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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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这是普遍的赌徒心理),今天早上心情甚佳,自觉当有更大斩获。
三人兴冲冲进了“大发”,黑狗松就直奔这连续三天都赢了钱的第三张番摊桌,从长衫里掏出三个大洋,也不用“荷官”帮忙,就自己往“摊正”上的“三”位一放,叫道:“射三红!”这时候,金城与姜雄正一前一后掀开“大发”的门帘,走进来。
金城打扮成一个搭棚工(这是他从事过的职业),姜雄戴了金丝眼镜,贴了胡子,头上一顶毡帽,身穿白纱长衫,像个私塾先生。两人进门后,各走一边。当时场内一溜五张番摊桌都已全围满了人,外围还有很多人在观战起哄,谁也没有注意他俩。
一会儿就找到了目标。黑狗松整个上身趴在番摊桌上。
他第一轮输了,好不气恼,现正双眼成光,进行第二轮搏杀。他的两个保镖紧靠他的左右,但已忘记了保镖的责任,也是趴在番摊桌上,四只眼睛死盯着摊官手中那支拨摊皮的竹杆和桌上那堆摊皮。
金城向姜雄打个眼色,意思是:“我要动手了。”然后悄悄挤进人丛,挤到黑狗松的背后。
突然,一些赌客爆发出怪叫:“我赢啦!”“发达啦!”黑狗松与两名保镖跟着也大叫起来:“发达啦!”黑狗松更是兴奋得边喊边把双手往上一举,“啦”字刚叫出口,猛觉右面命门穴遭了内劲深厚的重重一击——也该黑狗松遭殃,这天天气甚暖和,他就只穿了单衣,真是一拳到肉——同时别在腰间的短枪被一下拔去,心中自知“不好!”但口里却没能叫出来,只是两眼发直,双手仍然举着,整个人慢慢往下便跪。
两名保镖正在极度兴奋之中,因为黑狗松买的是“番”,独食一门,而且是下了十个大洋的赌注,也就是说,一眨眼间竟赢了九个大洋(赌场规矩,十抽一)!两人一叫完,立即伸手把筹码往黑狗松面前拨,猛然发现,黑狗松举着双手好像在向人投降,已差不多跪到了地下。
“松哥!你怎么了?!”两人吓得大叫一声,一把将黑狗松拉起。
黑狗松脸容痛苦,咬着牙转头向后望——但他只能看见正疯狂地怪叫着的其他赌徒。如此突发事件并没有怎么激起赌徒们的同情心,赢了钱的继续在拿筹码,输了的继续在骂娘。只有那些没下赌注的,听到两名保镖的惊叫,颇觉惊奇地望过来。看到黑狗松那样子,都以为他在发急勃—比如因刺激过度,中了风;而这时候,金城与姜雄刚好走出“大发”的门口。
两人一出门口,就立即钻进旁边的小巷,拐了几个弯,确信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放慢脚步。姜雄急急地低声问:“城哥,黑狗松会怎样?”
“他一时之间死不了。但一年半载之内休想再走到街上耀武扬威。如果他遇上个庸医,说不定就一世内伤,甚至一两年内就呜呼哀哉!”金城说得像在话家常,随后轻轻拍了拍口袋,“他的家伙已经在我手上。”
“好!城哥真好功夫!”姜雄兴奋得低叫一声,对金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下一步怎么办?”
“黑狗松已负重伤,他手下的人马今晚定必在老巢二圣宫聚会相议对策。雄哥,现在我就和你一起去通知你以前的兄弟,要他们今晚在二王观集合,即报遭黑狗松他们两次偷袭之仇!”
“好!”姜雄现在心中真是兴奋莫名,走出小巷,突然有点担心起来,“城哥,他们聚集起来有二十多人,我们可能只有十个八个。”
“所以要攻其无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有时兵不在多,在气势!出其不意,擒贼擒王,集中力量打那几个小头目,其余的自会四散奔逃。而且,乌合之众,往往树倒猢狲散,有的人听说黑狗松遭人偷袭,伤得如此厉害,可能就不敢来。也就是说,他们未必有二十多人。”
当天是农历二月十六,月色甚明。晚上八点,八九条人影陆续走进二王观。这个所谓“观”,是爱育善堂的产业——爱育善堂是广州最早创立的慈善救济机构,成立于1871年——其实像间小平房,只是有个露天的小庭院,栽了两棵树。废置已久,既无庙祝,更无主持;供奉的两个泥塑像污头垢面,香火全无,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白天有些老人家在这里闲聊天,到晚上就乌灯黑火,除有时走进来几个小孩玩耍外,大人很少进来。自从姜雄把这里当成自己这伙小流氓的巢穴后,街坊邻里就更少在晚上进来了。
姜雄看看还差一个外,人已到齐,便沉着声道(免得街坊邻里听到):“各位兄弟!我说过了,金城是我的大哥!”
边说边拍拍站在旁边的金城的肩头,他俩长得差不多高,“从今晚起,我是二哥,他才是大家的大哥!今天上午,他为我们报了仇,把黑狗松放倒了!现在,城哥就带我们去报连遭两次偷袭之仇,打垮黑狗松的人,把他们的地盘抢过来!”
八个小青年(都是十多二十岁)低声叫:“好啊!听城哥的!”
金城向大家拱拱手:“多谢各位看得起我金城!现在大家拿上竹杆、木棍,随我去二圣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记住,主要打那几个小头目,其余的小喽罗打走就是!以后他们的地盘就是我们的了!大家就一齐有财发了!走!“
这些只知跟着大哥去乱打的青年人就拿上金城为他们准备好的“长兵器”,然后静悄悄溜出了二王观,向北穿出芳草街,向二圣宫奔去。
黑狗松突然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上次追杀姜雄时被金城打伤了的“二哥”(二头目)现在已伤愈,急忙找来几个骨干紧急相议,再征得黑狗松的同意,立即分头通知手下小哆罗晚饭后在二圣宫聚会。到八点钟才刚来了二十人。这二头目也不等人齐了,先向众人宣布了松哥今早在赌场遭人暗算的消息,然后要大家提高警惕,说可能是别的堂口想吞并他们的地盘——这些人万没想到会是姜雄做的,姜雄没露头已差不多一个月,照一般常理是早已逃出省城——听得不少小喽罗心中发慌:黑狗松武功如此之高,也被人一下就点了“死穴”,这人的武功那还了得?如果来“踢盘”,那谁能抵挡?正在心惊惊的时候,只听二头目又大声叫道:“喂!各位兄弟!松哥吩咐大家,以后要小心,要提高警惕,要同心协力,要……”他本来是想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哪知“有”字还未说出,却听门口响起一声大叫:“要离开黑狗松!否则打到你们上西天!”
众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十条八条汉子双手高举大棒、长棍、大竹杆从门口直冲进来,尤其是最前面的那个快得简直是如飞一般,一眨眼便冲到面前,对着正说话的二头目劈头就打。
事变来得太过突然,黑狗松的这伙手下毫无准备,虽然几个小头目与有些喽罗身上也带着把小刀之类,但哪来得及拔出还击,只吓得哇声大叫,便四散奔逃。来者只管狠着劲当头劈,拦腰扫,并且一边追打一边大叫:“以后再跟黑狗松就打瓜(死)你!跟黑狗松就打瓜你!”但有意让开门口。
小喽罗们听到黑狗松受伤本来就心中发慌,又听到说可能是别的堂口来寻仇,就更慌得厉害——一般流氓加入帮会的目的是想捞些黑钱,在街坊面前耀武扬威,没有几个是真的喜欢自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现在又突然遭到袭击,对方全像是拼了命一般,根本无法抵抗,一个个就只知各自双手护头逃命,也不管身上挨了几棍,只顾向门口狂奔。那四五个骨干小头目本来还想抵抗,但他们哪顶得住金城那根舞得虎虎生风的齐眉棍,更有姜雄的大木棒、陈旺的大竹杆,两招下来就已连中数棍,有的当场趴地,有的口吐鲜血,不敢再战,立即同样的抱头鼠窜,夺路而逃。
金城并不想打死人,一出命案就会牵上警局,那就麻烦。动手前已吩咐手下喽罗,把对方打到在家里养伤就行,不要搞出人命。于是只管追着对方打,被打趴地上的就把他踢起来再追打。金城心中明白,中了自己几棍的几个小头目,必得在家里养几个月的伤,到时自己的势力早已建立并稳固了。
姜雄这伙人平时一直遭到对方的“欺压”,今晚难得如此“扬眉吐气”,故而打得十分起劲。黑狗松的这伙人今次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楣,一个个被打得昏头转向,身上都挨了三几棍,全部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金城见目的已达,随即下令:“撤!”这伙人于是又一窝蜂似的冲出山门。金城最后一个离开,还不忘把二圣宫的大门关上。他们跑了好几分钟,才有两个巡夜更的警察因为听到有人打群架的叫声,施施然从街角那边转过来。
当时省城还没有公安局,警察制度极不完善。这是一个非常纷扰抢攘的不稳定时期。
中国近代的警察制度是在清末变法维新过程中建立的。
直到1905年,清政府才设立巡警部,这是中国最早的中央警察机关,次年官制改革,又改为民政部。1907年,在地方上设置巡警道。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建立。孙中山当了三个月的临时大总统,于4月1日让位给袁世凯,中国从而开始了长达15年的北洋政府时期。本故事发生时是1913年,当年北洋政府核发了《地方警察官厅组织令》,规定各省在省会和重要商埠设警察厅。于是各大城市正从“巡警道”过渡到“警察厅”,而过渡期间往往都是不稳定的,何况当时政局动荡,广东省城是孙中山革命党人的根据地,不是北洋军阀的势力范围,反袁力量正在酝酿,上层斗争愈趋激烈,省城里的治安更是十分混乱,对于流氓斗殴事件,只要不闹出人命,警局赖得去理。金城洞悉这一点,也抓住了这一点。
经二圣宫此役,黑狗松的势力当即被推毁殆尽,多数人被打得在家养伤,但又没一个去警察厅告发——自己也是作案累累的流氓,去告状岂不等于惹火烧身?伤得不重的,基本都受到父母家人的责罚,也不敢出来;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氓或还够胆出来的,也成不了气候:黑狗松卧床不起,几个小头目也伤得不轻,没人带头,就翻不了浪。金城、姜雄这伙人则经此役而当即势力大张,几天之内就又有七八个小流氓加入。金城更是不失时机,第二天就与姜雄兵分两路,各带四五个手下去接收原来黑狗松那伙人的地盘,把原受黑狗松保护的十五间商铺归为自己保护,同时宣布保费减三分之一。那些商铺主人一听,自然乐于从命。
接下来可谓一帆风顺。三个月时间,金城便把总共二十三间店铺归入自己的“保护网”,每月可以收到近一百个大洋的“保费”,其间有一些小流氓想来“分一杯羹”,立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后不敢再来。然后,金城亲自出马,带着五个手下,去跟贤章街一间叫“长发”的赌馆“讲数”,该赌馆老板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壮汉,绰号“猛张飞”,馆内有四五名打手,一听金城要来“收数”,气得立即破口大骂。金城看着他,也不反骂,只是笑道:“看来只好比比真功夫。”
第二天,金城与姜雄便带了十来个手下来到赌馆门前,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那些想进赌馆的人,赌徒们一见这般光景,十之八九掉头就走。赌馆即时没了生意,猛张飞听手下如此一报告,带着五个打手便冲出门来。
金城一拱手:“早晨,飞哥!”
猛张飞气得打颤:“金城!昨天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今天又来干什么!”
“昨天你骂人,我是原谅你喝多了倒汗水,不与你计较。”金城笑道——手下人也跟着嘻哈大笑,“现在还是说说生意吧。一个月才二十个大洋的保费,对飞哥这样的‘长发’,不过九牛一毛,飞哥你何必肉痛?小弟不来跟飞哥要,别的堂口也会来要的,说不定还不止要二十个。其实能够担保赌场平安无事,值得很嘛!我金城受人钱财,就定必替人消灾。你不信可以问问受我保护的商铺,”“我不要你的保护!”猛张飞气得大叫,“谁敢来惹我,我就把他打到趴地!”
“是吗?”金城满不在乎,“那我只好跟其他兄弟一道来保护你的赌客了。”指了指身后的手下,仰天大笑。
“这么说,你金城是定要与我较个高下了?!”猛张飞气得满脸涨红,话好像是从齿逢里挤出来的。
“不敢。”金城笑声未停,“只是不知飞哥要单打还是群殴?”
“我要斗这个!”猛张飞一把拔出枪,直指金城。说时迟那时快,姜雄也已拔出枪指着他。双方立即处于疆持状态。
“哈哈!”金城对着猛张飞的枪嘴又是一阵大笑,“飞哥,小弟是烂命一条,你老兄可以有一大间发财的赌馆。两命相抵,飞哥看来并不划算。”
猛张飞一怔,他和不少江湖人物打过交道,似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不怕死的“烂命一条”。他虽是气得发昏,连手都有些打抖,但也不得不从心里佩服金城的镇定。
“那你要怎样?”
“好说。”金城拱拱下,“我人多,飞哥人少,如果群殴,小弟也胜之不武。这样吧,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我就与飞哥你赤手空拳一较高下,若飞哥赢了,小弟就每月奉送二十个大洋与飞哥饮茶;若飞哥输了,就每月送二十个大洋与小弟,小弟同样负保护贵馆安宁的责任。这是最公平又最够道义的了。”
猛张飞一听,正中下怀,心想你这小子简直是找死!脸容一变,转怒为喜,哈哈笑道:“死伤无怨?”
“当然当然。”
“城哥不会后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湖道上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岂有戏言!”
“好!”猛张飞把枪交给身后的打手,“收起来!输赢你们都不要插手!”
姜雄也收起枪,对手下也叫一声:“输赢你们都不要插手!”
众人立即让出门前的空地。这时候,四周围上了不少赌徒和喜欢看热闹的过路人。
猛张飞比金城高出半个头,体形更比金城威武得多,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冷冷地看着金城,显然,他有点不把金城放在眼内。
金城脸上仍然微笑着,一拱手:“飞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