岁约在壮年,鬓角却有几缕白发,只看他摆一摆长袖,择了我榻前一方矮凳拂袍落座,迎面一股子淡淡草药气味,激得我一蹙眉。他也不说话,只取了一方干净帕子置我手上,搭了脉。
静默许久,只是皱眉:“这般痛楚,娘子也忍得?”
我淡淡一笑,侧了头往身后那团软垫上靠了靠:“嗯。”
“这病由伤寒触及隐疾,娘子本是体弱,恕老夫医术浅薄竟无力为天,实在是有负陛下嘱托。眼下老夫也只能为娘子开几贴暂缓病痛的方子了,娘子这些日子若有什么喜欢的事情,都趁早做了吧。”
这番话意料之中,我笑着听着,心里却又莫名欢喜。
“唔,只怕我要御医做几件事情了。”
“但讲无妨。”
“我听闻惠庄皇后生前一直由你医病?”
“正是。”
“我要那剂药,叫什么五石的。”
话一出口,那御医便是一颤,我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将帕子折好,递还给他。
“御医尽可放心,我这般病入膏肓之人,总也无心断了他人生路,你与我大姐的买卖,我没心思告诉皇帝。可倘若御医不肯施舍给我……”话一停顿,口里满是腥涩血味,这几日在嘴里一直未曾消下去,我也一直未尝惯。
慢悠悠探手取过茶碗,抿下一口,再将那血咽回去,雨前茶味道偏苦,掺着鲜血的滋味实在有些古怪。再抬了眼,眉尖眼底皆是笑意盈盈。
那御医嗅觉灵敏,看我动作也十分真切,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娘子这一家人,各个都不是惜命的主儿,那五石何其阴毒,医者父母心,老夫也遵医德,若非贵妃娘娘以老夫家人相要挟,如何开得出那样的方子来?那药一旦服用,便会即刻成瘾,一日都不能离了它,况更兼病痛加倍,阳寿减半。”
半天又摇了摇头,将那折好的帕子放回衣箱之中。
“娘子还有呕血症状,老夫回去再为你调制几味药,皆制成丸,便于携带,亦不会教旁人发觉,安三娘子且珍重。”
我点点头,为自己拢了拢被头,闭上眼:“静待御医佳音。”
屋门吱呀一声,一开一合,屋中也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那盏微碧茶水,其中有一道血丝慢慢泅散开来,舒缓姿态,一杯碧绿茶汤便有些发褐色,看了半天,终是一饮而尽。
痛意再袭来,握紧双拳坦然受之,骨节处尽是惨白,仿佛里头一段骨头就要破皮而出。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即是动了心,那无论是怎样的痛楚,就都该受下。
心里只想,那在江南的两个月,该是怎样欢喜的日子。
何况她有两个月属于我一人的,我呢,下半辈子都是她一人的。
说来还是她占了好些便宜,怎么倒是我欢喜得不行?
笑着摇摇头。
只吃了几粒药丸,身子骨也有了好些气力,府内下人皆道,宫中刘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安三娘子这般重病亦能诊治。
安三娘子非但痊愈,甚或精神更甚以往。
锦绣江南,水光接天。
我同娃娃去的时候,正好遇着一场雨。长安没有这般温柔连绵的小雨,怪有些美人柔情的味道,我一路上看着什么都新鲜,买下一把只角落描着一枝素梅的油纸伞,又替娃娃选了边沿描着一圈水墨芙蕖的软绸伞。
小摊主嘴巴很甜,拈着软软的调子道:“听着口音可是外乡人?二位好眼光,这两把伞皆是精品,本地没有梅花,这样的花样最是新奇,水墨芙蕖可也风雅。”
又问我们:“二位哪里人士?”
我诚实答道:“帝都底下讨生活的。”
小摊主听了面色有些惋惜,送了我一个描画的小团扇,道:“长安活着也不容易。”
我笑嘻嘻的接过去,连连道谢。
娃娃愣了会儿,大抵在思索什么,半天说道:“绸子的伞遮雨么?”
小摊主哑了会,如实道:“不遮。”
娃娃听后点点头,将那伞收在身边,慢慢掏出银两来。
“遮阳?”
“遮。”
“油纸伞呢?”
“遮阳不如绸子。”
“甚好。”她抿嘴笑了笑,我愣在一旁看着,只觉犹如乌云之间破开一道熹微。
犹未回神,手被她握在掌心,分我一半油纸伞遮雨,凑得与我极近。
“省下钱盘个屋子踏实住下来,这伞我同撑一把就是了。”
掌心温度还是凉凉的,我握紧一些。这五石如那御医所说,前一个月身子犹如常人一般,只下个月,药性变毒,一寸一寸蚀骨噬腑。
我眼□轻如燕,好得不能再好。
于是笑眯眯将头靠在她肩上,道:“这江南连男子说话都是这样温柔……”
“你喜欢?”
“嗯”
便听娃娃咳嗽一声,遂答我一声:“吾谁与归——”
那调子还带着长安口音,却是绵软的不行,我未曾想到离了家中,她如此放的开。
也笑着回:“自是与奴家双双把家回——”
路人隔着一层雨帘讶然看着我们,如同被踩到了鞋面。
我懒得去看,忽而起了玩心,只幽怨地将眼风扫过去,低声道:“那位大哥,奴家……”
那路人夺路而去,连头都不敢再回。目送他远去,才笑着抬头看娃娃,她那双眼眸之中情愫隔着细雨薄雾都显露骨,我于是羞怯地低下头,松开握着她的手,只拿小尾指勾住她衣袖:“不要这样看着我。”
江南四处环水,我实在见识浅薄,极少坐船。
眼下见了就只觉得定要坐上一坐,想着将死之前,往前未曾做过的人都要尝试一番。便拉着娃娃往船家那走,她畏水,我便没羞没臊的拿伞一遮,亲她一口。
梨花带雨拖着哭腔道:“白白占了奴家的便宜,还不肯坐船,青天大老爷看在奴家受此等冤屈的份上还不速速来劝这个无赖和奴家坐船去……”
娃娃扶好伞,径自往前走,老远悠悠传来一句:“青天大老爷知道整日求他的是你这样的人,才是正经的冤死了。”
一叶小舟微微晃悠,我立于船头兴奋张望,细细瞧看着四周的临水而建的亭台楼阁,景色清幽,只觉得整个人已是入了一幅清淡水墨画。虽是下着细雨,却犹有几个清丽的小姑娘水边嬉水,也有几个愣头小子为讨佳人欢喜,一猛子扎下去凫水。
我看得新鲜,不知不觉带景入长安——
灞桥之上离人泣不成声,高歌哀曲,悲词伤调。
灞桥之下,几个长安千金在嬉水,爵爷家的几个愣头青一个猛子扎入寒气迫人的灞水。
国之将乱。
我禁不住嘶了口凉气。
一侧被水吓得脸色惨白的娃娃撑着伞小心走到我身边,生怕下一刻船便要沉了。
“冷吧?还不肯打伞,打小就不肯听我的话。”
我于是道:“真还有些冷,不如咱们就地干柴烈火取取暖吧。”
身侧人音调一沉:“罚你回去为我作诗一首,以示惩戒。”
只认识几个小字的白丁眼角有泪,我淡定的擦去泪花,悲愤地看四周景观。
景色实在悲壮得很,悲壮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恩爱幸糊是社么?就是回家作一首赞贤妻。
☆、三十三
盘下的小院犹不及安家半个后苑大,好的是先屋主喜好植株花草。
江南温润养人,也养花草,我看着那些个娇嫩贵气的小花小草柔软搭在墙边,弱柳迎风样,心说搁在长安哪儿活得下去。
没成想这小小的屋子,收拾起来却是大大的费力,彼时有些后悔遣散了阿爹吩咐跟随的几个丫鬟。垂下头细细将窗棂上的浮灰一口吹开,激得鼻尖一痒,一个喷嚏一个咳嗽接踵而至。我这些日子格外忌讳咳嗽,白着脸看着四周没了人,小心将兜里的小药丸掏出来咽下去,才安下心来。
一壁又慢腾腾寻了个小抹布,拿水浸湿了去擦窗棂,眼看着纤尘不落,方停下手。
又将早前在街市上的护花铃铛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给几株勉强受得住力的植株系上去。随手扒拉两下,叮咚清脆的煞是好听。
于是搬出来小马扎,泡好一壶茶,专心致志坐在花前拨拉铃铛。手下力度忽缓忽急,乐声随之高低起伏,我乐在其中,感到十分知足。
娃娃还是未回来。
十几年来相知相守,知她如我,倒不是太担心。抬头望天,夜观星象,月明星朗,拈指一算,发觉现时很是适宜做一些凝神静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