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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部分

慈禧全传-第376部分

小说: 慈禧全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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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条路要走通了,陈玉苍怕难其位。”

陈玉苍是指接岑春煊的邮传部尚书陈璧。袁世凯知道,盛宣怀心目中艳羡两个缺,一个直隶总督,一个邮传部尚书,以度支部尚书载泽最近颇为慈禧太后所笼络这一点来说,盛宣怀督直,未必能够如愿,当邮传部尚书,所望并不算奢。

“至于西林,有杏荪替他在京活动,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格外念旧,复起亦非无望。”蔡乃煌看袁世凯沉吟不语,知道他被说动了,因而自陈:“宫保,如果能让我回任,我一定看得住西林,还要找机会给他难堪!”

“喔,”袁世凯很感兴趣地,“你预备怎么样跟他开玩笑?”

“象他这样三世受恩深重的大员,既然因病开缺,就得回籍养疴。在十里夷场是非之地,花天酒地,不说招惹是非,即于观瞻,亦复不雅,我就拿这个题目,找机会剥剥他的面皮。”

袁世凯微笑不语,然后突然问道:“你见过南皮没有?”

“还没有。”

“去见了他再说!”袁世凯说:“你只要把南皮敷衍好了,事情就可望挽回了。”

“是!”蔡乃煌深深受教,告辞而去。

※    ※ ※

未谒南皮,先昭龙阳,龙阳才子易顺鼎跟蔡乃煌曾共过患难。

原来蔡乃煌本名金湘,以秀才作刀笔,为当时的番禺县令王存善,抓到他争妓一案,行文学老师,革掉他的秀才。这一来再犯法到堂,对县官就不能长揖称“老太祖”,而须跪着叫“大老爷”。“大老爷”一生气,亦可以打他的屁股。有此危 3ǔωω。cōm险,蔡金湘不敢再逗留在广州,远走京师。

到了京里的蔡金湘,摇身一变成为蔡乃煌,字伯浩,是国子监的监生,国子监确有这样一个监生,是蔡金湘的胞侄。冒牌的蔡乃煌,循例可应北闱乡试。他的笔下很来得,中了一名举人,但不敢再回广州,捐了一个县令,分发台湾,其时正在甲午。

及至黄海熸师,战败割台,台湾巡抚唐景嵩被举为大总统,密电京师,请饷百万,以便募兵抗日。朝廷准奏,户部筹款,拨了六十万到台湾藩库。其时局势混乱异常,以县令为藩司幕友的蔡乃煌,混水摸鱼,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截留了二十几万,饱入私囊,内渡入川,捐了个道员,随波浮沉,居然走通了奕劻的路子,放了上海道。

当他在台湾藩幕时,易顺鼎也在台湾当道员,酒阵文场,惺惺相惜,交情不浅。蔡乃煌如今要打通张之洞的路子,现成有个易顺鼎可通款曲。好在他们这几年踪迹虽疏,音问不绝,所以一见了面,仍旧跟熟朋友一样,不必多叙寒温,便谈入正题。

“曾文正的小女婿从前当过上海道,花了九万银子,所以文芸阁说他‘扶摇直上’,似恭维而实挖苦。”易顺鼎笑道:

“你花了多少?”

“不必提起。反正本钱还没有捞回来。”

“所以你其心不甘?”

“实甫,易地而处,莫非你就能无动于衷?”蔡乃煌放低了声音说:“你我交非泛泛,我跟你说实话,庆邸、项城都很同情我,就怕南皮作梗。这一关若能打通,实甫,我替你刻‘四魂集’。”

易顺鼎诗才如海,平生作诗无数,自己最得意的是在台湾那两年的诗,一共编为四集,题名:“魂北”、“魂东”、“魂南”,余生可恋,忌讳魂西,改用“魂归”,合称“四魂集”,早已刻印问世。蔡乃煌只是不便公然表示打算送他多少银子,因而用此说法。

易顺鼎正在闹穷,自然乐于成人之美,想了一下说:“包在我身上!你在寓所听我的信好了!”

“实甫!”蔡乃煌问说:“你锦囊中有何妙计,说得如此有把握?”

“天机不可泄漏。”易顺鼎答说:“不过,到时候找不到你,那可是你自失良机,怨不得我。”

蔡乃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听命而行,每天守在西河沿的客栈,摒绝应酬,一意待命。这样到了第四天正午,易顺鼎派听差送来一封信,上面只有五个字:“飞驾会贤堂。”

蔡乃煌不敢怠慢,匆匆赶去,易顺鼎在门口守候。拉着他到一边说道:“今天南皮又要‘敲钟’了!机会甚巧,庆邸、项城都在座。回头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十四个字中取富贵。”

所谓“敲钟”是作诗钟,张之洞最好此道,幕中易顺鼎、樊增祥都是好手,蔡乃煌亦颇不弱。听得易顺鼎的话,(炫)恍(书)然(网)大悟,一联见赏回任可期,所以说“十四个字中取富贵”。

“机会倒真是好机会,不过‘宰相礼绝百僚’,我这样作了闯席的不速之客,”蔡乃煌踌躇着问:“似乎于礼不合。”

“不,不!我已经为你先容了,并不冒昧。何况,庆王跟项城,你是再熟不过的人。”

一想到奕劻与袁世凯,蔡乃煌自觉关系密切,小小失礼,亦无大碍,胆气便壮了,但仍须先问一声:“到底是那些人?”

“你一进去就知道了!”

“南皮我可是初见,”蔡乃煌特又叮嘱:“实甫,你可要处处照应着我。”

“何劳多嘱,请吧!”

到得厅上一看,一共三桌,正中一桌以庆王奕劻居首,左右是东阁大学士那桐与袁世凯,张之洞坐了主位。东面一桌五个人,首座是左都御史陆宝忠,另外是四个侍郎:杨士琦、郭曾炘、唐景崇、严修。看到唐景崇,蔡乃煌微感忸怩,因为唐景崇正是被人讥为“槐柯梦短殊多事”的唐景嵩的胞弟,蔡乃煌在台湾的那段往事,他自然知道。

幸好,易顺鼎是安排他在西面那一桌。未曾入座,先谒贵人,易顺鼎领着他到第一桌,蔡乃煌先向奕劻请安,口中喊一声:“王爷!”

“喔,你也来了,好,好!”奕劻随即指着他向主人说:

“香涛,这就是蔡伯浩!”

于是蔡乃煌转过身来,向斜睨着他的张之洞请个安,谦恭地说:“心仪中堂三十年,今天才得识荆,真是快慰平生。”

“请少礼!”张之洞说道:“我已久仰了。听说你刻过一部《絜园诗钟》;可否能见赐一部?”

“中堂言重!”蔡乃煌答说:“回头就送到府中,只怕不足当法眼。”

“不必客气,请坐吧!待会我要好好请教。”张之洞又向易顺鼎说:“实甫,今天是王爷邀一社,以美玉为彩,你一身捷才,以多取胜,今天可不许你多作。”

“中堂总是跟我为难。”易顺鼎笑道:“我只作四联。”

“那里,那里!每人一联。”

张之洞指着西面说:“请归座吧!”

于是蔡乃煌向那桐、袁世凯行了礼,又到东面一桌周旋数语,方始归座。同桌有个他畏惮的劲敌,是光绪八年,宝廷当福建主考取中的解元郑孝胥,诗坛中的巨擘,而且诗钟向以福建称雄,郑孝胥更是其中的顶儿尖儿。今天想要一鸣惊人,只怕有些难了。

郑孝胥正在谈时钟,等蔡乃煌入座,向同席诸人略事寒暄之后,他接道中断的话头说道:“有一年在福州,轮着我主课,拈得‘女花’的二唱,这二个字太宽了,因而有人提议,限集唐诗。元、眼、花的三联,真是叹为观止了。状元的一联是:‘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倾国两相欢!’”

“好!”大家齐声赞许。

不想这一下惊动了第一桌,张之洞转眼问道:“必是苏堪又有佳作?”

“苏堪在谈时钟。”易顺鼎抢着说:“女花二唱限集唐诗。”

“喔,倒要听听。”

这一来便是满座倾听了。郑孝胥复述了“状元”之作,接下来说:“评为第二的一联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落花犹似坠楼人!’”

“不好!”张之洞大摇其头,“出语不详,看来此人福泽有限。”

“我亦云然。不如元作气象高华,很有身分。”奕劻问道:

“还有一联呢?”

“还有一联倒真是才人吐属。”郑孝胥高声吟道:“‘神女生涯原是梦;落花时节又逢君!’”

“你道他才人吐属,我说是诗妓口吻。这一联好在浑成,不过终逊元作。”张之洞忽然问道:“听说伯潜打钟,每社必到,可有这话?”

“大致如是!”

“可有格外精警之作?”

“太多了!”郑孝胥想了一下说:“乞迷三唱,他作了两联,其一是‘残酒乞邻聊一醉;乱山迷路欲何归?’其二是‘垂暮迷方终不径;忍饥乞食定谁门!’”

不待吟罢,张之洞恻然动容:“莫非伯潜境况如此艰窘?”

他看着郑孝胥问。

“不至如此!只是闲废二十余年,感慨甚深而已!”郑孝胥复又吟道:“‘十年竿木逢场戏;一梦槐安作宦归!’”

“这也是伯潜的句子?”

“是的。木安四唱。”

“寄托遥深,好!”张之洞左右顾视着说:“琴轩、慰庭没有赶上,王爷是目睹我们当年狂态的!”

奕劻连连点头,向袁世凯说道:“三十年前,‘翰林四谏’的风头还得了!庚辰年的‘午门案’就是香涛跟伯潜的杰作,片言可以回天,真正好文章。恭忠亲王亲口跟我说过:象张香涛、陈伯潜的奏议,才叫奏议。那批穷疯了的都老爷,满纸浮言,造谣生事,真该愧死。”

袁世凯知道他借题发挥,笑笑不答,却转脸向张之洞说道:“伯潜阁学,闲废可惜。朝廷求贤甚亟,似乎可以征召。”

“我写信问过他,归卧之意甚坚,再看吧!”

这就张之洞的违心之论。陈伯潜,翰林四谏之一的陈宝琛,自从光绪十年以内阁学士“会办南洋军务”,与两江总督曾国荃俨然并驾。曾几何时,得罪而去。此外张佩纶马江丧师,一蹶不振,宝廷佯狂自劾,潦倒以终,清流一时俱尽。唯有张之洞青云直上,身名俱泰,得力在善窥慈禧太后之意。她对陈宝琛是不会有好印象的,岂肯冒昧论荐?

不过翰林四谏的私交,不为外人所知。所以除了闽籍的郭曾炘、郑孝胥疑心他言不由衷以外,其他的人都当他说的是真话。袁世凯亦就不曾再提陈宝琛。

不过,话题却还是集中在翰林四谏的逸闻韵事上。一直谈到席终,撤去席面,煮茗焚香,要开始“敲钟”了。

会贤堂的跑堂伺候过几次,已很熟练了,除了多备纸笔以外,另外端来一个高脚铜盘,上面有个小小磁花瓶,插香一支,离顶端寸许,用丝线系一枚铜钱。此是仿击缽催诗的遗意,一命了题,立即燃香,烧到系钱之处,线断钱落,铿然作响,恰如钟声,所以名为诗钟。

“请王爷命题吧!”易顺鼎将一盒象牙诗韵牌捧到奕劻面前。

他随手抽开一屉,拈一块韵牌来看,“蛟!”

他说:“一平一仄好了!”拉开“去”声那一屉,又拈一块看着说:“断!”

“王爷这两个字拈得很好。”张之洞说:“蛟断二字很响,今天必有好句。”

“香涛,你看用几唱?”奕劻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征询地说:“七言诗第五字谓之诗眼,不过既是一平一仄,用在可平可仄的第五字,似乎可惜了,不如用四唱。你意下如何?”

“王爷是大宗师,命题自有权衡,说四唱就是四唱。”

奕劻点点头,略略提高了声音说:“蛟断四唱,每位限作两联。我有小小彩物,聊佐清兴!”

说着,向贴身跟班招一招手,随即捧来一个锦盒,揭开盒子,放在铜盘前面。大家都走近来看,见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钱,上镌“多文为富”四字。玲珑雅致,是极好的一样珍玩,都有爱不忍释之意。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张之洞挥着手说:“快请构思去吧!”

说完,他吹旺了吸水烟用的纸煤儿,亲手去燃着了香。火大香燥,一下子便烧了一截,交卷之限就更迫促了。

就这时候,只听得有人朗然高吟:“斩虎除蛟三害去,房谋杜断两心同。”

发声之时,便惊四座,循声去看,是蔡乃煌抑扬顿挫地在念,念到“同”字,易顺鼎将笔一掷,袖手说道:“我要搁笔了!”

“果然好!”张之洞毫不掩饰他受了恭维的愉悦之情。

当然,奕劻与袁世凯亦都面有得色。上联用的是周处的故事,一虎一蛟,不言可知指的是瞿鸿玑与岑春煊;下联无疑地,以唐初贤相,开贞观之治的房玄龄、杜如晦拟袁世凯、张之洞,杜如晦居太字十八学士之首,拟张之洞的身分,更觉贴切。

至于逐瞿罢岑,都知是奕劻两番独对的结果;然则斩虎除蛟的周处,当然是指他。奕劻回想这两件快心之事,不自觉地浮现了笑容。

※    ※ ※

下一天是那桐在他金鱼胡同的住宅宴客,请的是来京祝蝦的各省巡抚。但闻风而至的不速之客很多,因为这天那宅的堂会,有出难得一见的好戏,是那桐亲自提调的。

这出戏的名目,叫作《辕门斩子带枪挑穆天王》,那桐指名派角色:谭鑫培的杨六郎;龚云甫的佘太君;贾洪林的八贤王;金秀山、郎德山的焦赞、孟良;朱素云的杨宗保;王瑶卿的穆桂英,连木瓜都派的是王长林。都道若非那桐的手面,不能聚此顶尖尖于一出戏中。因此,原来只预备了七桌席,结果加了一倍都不止。

张之洞与袁世凯自是此会的上宾。这两个人的性情中有一点相同,都不喜欢听戏。他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上,张袁两人却觉得乏味之至。袁世凯还能勉强撑持,张之洞则连坐都坐不住。但不愿扫大家的兴,也要顾到主人的面子,托词离席,在客厅休息。

刚刚坐定,袁世凯接踵而至。张之洞是坐在一张加长的红丝绒安乐椅中间,此时身子略挪一挪,以示礼让。袁世凯便一面挨着他坐下,一面说道:“我样样赶不上中堂,只有不喜优孟衣冠这一点,跟前辈相象。”

“少小不习,无可奈何。”张之洞说:“生不逢辰,不是歌舞升平之时,遇到这样的场合,只增感慨!”

袁世凯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有不满于慈禧太后经常在宫中传戏之意,不敢往深里去谈,只说:“中堂伤时忧国,白头相公,心事谁知?”

这是迎合张之洞言谈的语气,不着边际的一种恭维。那知在受者恰恰搔着痒处,半睁半闭的双眼,倏然大张,“毕竟还有人识得我的苦心!慰庭,”他很认真地说:“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谓之失人!今天我可为知者道,我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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