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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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送进宫,慈禧太后正在审核内务府奏呈的大婚典礼采办的单子,安德海在旁边为她参赞,迎合着“主子”的意思,“这个太寒碜”,“那个不够好”地尽自挑剔。单子太多,一时看不完,谈不完,慈禧太后有些倦了,揉揉眼说:“先收起来,留着慢慢儿看吧!”
“时候可是不早了。”安德海一面收拾桌子,一面说道:“东西都要到江南、广东采办,运到京里,主子看着不合适,还来得及换。不然,内务府就可以马虎了。”
“这是什么道理?”慈禧太后问。
“到了日子,要想换也来不及了,明看着不合适,也只好凑付着。”
“他们敢吗?”慈禧太后怀疑,“他们还要脑袋不要?”
“大喜的事,主子也不会要人的脑袋。”安德海冷冷地答道。
想想也是,这样的大典下来,照例执事人员,不论大小,都有恩典。办事不力,充其量不赏,除非出了大纰漏,那也不过交部议处,不会有什么砍脑袋、充军的大罪。就算自己要这么子严办,总有人出来求情,到头来,马虎了事,不痛快的还是自己。
于是她问:“那么你看怎么办呢?”
一直在窥伺脸色的安德海,知道自己的话说动了慈禧太后。打铁趁热,便走近一步,躬身低语:“主子不问,奴才不敢说,主子问了,奴才不说,倒象帮着内务府欺瞒主子,那不是神鬼不容?奴才在想,最好主子派一个信得过,而且能干的人,先到江南、广东去一趟,摸一摸底儿。”
“摸一摸底?那倒是什么呀?”
“价码儿啊!”安德海指着单子说:“这里面的虚价,不知有多少!”
“对,对!”慈禧太后不住点头,“可是……,”她踌躇着说:“你也不能出京啊!”
唯一的窒碍就在此!安德海先不作声,然后慢吞吞地说道:“那全得看主子的意思。主子说一句话,谁敢驳回?”
“那也不是这么说。慢慢儿再看吧!”
事情虽未定局,但还留着希望,安德海不敢操之过急,所以闭口不语。到了上灯,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折,看到一半,只见慈禧太后,额上青筋跃动,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
为的是倭仁的那道奏折。他在那段引叙汉朝帝后和本朝圣训的“帽子”以后,这样写道:
“近闻内务府每年费用,逐渐加增;去岁借部款至百余万两。国家经费有常,宫廷之用多,则军国之用少;况内府金钱,堵闾阎膏血,任取求之便,踵事增华,而小民征比箠敲之苦,上不得而见也!咨嗟愁叹之声,上不得而闻也!念及此而О@在抱,必有恻然难安者矣。方今库款支绌,云贵陕甘,回氛犹炽;直隶、山东、河南、浙江等省,发捻虽平,民气未复。八旗兵饷折减,衣食不充,此正焦心劳思之时,非丰亨豫大之日也。大婚典礼繁重应备之处甚多,恐邪佞小人,欲图中饱,必有以铺张体面之说进者,所宜深察而严斥之也。夫制节谨度,遵祖训即以检皇躬;崇俭去奢。惜民财即以培国脉。应请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于备用之物,力为撙节,可省则省,可裁则裁。总以时事艰危为念,无以粉饰靡丽为工。
则圣德昭而天下实受其福矣!“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文章倒做得不坏。”
但想到倭仁原是个“迂夫子”,便觉得为他生气大可不必,这一转念间,脸色便和缓了。安德海也松了口气,因为慈禧太后生气的样子,实在教人害怕。
不过倭仁提到“邪佞小人,欲图中饱”,下面又有“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何如何的话,这跟安德海所说的意思差不多。内务府中饱是免不了的,但也不能太过分,这得想个办法,让内务府的人适可而止。
于是她对安德海说:“你倒去打听打听,内务府的人怎么说?这几张单子是谁经手开的?”
安德海知道必出于明善父子之手,但正好借此出宫去办一天的事,自不宜在此时回奏,因而这样答道:“现在内务府的人,知道奴才是主子的耳目,所以一见奴才都躲得远远儿的。不过奴才自有法子去打听,就是得多花点儿工夫。奴才请旨,明儿一早就去找人,当天就可以打听确实了来回奏。”
“可以。”慈禧太后又说:“顺便看看,有新样儿的鞋没有?”
于是第二天等慈禧太后一到养心殿,安德海就从他自作主张,新近开启的中正殿西角门出宫,一直坐车回家。
※ ※※
安德海将他家的房屋大修过了,从乡里把他的叔叔、妹妹,还有个侄女儿都接了来住,在原来的两个听差以外,另外擅自从宫里把他一个亲信的同事,名叫王添福的,找了来管家。管家不管杂务,只管替他联络各方,说人情的、谋差使的、放账的,彼此勾结着搞钱的都归王添福接头,所以等安德海一回家,他立刻派那两个听差,分头去通知,有那要当面见“安二爷”的,赶快都来!
不久,各色各样的人,纷纷都到了安家,他们的来意,已听王添福说过,安德海很干脆,但也很嚣张,“行”或“不行”只有一句话。不行的怏怏而去,能帮忙的,由王添福陪同到一边去谈细节,主要的是“谈价钱”。
忙到下午该吃晚饭了。他家跟宫里的规矩一样,四点钟就吃晚饭,安德海自己高高上座,他那个六十多岁名叫安邦太的叔叔和王添福左右相陪。席间只有安德海一个人的话,左一个“太后”,右一个“太后”,谈得兴高采烈,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钟头。
好不容易安邦太才有开口的机会:“皇后选定了没有?”
“早着哪!”他说,“复选留下六十二个。再选一次,起码还得刷掉一半,那一半记上名字,等过一两年再挑。”
“大婚到底是那一年呢?”
“还有三年。”
“日子定了没有?”安邦太问,“那该钦天监挑日子吧?”
“当然得钦天监挑。要等皇后选定了,跟皇上的八字合在一起看一看,才知道那一天大吉大利。”
“原来跟外头百姓家也没有什么分别。”
“谁说没有分别?大婚的用款,户部就拨了一百万,还有内务府的钱,还有‘傅办’的东西呢?”安德海数着手指说:“长芦盐政、两淮盐政、粤海关、江海关,这些个有钱的衙门,谁也跑不了。”
“德海啊,”听得眉飞色舞的安邦太,一脸的向往之情。
“你不是说,太后要派你到江南去制办龙袍吗?多早晚动身啊?”
安德海在新年宴请亲友,酒酣耳热之际,曾经大吹其牛,欺侮大家不懂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干些什么,说慈禧太后要派他到苏州去制办龙袍。安邦太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暗底下不知道琢磨了多少遍,太后派出去就是“钦差”,那番风光,着实可观,一心在想,要沾侄子的光去玩一趟,也享一享富贵荣华,所以这时候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快了!快了!”安德海答得极爽利,就象已奉了懿旨似地,“到时候,大家一起跟我去!”
真的获得了承诺,安邦太反而不肯相信,怯怯地问道:“行吗?那时候你是钦差的身分。”
“对了,钦差!”安德海抢过来说,“钦差不要带随员吗?”
“喔,随员,随员!”安邦太连连点头,知道了他自己的“身分”。
他们叔侄俩在交谈,王添福一句话不说。等安邦太有事离座,他才低声问道:“二爷,你真的要下江南?”
在他面前,不能吹得太离谱,安德海略想一想答说:“我跟上头提过了。上头没有说不教去,看样子有个七成账。”
“如果真的能去一趟,那可是个挺大的乐子。”
那还用说?安德海心里在想,这一趟抽丰打下来,起码也捞它个十万、八万,等把一切大婚典礼采办各物的价钱打听清楚,回来再跟内务府算账,好便好,不好就泄他们的底,“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二爷!”王添福另有想法,“咱们可以做一趟好买卖。”
“做买卖?”这是安得海所没有想到的,“什么买卖?”
“珠宝买卖。”
王添福自己就有许多珠宝,几乎全是从宫里偷出来的。但在京城里无法脱手,因为那家王公府第的福晋、格格,有些什么奇珍异宝,那位贵官的夫人,有些什么出色的首饰,珠宝市的那些行家,能够源源本本,道明来历。而官眷所用的首饰,跟民间所流行的款式又不大一样,珠宝市怕惹事,不大敢销这些黑货。但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多的是富家大户,只要东西好,不怕价钱贵,而且听说是大内的珍品,还可以多卖几文。
“果然好买卖!”安德海的心思也很灵活,“这笔买卖咱们有两个做法:一个是把他们的货色买过来转手;一个是让他们跟了去,先说定规,咱们得抽成,三七、四六,或是对开。”
“一点不错。”王添福说,“我就知道有好几个人手里有东西,急于想脱手。二爷,你就管想办法,把这趟差使讨下来。
别的噜苏事儿全归我,包你办得滴水不漏。“
安德海紧闭着嘴唇,极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下了决心非把它办成不可。
王添福替安德海办的第一件事,是替他找个太太。清朝的太监跟明朝的太监不同,明朝的太监和宫女有几万人之多,长日无事,太监和宫女配对儿“做夫妻”,但除了极少数六根未净的以外,总是只有饮食,没有男女,所以那些一对对的假夫妻,称为“菜户”,或者叫做“对食”。最大的一户“菜户”,就是魏忠贤和客氏,对食之际想出来的花样,荼毒六宫,把座大明江山都给搞垮了。
这个坏榜样,清朝的皇帝最着重,雍正、乾隆两朝,尤其认真,太监和宫女,不准“妹妹、哥哥”地乱叫,但宫外的事,皇帝就不管了。而那些太监又是京东、京南的人居多,积了几个钱,便在近在咫尺的家乡买田买地,有些在京里安了家,便从家乡带个女人来服侍,就算娶亲,为法所不禁。
当然,缙绅门第,殷实人家决不会跟太监结亲,就是略堪温饱的,也决不肯把女儿嫁给太监,因为这不但名声不好听,而且断送了女孩子的终身。跟太监做夫妻,等于守活寡,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走上这条路。
因此太监娶亲,往往是花钱买个老婆。安邦太早就在替侄子打算这件事了,所以一听王添福提起,便力表赞成,“我劝过德海不知多少回了,”他说,“去年我从南皮上京,还带了个女孩子来,人是再老实都没有,模样儿也过得去,德海嫌人家土气,不要,这就难了。”
“那自然是在京城里找。”
“京城里我可不熟了,不知道上那儿去找。”
“我知道。”王添福说,“这事本来倒不急,现在要上江南,路上总得有个体己的人照应才方便。安大叔,咱们先托说媒的找几个来看了再说。”
于是找了媒婆来说,也看了几家穷家的女儿,等安德海回家,便向他一个一个地形容,那个瘦、那个胖、那个调皮、那个忠厚。安德海仔细听完,踌躇着说:“姓马的那家,看样子倒还合适。”
“对了。”王添福说,“我也觉得马家那妞儿好,今年十九岁,不大不小正配得安二爷,安二爷今年二十五?”
“不!”安邦太说,“德海是道光二十四年生人,今年二十六。先把马家的八字拿来合一合,合上了再看。”
“不对!看不中,合上了也没有用。”
于是决定由安德海先相亲,王添福说道:“今天是来不及了。你那天能出宫?”
“总得十天以后。”
“今天三月二十九,再过十天就是初九,那就约了在隆福寺吧!”王添福说。
东四牌楼的隆福寺,逢九、十之期庙会,约了在那里相亲,也很适当,安德海点点头表示同意。
“下江南的事,怎么样?”
“有八成儿了。”安德海很兴奋地说,“上头这么交代:得跟皇上说一声。”
“那么你跟皇上提了没有呢?”
安德海不即回答,想了想才说:“我不打算跟皇上提。”
这不大妥!王添福想起皇帝去年赏安德海绿顶子戴的妙事,便提醒他说:“二爷!皇上跟你仿佛不大对劲,你可得当心一点儿!”
最后一句话,安德海认为是藐视,很不服气,“哼!”他冷笑一声:“十来岁一个毛孩子,怕的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
“好了,好了!”安德海扭着脸,摇着手,颇不耐烦地,“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不知道?何用你来教训?”
王添福知道他是“狗熊脾气”,便不再多说,心里在想,他现在是仗慈禧太后的势,这在风头上,一旦失宠,必有杀身之祸。自己得多留点心,看出风色不对,要早早抽身。不过,那总也是皇帝亲政以后的事,眼前倒还不忙。
看见王添福不作声,安德海倒有些不安了,不管怎么样,总是帮着自己做事,他心里不舒服,口中不说,暗底下在银钱进出上捣鬼,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立刻又换了一副脸嘴来敷衍王添福。
“王哥,”他叫得极亲热,“你见得事多,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我打算给小李一点儿甜头,让他在皇上面前,探探口气。”
王添福是老狐狸,对于安德海的词色,没有不接受的道理:立刻以丝毫不存芥蒂的平静声音答道:“对!这一着儿挺高。”
“小李嘴馋,爱吃甜的,我就拿这些东西塞他的嘴。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不过……,”王添福说,“最好再实惠一点儿。”
“给钱?”
“给钱得有个给法。”王添福教了他一个法子。
于是安德海这天回宫,特意去找小李,手里提着几个木头盒子,一进门就往上扬了扬。一望而知,盒子里装的是饽饽,贪嘴的小李不由得就咽了口唾沫。
“兄弟,”安德海得意地说,“你看看,哥哥我给你捎了什么来了?”
等把盒子一放下,小李就高兴地喊道:“嘿!滋兰斋的。”
说着打开盒子,拈了一块江米桃仁的水晶糕往嘴里塞。
“怎么样?”
“真不赖。”小李的声音含含糊糊,不断点着头。
“你看这一个,”安得海念着招贴上的一首诗:“‘南楂不与北楂同,妙制金糕数汇丰;色比胭脂甜若蜜,鲜醒消食有兼功!’汇丰斋的山楂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