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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部分

慈禧全传-第407部分

小说: 慈禧全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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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水潭上有一座镇水观音庵,乾隆年间改名汇通祠。祠据高阜,四周水木清旷,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张之洞预备在净业湖中央的洲渚上,兴建四座楼阁,庋藏四库全书,宋元精椠。学部早就将计划拟好了,只是净业湖、汇通祠是内务府管理的官产,竟还不肯放手,所以至今不曾出奏。

“以中堂的身分,莫非内务府还有异议?”

“这也很难说。陶斋,”张之洞不胜感慨地,拉长了声调说:“今非昔比罗!”

“事情是如此,没有地方就不能建馆,不建馆,常熟的书就来不了。”

“当然,当然!这件事我一定要办的,明天我就让部里拟稿出奏。”

“中堂,奏折上先别提瞿氏藏书,免得有人误会,以为有了瞿书才建馆,岂不贬低了京师图书馆的身分?”

“不错,不错!不过四库全书,天禄琳琅,那是一定要提到的。”

“当然!硕果仅存的一部,归于典藏,自足增重。”端方接着说道:“此馆之设,移中秘之书,嘉惠士林,是千载创新的盛举,非中堂之力不及此,窃愿忝附骥尾。将来瞿氏之书北来,我自然勉效绵薄,始终其事。”

“此何待言?必要借重的。”

揽事即所以揽权,只要能够经手,铁琴铜剑楼的精椠,多少可以弄到几部。端方此来目的既达,以“中堂多多静摄”为由,告辞而去。

※    ※ ※

一连五天,每天有上十个饭局,辞谢一半,也还有四五处的应酬。到了第六天,摄政王第二次召见,这就可以离京赴任了。端方如释重负,回到寄寓的贤良寺,决定那里都不去,只找琉璃厂书房的掌柜,送字画碑帖来看。

“这么热的天,别的应酬都可以辞掉,不过,”杨惺吾说:“有个人专请大帅,不可不到。”说着,他递过一张帖子来。

端方接过来一看,大为诧异。请客的张勋,是仅存的少数绿营将领之一。他的本职是甘肃提督,现充东三省行营翼长。西瓜大的字识不了几担,而且端方虽然认识,却素无渊源。何以他请客不可不到?端方所诧异的,不是张勋具柬相邀,而是杨惺吾的话。

“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自然。”杨惺吾问道:“张少轩的生平,大帅总有所闻吧?”

“我知道他是许仙屏家的厮养卒,别的就不甚了了。今天没有事,不妨谈此人。”

“他是南昌府奉新人,出身微贱,不错,是许仙屏的马弁……。”

许仙屏就是许振祎,做过河道总督。张勋好赌,几次赌输了公款,惹得许振祎忍无可忍,决定要重重办他。许夫人念他平时能干,又看他的相貌,似乎不是长为贫贱之人,所以给了他一笔盘缠,私下放他走了。

于是张勋到了广西,投在苏元春部下,后来又到了关外,隶属宋庆的毅军。以偶然的机缘,转入北洋。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他在王士珍所管的工程营中,充任“帮带”。及至袁世凯继李鸿章为直督,部下水涨船高,都升了官。其时军队分为两个系统,受过新式军事训练的“新建陆军”,算是国家的正规军。

湘军、淮军、省军,以及其他杂牌军队,如果无法选入军事学堂受训,成为“新建陆军”则汰弱留强,编为巡防营,以维持地方治安为主。既无训练,亦少补充,让他们自生自灭,作为建立新式陆军期间的一个过渡办法。张勋这时便统带一个巡防营,驻扎直隶、河南交界之处。

及至两宫回銮,由开封渡黄河而北,到磁州入于直隶境界,恰好是张勋的防区。他手头极松,慷慨喜结交,跟太监们混得很好,在“老佛爷”面前美言一二,竟得扈跸到京,留充宿卫,特旨连升三级,一跃而为建昌镇总兵,接着又升云南提督,成了一省的武官之长。行伍出身的老粗,到了为人尊称“军门”,便算是“官居极品”了!

不久,张勋由云南提督改调甘肃提督,衔头虽有更改,人却始终在京。其时,老醇王所练的神机营,载漪所掌管的“虎神营”,早就风流云散,荣禄的武卫军,除了宋庆率领的毅军,驻扎关外以外,聂士成、董福祥的旧部,成了散兵游勇,一部分改投他处,一部分编练为巡警。所以张勋这支军队,竟成了保卫宫禁的“护军营”,兵甲鲜明,满布殿廷。有一次袁世凯入觐,一看这情形,大为惊骇,张勋如有异谋,整个大内在他控制之下,如之奈何?

其时正当日俄战争以后,东三省真所谓伏莽遍地,于是袁世凯向军机建议,将张勋调为奉天行营翼长,节制三省防军。这阳尊而阴抑,因为“节制三省防军”这个衔头,有名无实,三省的新军,听命于北洋,张勋指挥不动,原有的省军,总计四十多营,各有地盘,张作霖、冯德麟、吴俊陞等人,那一个都不好惹。张勋亦很知趣,因而得以相安无事,也因为颇有人传说,张勋跟一直横行如故的“红胡子”,早通款曲。但事无佐证,历任将军、总督,唯有代容羁縻,加以安抚。张勋亦落得常在红尘方斛的京里狂嫖滥赌,一年之中在奉天的日子,不过两三个月。

他之常住京中,除了贪恋风月繁华之外,自然还有其他作用。首先,太监跟内务府的关系,是决不肯疏远的,而且看准了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有朝一日会得势,所以跟小德张先交朋友后联宗,成了兄弟。太监有个如此煊赫的“哥哥”,自然是阖门之荣,小德张的母亲常跟儿子说:“你大哥的事,就是你自己的事!他说东,你不能说西。”小德张颇有私蓄,都归他母亲掌管,张勋每到输得饷都关不出时,总是向小德张的母亲通融,有求必应,从未碰过钉子。

除此以外,逢年过节,必定托杨士琦去找袁世凯求援。袁世凯很讨厌他,但不能不买他的帐,加以有徐世昌从中疏通,所以袁世凯跟他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关系,并没有想设法把他撵出去的打算。

但锡良就不同了。他由四川总督移调东三省,请求收回成命不许,唯有赴任实力整顿,首先想到的是张勋。他几次听人谈起,此人如何通匪虐民,如何废弛纪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得要看一看,谈一谈。果然所传不虚,就从此人开刀,作为整顿东三省吏治的开始。

张勋也知道他来意不善,所以锡良进京陛见时,他每天躲他。锡良几次派人去请,不得要领,就更觉得非一晤其人不可。于是有一天清晨三点钟,带着从人,排闼直入,终于将张勋从床上唤了起来,见着了面。

见面是在“书房”里。几案之间,陈列古玩无数,真假不得而知,但装潢无不精美绝伦。因此,锡良见了张勋的面,第一句话就赞书房:“这间屋子太漂亮了!”

“是两宫赏的!”张勋答说。

“两宫”是指慈禧太后及德宗,锡良便问:“照你说来,你这住处是先朝的赐第?”

“不是!从两宫回銮以后,我受钦赐的古董字画很多很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件。我很穷,不过钦赐的东西不能变卖。”张勋又说:“两宫也知道我很穷,所以从前常赏现银,最多一次是一万五千两,前后大概有六万两,都花得光光,现在我所有的,就是这一屋子东西。两宫的恩典,我想也没有人会笑我穷摆谱。”

锡良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跟宫中及亲贵的关系很深,动他的手未见得能如愿,不如暂仍其旧。

那知他不惹张勋,张勋反要惹他。到了奉天,拜印接事,僚属衙参,独独不见张勋,不由得大为光火。立刻派戈什哈将他找来,当面质问。

“你知不知道,总督节制属下文武,你这个提督,也是我的属员?”

张勋当然知道。且不说总督,就是见了巡抚,亦递手本参见。不过他既然存心跟锡良过不去,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我只知道大清会典,总督跟提督品级是一样的。再说,我是甘肃的提督,如今在东三省是行营翼长,节制三省防军。青帅,”张勋不称他“大帅”,因为他字青弼,所以用此平行的称呼,“你管三省,我也管三省。”

锡良愣住了,气得不得了,而驳他不倒,定定神想起一句话而问:“那么,从前徐菊帅在这里,你怎么执属员之礼呢?”

“徐菊帅是我的老长官。”袁世凯小站练兵时,徐世昌是他的营务处总办,营宫皆为属下。张勋叙明渊源之后,又加了一句:“你怎么能跟他比!”

这一下,把锡良气坏了!暂且隐忍在心,仍容张勋在京里逍遥,直到前些日子,方始专折参劾,指张勋于“防务吃紧之时,竟敢擅离职守,数月不归,以致各营统率无人,纪律荡然。应清饬部照例议处。”

在武官,这是个很重的罪名,尤其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总督专折参劾,起码也是个革职查办的处分。但有小德张与洵、涛两贝勒的维护,只下了一道上谕:“着撤去行营翼长一切差使,迅赴甘肃提督本任。”过了两天,又有特旨:

“张勋着仍在京当差。”

锡良亦很厉害,拜折之时,便已料定,不管张勋如何有办法,反正“奉天行营翼长”总是当不成了,因而早就作了布置,命下之日,便接收了他的部队。张勋除了带在京两百亲兵以外,成了个光杆儿的提督。

这一下将张勋搞得很惨,因为没有兵就没有饷,那里去“吃空缺”?为此跟小德张商量,想把毅军拿到手,小德张表示支持。这时的小德张已成巨富,慈禧太后的私房钱一大半在隆裕太后手里,都交给他掌管,而李莲英、崔玉贵告退养老以后,宫中亦是他一把抓。所以只要他点个头,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张勋不觉雄心大起。

他本来是毅军出身,那里还有好些当年合穿一条裤子的“弟兄”在,悄悄找来一商量,都认为这件事可以做,而且取姜桂题而代之,既不困难,亦不伤道义,因为毅军原非姜作题所创。

创立“毅军”的是鲍超手下大将宋庆,因而继承鲍超“霆军”的传统,将帅士卒之间,讲究以恩相结,以死相报。散兵游勇如果还想当兵吃粮,只要投到毅军,无不收容,但“补名字”则要看额子,倘无缺额,只有“大锅饭”吃,并无饷银。到得一开仗,把这些散兵游罢摆在前面,一战而胜,继以锐师,不胜则保持实力,然后看准对方的弱点,乘瑕蹈隙,全力进攻。鲍超用这个策略,建了赫赫之功,虽然今非昔比,但毅军经八国联军之役,在荣禄所辖的武卫五军之中,能与袁世凯的武卫右军同样存在,以及在器械精良、军容整齐的六镇新军之中,卓然独峙,就靠的是这份义气。

辛酉之乱的时候,毅军已由马玉昆率领,马玉昆一死,才由姜桂题接统。此人字翰卿,名字却很文雅,但只比目不识丁,稍胜一筹。他识得自己的姓名,只是认不真切,有一次在热河,看见面铺子檐下挂块招牌,行书“挂面”二字,他跟随行的僚属说:“谁这么无聊,把我的名字写在上头!”

识字不足,倒还无足为忧,可代的是已呈衰态。他得了个风眩的病症,行不了多少路,就会头晕,非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不能再走。每次进宫,一路上总要息个三四次才能走到,而况年纪亦已六十开外,应该回家养老了。

就因为姜挂题的衰迈,有目共睹,所以军机处与陆军部,都认为调张勋去带毅军,亦无不可。不过姜桂题现任直隶提督,如果直隶总督肯替他说话,张勋便难如愿,他之专诚请端方吃饭,就是想打通这最后一关。

※    ※ ※

张勋在南河沿的私寓设席,除了端方以外,请了三个陪客,杨士琦、张镇芳,还有杨惺吾。

端方去得很早。六月里的天气,下午两点多钟正是热的时候,但张勋的客厅中,全无暑气。他的法子很巧妙,屋子周围摆四大块冰,用四架电风扇对着冰吹。在凉风拂拂之中,端方穿一件缺领的短褂,细细欣赏张勋的“多宝架”。

观玩到西山落日,收起凉篷,院子里泼上冷水,设好席面,杨士琦跟张镇芳亦都到了。

除了杨惺吾以外,主客陪客都是熟人,张镇芳算是端方的属员,但在此地不叙官位,而且端方遇到这种场合,亦不喜受官架子的束缚,所以彼此不是称兄弟,便是称别号,只有主人跟杨惺吾的称呼比较客气。

边饮边谈,言不及义,直到快散席时,张镇芳才提了一句:

“四哥!少轩的事,得请你栽培罗!”

“言重,言重!”端方答说:“我乐观厥成。”

这意思是,如果张勋放直隶提督,他自然欢迎,但不会替他去活动。

张勋的原意,即在消除阻力,只要他袖手旁观,得此承诺,实际上算是已达到目的。所以到得客散,将经由杨惺吾暗示,端方所看中的几件古玩,连夜包扎停当,第二天一早,专差送到端方寓处。

巧得很,也就是张勋刚走,姜桂题来拜,端方当然接见。

见面一看,果然,姜桂题须眉皆白,老得不成样子了。

“听说大帅到京,早就该来请安。只是营里的杂务很多,料理不开,一直迟到今天,请大帅体谅。”

“那里,那里!”端方觉得他说话的中气很足,精神并不如表面那样衰颓,便即问道:“姜老哥,你今年贵甲子是?”

“六十四。”

“六十四,看不出!身子好象很健旺。”

“就是一个头晕的毛病,看了多少大夫,看不好。有人说,上海有个好西医,能用电气治,可惜路太远了。”

“治病是要紧的,你何不请两个月假?”

“不敢请!”

“为什么呢?”

姜桂题面有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地踌躇了一会,才叹一口气:“唉!说来话长。大帅是长官,我亦不敢不报告。”他说:“有人在打毅军的主意,如果是够格的,我让他也不要紧。不够格的,硬爬到人家头上来,弟兄们不服。毅军是子弟兵,与别的军队不同,如果我一请了假,朝廷觉得姜桂题又老又病,正该开缺,另外放人,那一来,事情就闹大了。我受朝廷栽培,不能不顾大局。”

“喔,”端方接着他的话问:“你说事情闹大,怎么个闹法?”

“只怕,只怕毅军要拉散了!”

端方心里在想,姜桂题是不是有意吓人,虽不得而知,不过他自己不甘退让,却是很明白的事。既然如此,即令他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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