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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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见江全已讲完,便把手中笔一放,向江全一拱手:“多谢堂主指点!真是同君一夜语,胜读十年书。”拍拍桌上的地图,“现在我心中有个底了。”其实,金城对这些绿林情况也知个大概,只是不及江全了解得这样全面和细致。江全毕竟是给林风平当了多年军师,常出面跟各式绿林人物打交道。
“有个什么大致的想法?”
金城没回答,他看着地图思索了一回,问:“堂主,在这些绿林人物中,跟我们广龙堂关系最好的是哪一个?”
第九章 逆我者亡
江全见金城问绿林人物中哪个跟广龙堂关系最好,便知道他是想利用这个绿林人物来引张南天出来。江全想了一会,道:“这些绿林人物大部分只是跟林老大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有些虽有生意上的来往,但老弟,你若想这些人物为了广龙堂而跟张南天结仇,他们是不会干的。”
“堂主果然洞察秋毫。”金城见江全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先赞一句,“这个我明白,但我的想法只是找个借口让他把张南天引出来,除非万不得已,无需让他知道我们的意图。请堂主仔细想想,有哪个绿林——势力强弱无所谓——会听堂主的?”
江全喝了口茶,沉思了一会,道:“有是有一个,他现在还欠着广龙堂的债,但不知他跟张南天有没有来往。”
“堂主可否详细说说?”金城一下子来了兴趣。
“此人姓谢名泛,原是平洲一霸高根的手下,三个月前他在盐步神龙庄一带纠合了二三十人,自立山头。当时他不够钱用,来省城向林老大借钱。林老大便要我借了一万大元给他。”
“林大哥为什么会帮他,而且出手这样阔绰?”
“不但阔绰,而且在借据上还没有写上息口,也没有写上还期。当时我便提醒林老大,林老大说谢泛跟他是老友,很讲信用,不必写了。于是我就不便再多说。”江全顿了顿,“以后林老大也没派人去催他还,是他自己陆陆续续地还了三千元,现在还欠下广龙堂七千元。其实,这个人你也是见过的。”
“有印象,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来还钱的。”
“如果他跟张南大有交情的话,便可能会帮忙。”
“神龙庄跟里岗镇水路相通,”金城指指地图,“一般说来他们之间应该有来往。堂主,我想跟你走一趟神龙庄,看看能不能借谢泛之手把张南天引出来。”
“唉,”江全轻叹一声,“自听到叶流老兄的死讯后,我的心一直不舒服。老弟,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去办吧,同时看看能不能把那七千元收回来。谢泛也见过你的,我再给你写张字条。你去就等于我去了。”
金城很少见江全这样动感情,便道:“那好。我自己去吧。”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半夜三时,“堂主……”“夜深了,”江全己站起身,“睡吧。”
江全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见床上的玲花仍是一丝不挂,正摆着个非常性感的姿势在等他,不过,这个过分聪明的女人终是耐不了困,已经睡着了。
当天金城吃过午饭,穿上夏布长衫,头上一顶毡帽,脚下一双皮鞋,内衣袋放好江全写的字条与谢泛签下的借据,手摇纸扇,十足一个清闲的商家模样,出了小洋楼,施施然向南走去,来到天字码头,雇了一只小船去神龙庄。
船家是个中年渔民,脸膛红黑,自称姓陈名应,听金城说要去神龙庄,便一边摇船一边跟金城聊起来:“先生可是要去神龙庙朝拜?”
“神龙庙?那里有庙会吗?”
“是呀,神龙庄河边有座神龙庙,每年五月十一至十三都是庙会,热闹得很。今天是头一天,真是人山人海。”
“神龙庄出过神龙?”
“这个当然。”陈应这下子来了劲,大概是在珠江上打鱼太过寂寞,更难得找到个打扮得这样斯文,又出手这样阔绰(金城答应给他一个大洋)的人来听他讲故事,只见他用手一指眼前宽阔的珠江——现在流经市区的珠江江宽只有180米,而当年的珠江比现在宽阔多了,江中的海珠石是在1931年才和北岸连成一片的,过去的省总工会,今天的广州市少年儿童图书馆正矗立其上,也有说是在今广州海珠广场的西侧——问金城道:“先生可知道这珠江为什么叫珠江?”
“不清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当然有。听祖上的人流传下来的说法,古代这里属百越,那时有个南越王叫做赵佗,他有一颗镇国之宝叫做阳燧宝珠,发出来的宝光照到人眼花。他死了后,他的大臣见他生前这样喜欢这颗宝珠,就拿了它殉葬。
“后来有个读书人叫崔伟,有一年中无节,他在三元宫看演大戏,见到有个讨饭的老太婆撞翻了卖酒档的酒,被人捉住没钱赔,他就做了好心,脱了自己的外衣帮老太婆赔酒钱。哪知这老太婆是个神仙,叫鲍姑——三元宫有个鲍姑井,你知不知道?为了报答崔炜,鲍姑就带了他游赵佗的坟墓,使他得了那颗阳燧宝珠。
“崔炜得珠的事在厂州城传开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个波斯商人,说他们的国王丢失了一颗摩尼珠,也是镇国之宝,跟崔炜得的宝珠完全一样,愿用十万贯重金买回去。开始时崔炜不肯,但后来还是成交了。
“波斯商人得了宝珠,就满心欢喜启程回国。船就走到这里……”这时小船正好在海珠石旁边划过,陈应用手指着这块浮出江面,在烈日照射下果真好像有点珠光主气的大石,对金城道:“先生,这就是海珠石。”
“这个我知道。”金城对这块大石不知看过多少次了,“那波斯商人后来怎么样?”
“当年波斯商人经过这里时,两岸是稻田、蔗林,可没有这么些屋。他见景色这样迷人,便想起他的宝珠来。他正把宝珠放在掌心上观赏,突然狂风骤起,白浪翻腾,航船颠簸起来。波斯商人正想把宝珠放回箱中,哪想一道白光从他掌心冲起,再如箭般射入江中。宝珠在江中旋着,随后钻到一块巨石下面,从此后,谁也找不到它了。”
“那块巨石就是海珠石?”
“没错。”
“从此这条江就叫珠江了?”
“正是。”
“那跟神龙庙有什么关系?”
“唉,”陈应急起来,“我还未说完哪!自从阳燧宝珠钻到这块海珠石底后,每到晚上,这块石就隐隐放出光来,所以才叫它海珠石。但宝物在凡间放得时间长了,玉皇大帝还是要把它收回去的。那一年正是乾隆皇下江南来到省城,日子就是五月十一,这天黄昏时分,斗大的太阳正坠落珠江,照得江面一片金光,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江面翻起大浪,空中浓云翻滚,一道闪电把云团分开,一条金龙从中飞出,随之一道金光射入珠江,一眨眼,这条金龙已在现在的神龙庄出水,有人看见它口中衔着一颗宝珠,光芒四射,冲天而去。神龙走后,立即风平浪静。照祖上的老人家说,那是玉皇大帝担心乾隆皇知道有这颗宝珠,派人去挖,所以派神龙下凡把它收回去了。”
“但我们怎么知道神龙收回的就是那颗阳燧宝珠呢?”金城明知这是神话,但有意抬杠,想逗逗这位渔家。
“当然是那颗阳燧宝珠!”岂料陈应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神话,语气非常认真,“因为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那块海珠石在晚上隐隐放光了。先生,你见过吗?”
金城没料到陈应竟会这样来证明并反问自己,不觉愣了一下,连忙道:“对,对,我没见过。”心中却笑道:“我的天,乾隆下江南距今一百六七十年了,乾隆以前的人有没有见过,谁知道?”
两人继续聊着,不知不觉便来到神龙庄渡口。陈应指指岸上不远的一座庙宇道:“那个就是神龙庙,据说靠它镇着江面,才得以风平浪静。”
金城举头望去,果然见庙前聚了很多人。他给了陈应一个大洋,道声:“有劳陈大哥。”便上了岸,向神龙庙走去。
神龙庙坐西朝东,占地不大,跟在省城东面庙头村的南海神庙相比差得远了,庙内供奉的竟是一幅大画,画的是一条金龙口衔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珠腾空而起,背景是满天的晚霞。跟陈应讲的一样。可惜年代已久,画面颜色已变得灰蒙。供桌上摆满供果香烛,不少人在跪地叩拜。金城看这些香客,除村民外,大部分是渔民。
金城看了一会,走出庙外,问一位中年村民:“请问阿叔,如果从水路来神龙庄,有几个码头可以上岸?”
“哪有几个码头,”中年人觉得金城问得奇怪,“神龙庄就这么一片地,就一个码头。”说着,指指金城刚才上岸的码头。
“谢谢。”
金城离开神龙庙,进了村,打听到谢泛正在谢氏祠堂,便直接去找他。
祠堂是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度的产物,是家族宗法制度的象征,是族姓社会的活动中心,不仅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地方,也是处理家庭事务的议事场所。在封建时代,在族人心中祠堂占据着仅次于皇权的地位。不过,时代变了,进入民国后,随着商品经济、外来文化、新思想以及革命风潮对封建宗族意识的不断冲击,祠堂渐渐为人们淡漠,随之衰败破落,不少地方乡绅豪强便趁机侵吞以至霸占了这原为家族所公有的祠堂产业。谢泛便是其中一个,他把已在破落中的谢氏祠堂变成了他这伙绿林豪强的大本营。
谢泛个子不高,但身体很结实,三十来岁,渔民出身。
当金城走过马面踏道、箭道、栅木、仪门、台阶等一系列原来用以增强家道森严气氛的祠堂辅助建筑时,谢泛正在祠堂内与他手下的两名干将刘恭和罗真商量怎样应付高根的“勒索”。
外面的院子空无一人。金城看到祠堂正门悬着的“武将”、“文官”神像已封满尘垢,门前两边蹲着的石狮被小孩子糊了满身满面满嘴的泥巴,当他跨步进去时,听到里面传出了一声沮丧的叹喟:“唉,打不过人家,看来只有又赔钱了。”
谢泛说了这句话,抬起头,刚好看见金城走进来,觉得有点脸熟,不觉愕了一愕:“你是……”金城拱拱手:“泛哥,久违,久违!”
“你是……”谢泛站起身,也拱拱手。
“小弟省城广龙堂金城。”
“啊,原来是城哥!请坐,请坐!”谢泛也一下子想起来了。
刘恭和罗真也连忙站起身,拱手为礼。
金城落座。谢泛斟上茶:“不知城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金城从怀中掏出两张纸,递给谢泛。
一张是谢泛的欠单,一张是江全写的字条,上书:谢泛兄大鉴:兹派敝堂副堂主金城到贵处收回欠帐,万勿见拒为幸。
广龙堂堂主江全顿首
民国十一年五月十一日
谢泛匆匆一看,脸上怔了一怔,向刘恭、罗真打个眼色,两人轻轻点头退出。
金城只是看着谢泛,不动声色。
两人沉默了一会,谢泛终于开口道:“城哥,贵堂财雄势大,不在乎这七千元;小弟却是内外交困,走投无路,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
“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金城笑笑,顿了顿,“泛哥有何难处?”
谢泛苦笑一下:“小弟不仅欠了贵堂的,还欠了其他堂口的。”
“为何债台高筑?”
“不怕跟你老哥说,”谢泛苦着脸,“三个月前小弟另立山头,惹恼了高根兄弟。立山头才一个月,刚刚站稳脚跟,有了些进帐,哪想手下几个兄弟在平洲墟跟人闹事,把人家打伤了,其中有一个还是高根的手下。高根立即派人来讲数,说是要么把闹事的几个兄弟交给他,要么赔钱。我总不能把几个兄弟交给人打死,而且这样做,我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只好赔钱。”
“为什么不跟高根较量一下?”金城有意打断他,以便摸摸省城南面绿林的情况。
“唉!”谢泛长叹一声,“城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手下才二三十人,高根手下有二百多人呀!较量什么?他带齐人来,足可以把整个神龙庄洗劫了!他不把我打死,庄里乡亲也会把我打死。”
“那你赔了?”
“赔了。但哪来钱?只好去跟别人借,赔了八千个大洋。”
“那现在又怎样?”
“现在是有一个当时被我手下的兄弟打伤了的人死了,谁知道他是伤重而死还是病死的,总之现在高根又派人来讲数,说是要么一命抵一命,交一个兄弟出来,要么再赔五千个大洋安家费。”
“于是你还得去借钱。”
“五千大洋现在倒是凑够了,但上次借的八千个大洋早过了期,人家又来催债,加上息口,要近一万个大洋。”
“那你先借钱还我们广龙堂的,我们没收你息口,而且已借了三个月,他才借给你两个月嘛。江堂主说,不能再拖了。”金城有意逼他,使他无路可走要求饶的时候,再要他效劳。
“城哥,容桂还在贵堂吗?”岂料谢泛突然转了话题。
“容桂早走了。林老大的后事办完没两天,听说就走了,是她自己走的,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她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谁知道她跑哪里去了。怎么,容桂跟你还钱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关系。”谢泛有点嗫嚅起来,脸色有点难过,又似是无奈,“我不过是问问。”
金城对这个容桂的来去不感兴趣,既然谢泛说没关系,那就再逼他一句:“那泛兄是不是现在就把帐清了?”
“城哥请你行行好,”谢泛又是拱手又是鞠躬,就差没有跪下来,“我现在赔了给高根,就没剩多少钱了,另外要还那近一万个大洋的债,我还要四周去借啊!”
“你有二三十人,暂时不还,他能怎样?”
“他会派人来踢我档口,我一样打不过人家。”
金城一下子回想起当年自己及其手下的小流氓被林风平的广龙堂“收编”,开始时自己就如同现在谢泛的心情:打不过人家,只有就范。
“谁这么霸道,是佛山的吴佳?”
“我哪敢跟自己身边的堂口借,向他借这么多钱,可能他早把我的地盘吞了。”
“那你当时是跟谁借了?”
“跟省城北面的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