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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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看下去就知道了。”
下面是抨击瞿鸿玑的姻亲余肇康,于“刑律素未娴习,因案降调未久”,由于与瞿鸿玑是儿女亲家,因而得任法部左参议。此外还有许多“窃权结党,保守禄位”的“劣迹”。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之多。
恽毓鼎看完沉吟着说:“话好象说得过分了一点!”
“老伯,不是这么说,怎么攻得下来。为了保护皇上,其势非如此不可!”
恽毓鼎心想,这话不错!为自己设想,不攻则已,一攻非将瞿鸿玑攻倒了,才能安心,否则别人不倒,自身要倒。
“好吧!”恽毓鼎说:“摆在我这里,容我考虑。”
“是!”朱纶恭恭敬敬地告辞。
到夜来,恽毓鼎绕室彷徨,有七分上折之意,却还有三分忌惮。正在为难之际,丫头来请,道是太太说的,“时候不早,请老爷回上房休息了。”
到得上房,恽太太问道:“倒是什么大不得了的事,弄得废寝忘食?”
“你们女人家不懂!”
“是啊,女人家不懂国家大事,只懂家务。我也不知道你这个穷翰林当到那年,才当出头。”
这时,平常受惯了讥嘲,他一向采取犯而不较的态度,此刻却有股郁勃不平之气,拍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拿笔墨来!”
恽太太与丫头相顾会心,伺候纸笔茶水,剔亮了灯,让恽毓鼎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先改朱纶的来稿,在词藻上好好修饰了一番,紧接又拿白折子来誊清。
一鼓作气将奏折弄完,天都快亮了,抬头一看,恽太太还坐在旁边相陪。便讶然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你辛苦了一夜,”恽太太盈盈含笑地:“还不该陪陪你吗?”
恽毓鼎久未见妻子如此温颜相向,颇有受宠若惊之感,拱拱手说:“承情之至,你一定困了,快睡去吧!我让老妈子弄点东西吃了,也赶紧要睡了。”
“我不困,煮了一锅鸭粥在那里,我叫人端来你吃。”
于是喊醒丫头,预备早餐,鸭粥之外,还有四个碟子,一盘烫面饺。恽毓鼎奇怪,何以这天有这样丰盛的早餐,更奇怪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预备下的?
“烫面饺是昨天晚上包好的,拿湿手巾盖着,一蒸就是。”恽太太又解释他的第一个疑问,“你也苦了好几年了,应该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想过舒服日子还早,”恽毓鼎叹口气说,“唉!还是从前好!子午卯酉的年分,总还有放主考的希望,象今年丁未,本该是会试的年分,弄个房考,有个十来个门生,也还有几百银子的贽敬好收。从科举一停,翰林真没有什么当头了。”
恽太太笑笑不响,等恽毓鼎吃完粥洗了脸快上床时,她才问说:“朱家大少爷昨天临走的时候说,他今天中午还要来看你。回头他来了,要不要叫醒你?”
“不必!你只告诉他,他托我办的事,我照他的意思办好了,今天不上衙门,明天递。”
恽太太知道,所谓“递”就是递折子,当即说道:“交朱大少爷去递,不省事吗?”
恽毓鼎想了一下说:“不好!不妥!”
“那么,自己派人去递。你交给我,也了掉你一件事,可以放心睡觉。”
恽毓鼎如言照办,然后上床睡觉,睡到午后起身,第一件事,便是问折子递了没有?
折子是交给朱纶了,恽太太却不肯说实话,“派人送到衙门里去了。”她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来一个红封袋说:“朱大少爷顺便把节敬送来了。”
“节敬?”恽毓鼎诧异,“不是送过了吗?”
“这不同。上次是他老太爷的,这次是庆王的。”
“庆王的?”
恽毓鼎急急接过红封袋来,上面什么字都没有,里面是一张满纸洋文的票据。幸好,恽毓鼎还认识“洋码”,五字后面拖三个圈圈,料想是外国银行五千两银子的支票。
“这……,”他又惊又喜又不安,“这好象……。”
“你不要说了!”恽太太抢着说:“庆王一天收的门包都不止五千两,你用他几个怕什么?”
“是怕人说闲话?”
“谁?谁敢说闲话?”恽太太说:“若是有人说闲话,倒更应该收了。不然,羊肉不曾吃,落个一身骚,那才真犯不着呢!”
恽毓鼎觉得太太说的是歪理,可是真还驳不倒她,只好不提。不过想一想,还是有件事不安。
“今天五月初三,折子一上去,节前就有下文,何苦连个节都不让人家好好过?这,一定会有人骂我刻薄!”
恽太太不作声,而恽毓鼎却越想越觉得不妥,决定亲自上衙门,把要递的折子截住,过了节再说。
见此光景,恽太太只好开口了:“跟你实说了吧!折子是朱大少爷拿去了。”她说,“朱大少爷的意思跟你一样,过了节再递。”
“喔!你早该跟我说实话。”恽毓鼎突然神色严重地问:
“这个封袋是你交了折子以后,他才给你的?”
“那里,昨天就交给我了。他叫我先不要告诉你,怕你心里觉得是受了人家的好处,才动这个折子的。”
“那还罢了!”恽毓鼎神色缓和了:“不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一百
端午一早,命妇进宫贺节,王公贝勒的福晋、格格到了许多。
其中自然以醇王福晋的风头最健,恰好又逢她次子溥杰满月,所以为慈禧太后贺节以外,还有一片为醇王福晋贺喜之声。
午间赐宴已毕,慈禧太后需要休息,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虽靠在软榻上打盹,却仍旧吩咐:“你们别管我,只管自己玩儿。可就是别走远了。”
于是醇王福晋、荣寿公主、奕劻的居孀之女四格格、皇后的胞妹、镇国公载泽的夫人,聚在寝宫后面的屋子里闲谈。
在荣寿公主导引之下,话题很自然地转到慈禧太后万寿上面,“今儿五月初五,日子过了一半了。”醇王福晋问道:
“大姐,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十月初十,五月初五,可不是过了一半了吗?”四格格失惊似的:“日子好快,一晃儿就到了。”
“大姐!”醇王福晋重申前问:“咱们是该怎么孝敬呢?”
“那还不是凭各人的孝心。”荣寿公主回答说。
“话不错!可是总得看看老佛爷的意思。顺者为孝,爱热闹是热闹的办法,爱清静是清静的办法。”醇王福晋又问:
“大姐,你听老佛爷提过没有?”
“提倒提过。”荣寿公主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啦?怎么说来的?”
“老佛爷自然体谅大家,说不必铺张……。”
“不!”泽公夫人抢着说:“老佛爷归老佛爷,咱们还得好好儿尽孝心。”
“对了!就是这话。”醇王福晋问道:“七嫂,你听七哥是怎么说的,部里能拨多少款子?”
“七哥”是指载泽。从载振开缺以后,度支部尚书溥颋调农工商部,遗缺便补了载泽。所谓“部里能拨多少款子”,不言可喻,是问度支部为万寿庆典能拨款几何?
“这倒不知道。”泽公夫人说:“他还能少拨吗?”
“拨得可并不多。”四格格插进来说:“不过不能怪七哥。”
“怪谁呢?”泽公夫人声音中非常惶恐,“七爷可是决不敢少拨的!”
“怪谁啊?自然是怪军机。”
“怪军机?”醇王福晋问:“莫非怪庆叔?”
“我家老爷子也作不了主。”四格格答说:“如今是瞿大军机掌权,他说不行,就是不行!”
声音很大,有些负气似的,只是在闭目养神的慈禧太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就想到瞿鸿玑平时的奏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要多花在地方上。宫中的用度,应该尽量撙节。内务府冗员太多,亟宜大加裁减。”如今才知道,他还克扣着万寿的用费。
“这位瞿大军机再干下去,咱们旗人的脸皮,都让他撕完了!”四格格恨恨地说:“当然一半也怪自己不争气。”
“怎么呢?”泽公夫人问。
“嗐!七嫂,”醇王福晋心直口快地说:“四姐自然是指振大爷的事。《京报》可是挖苦得过分了一点儿。”
“也不只这一件事。反正冷嘲热讽,尽骂咱们旗人不对!
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四姐,”醇王福晋接着四格格的话问:“听说办《京报》的汪康年,是瞿大军机的得意门生,两家内眷走得很近。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四格格冷笑道:“也不知泄漏了多少机密大事?说句实话,咱们知道的事,还没有外国人多!”
“外国人?”
“什么英国、日本派在这里的访员,不是外国人吗?”
“这些人!”醇王福晋失惊地问:“那不要登报吗?”
“当然。”
“老佛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谁敢在老佛爷面前多嘴?”
“这不成了私通外国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可是你说的那句话了,”醇王福晋说:“这位瞿大军机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呢?”
“谁知道?”四格格用一种祈求的声音说:“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又连累了皇上!”
“怎么呢?”醇王福晋与泽公夫人同声相问。
“你们想……。”
“四妹,”是荣寿公主用威严的声音打断:“你别说个没有完了,凡事有老佛爷作主,要你着什么急。”
荣寿公主在“载”字辈中,极其权威,这样疾言厉色地告诫,四格格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在此沉默之际,前面却有了声音。“大格格!”是慈禧太后在喊。
“在这儿哪!”荣寿公主轻声说道:“前面去吧!醒了。”
到得软榻前面,只见慈禧太后双眼怔怔地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人悚息以待,唯有醇王福晋恃宠撒娇似地说:“老佛爷倒是在想什么呀?”
慈禧太后没有答她的话,只说:“大格格,你叫人把那个什么《京报》,找几份来我瞧。”
“是!”荣寿公主向四格格微微瞪了一眼,仿佛在责备她闯了祸似的。
※ ※ ※
五月初六,恽毓鼎的折子递了上去,慈禧太后没有发下来。初七一早,传谕独召庆王奕劻。
“你看看这个折子!”
奕劻极快地将恽毓鼎的奏折看完,伛偻着身子将原件呈上御案,退到一旁。
“皇帝,你看怎么办?”
“请皇太后作主。”
“我自然有主意。我只问问你的意思。”慈禧太后的声音极冷:“如果你要保全他,我可以改主意。”
皇帝大为惶恐,也相当困惑,不知道瞿鸿玑的事,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但慈禧太后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已决定罢黜瞿鸿玑。既然如此,何故保全?
不但不能保全,还得骂瞿鸿玑几句,因而移过原折来,一面看,一面说:“照他的劣迹‘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就该革职查办。”
“查是要查的!”慈禧太后的语气缓和了:“革职,太不给他面子了。开缺吧!”
“是!”奕劻问道:“请旨,派什么人彻查?”
“少不得有孙家鼐。”慈禧太后说:“另外一个,你们看,派谁好?”
再派一个自然要选满员。查案的人至少应与被查的人资格相侔,若以瞿鸿玑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的官阶来说,不妨在满缺的大学士、协办大学士世续、那桐、荣庆中挑选一个,但奕劻建议的,却是陆军部尚书铁良。因为第一,借此贬低瞿鸿玑的身分;第二,铁良一向对汉人有存见,如果孙家鼐有卫护瞿鸿玑之意,加上一个铁良便可制衡了。
“其实,也用不着查!”慈禧太后又说:“反正不能再用了,你倒拟旨来看。”
一听这话,奕劻大喜过望,但立即便生警惕,这是极紧要的一刻,千万要沉着,所以定定神想了一下才回答:“回皇太后的话,类似情形,军机不便拟旨,历来都用朱谕,以示进退大臣的权柄,操之于上。”
“我原是说朱谕的稿子。”慈禧太后将恽毓鼎的原奏发了下来。
“是,奴才即刻去办。”
一退了下来,奕劻一面派护卫飞召杨士琦,一面遣亲信跟李莲英去说,请他代奏,回头“递牌子”时,请慈禧太后单独召见,不必与皇帝相偕。
不一会杨士琦应邀而至,先在王公朝房等候,奕劻得到通知,屈尊就教,摒人密谈:“这一状告准了,劳你大笔拟一道朱谕。”
杨士琦笑了:“我猜到王爷找我必是这件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已经预备了。”
奕劻接过稿子,匆匆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很好!我马上就递上去。大概今天就可以见分晓了。”
“是!”
“你再替我拟个稿子,请开一切差缺。等朱谕一下来,紧接着就递。”
“这,”杨士琦问道:“必得这么做吗?”
“这么做比较妥当。”奕劻答说:“瞿子玖最近还请太后让我退出军机,我不能不有表示。”
杨士琦想了一下说:“也可以。”
于是,奕劻立即又递牌子,果然只是慈禧太后一个人召见。看了朱谕的稿子,认为可以,便即喊道:“拿匣子来!”
伺候在殿外的李莲英,随即捧了个黄匣子,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亲手将那个稿子放入匣内,再上了小锁,吩咐送给皇帝。
小锁的钥匙,皇帝那里也存着一把,开匣子看到稿子,自能意会,是用朱笔照抄一遍。所以李莲英不必多问,捧着匣子就走了。
“我真没有想到,瞿鸿玑会这样忘恩负义!”慈禧太后颇为愤慨,“我待他很不薄,他竟容不得我!这年头儿,真是人心大变了!”
“幸亏发觉得早,还不成气候。”奕劻说道:“皇太后当机立断,弭大患于无形,奴才实在佩服。不过,军机上只剩奴才跟林绍年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意思是要添人,慈禧太后便问:“你看谁合适啊?”
“奴才不敢妄保。只觉得总以老成谨慎为宜!”
“老成”自然忠于太后,“谨慎”是决不会搞什么“归政”的花样。
慈禧太后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自有道理!你先下去听信儿。”
一回到军机处,只见林绍年颇有局促不安的模样;瞿鸿玑倒还沉静,不过脸色凝重,想来他心内亦必不安。每天循例宣召军机,何以至今尚无动静,只见奕劻一个人进进出出,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好不容易来宣召了,内奏事处派来的苏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