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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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会找到的。”徐宗汉弯下腰安慰道,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母亲,源源不断的伤兵也让徐宗汉抽不出太多的时间。
这时,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学生兵被送了过来,他被炸断了右腿,骨露肉外,一路痛苦不堪地哭叫着。
徐宗汉连忙迎了上去,心疼地说道:“别哭,孩子。”
学生兵疼痛难忍,只声声叫道:“疼!疼!”
“快!进手术室!”徐宗汉一边握着那学生兵的手,一边随着担架往前跑。
这时,浑身泥水的谭人凤抱着一个血衣包裹,递给那个跪在无头尸体担架旁的母亲:“找到了!你儿子,好汉呀!”
母亲接过了血衣包裹,在那一刻,她脸上的凄容尽褪,好像捧着的不是一个鲜血淋淋的头颅,而是一件稀世珍宝。她轻轻地将包裹解开,然后将那头颅放在担架上,随即又从容地从衣襟上取下别着的针线,一针一针地将身首异处的儿子,牢牢地缝合在一起……
在另一边简陋的手术间,那断腿的学生兵已经被安置在手术台上,徐宗汉和张竹君两人站在手术台旁,正在忙碌地做准备工作,以便立刻为其手术。
学生兵看了看自己受伤严重的右腿,强忍着疼痛,紧张地问道:“我的腿,还能再长出来吗?”
“这只腿要锯掉的,孩子!”张竹君十分不忍,但又不得不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
学生兵听见这句话,顿时呆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腿必须要被锯掉,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以接受了。
徐宗汉看见这种情形,便抚摸了一下学生兵的肩膀,想要换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她随意地问:“你是哪来的?”
学生兵没有抬头看徐宗汉,只是讷讷地回答:“上海。”
“张会长!”手术医生拿了一把手术锯走进来,无奈地说道,“麻药都已经用光了,但是手术必须进行,不能再拖延了。”
学生兵满面惧色地望着那把手术锯,连手都在颤抖。
徐宗汉抱住学生兵的脑袋,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轻声说道:“孩子,你很勇敢,别怕,你要是疼,你就抓住我。”
学生兵抓住了徐宗汉的手,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医生拿着那把手术锯,经过简单的消毒之后,便开始锯那只伤腿。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要承受这样的断骨之痛,非常人所能。
手术锯刚切下去的时候,学生兵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地抓着徐宗汉的手,他在极力忍受。随着手术锯慢慢加深,学生兵再也受不了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妈妈——”便倒在了徐宗汉的怀里,浑身痉挛。
徐宗汉双眼湿润了,她紧紧抱住学生兵,道:“我就是你妈妈!我就是你妈妈……”
泪水终究还是掉下来,掉在学生兵的脸上,与他的泪水交融在一起,彼此不分。那泪,如血,令人温暖,也令人生疼……
而在前面的救护所内,那位母亲已经将儿子的头与身体缝合在一起,除了脖子上的那圈痕迹以外,完整如初。
谭人凤和护士用担架将这具完整的尸体抬出了救护所,准备与其他牺牲的烈士摆放在一起,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再一起埋葬。
母亲一直跟在担架后面,直到儿子的尸体停放妥当,她才仿佛完了一件事,了了一桩愿。
这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拿起了谭人凤放在地上的手枪,然后一声不吭,毅然地走出祠院,步伐坚定而飞快。
谭人凤见状,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大嫂,那是我的枪,你这是要干什么?”
“去找我儿子要的共和!”母亲的声音几乎被炮火声吞没。
谭人凤眼见她越走越远,心里十分焦急,但又毫无办法,只得喊道:“大嫂,快回来,前线太危险了!”
母亲却并不回头,只是决然地说道:“清军把我的房子烧了,儿子杀了,我只有一拼了!”
谭人凤闻言,便知没有人能阻挡这位母亲前行的步伐了!
她迎着炮火,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那弥漫的硝烟战火,那地上摆放着的烈士尸体,那属于革命的旗帜……
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那样壮烈。
谭人凤就站在这幅画的末端,老泪纵横。
长江的江水滚滚向东而去,奔涌、咆哮、呐喊,蒋翊武站在江边,指挥着士兵们放牌,木牌上工整地刻写着“上海光复”“江西光复”“贵州光复”“江苏光复”“广西光复”“广东光复”“陕西光复”……
木牌放入江水中,随浪涛起伏而下,万里长江簇拥着一块块大木牌,每一块代表一个省,连排成片,气势浩荡,不可阻挡,向前汹涌推进……
第五节 密使
夜深沉,街道上冷清清的,没有一个行人。
但北京外务部袁世凯官邸客厅的灯还亮着。袁世凯坐在小沙发上,手里转着那一对一白一黑的阴阳球,接见武昌来的客人朱芾皇。
“大帅是明白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朱芾皇喝了一口茶,又说,“眼下人心倾向共和,满清气数已尽,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袁世凯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未必。”
“同盟会进行的三大革命首先是民族革命,即推翻满人的统治。大帅是汉人,也受过满人不少气,在这大厦将倾之际,何苦替满人卖命?”
袁世凯咔咔地转着阴阳球,吐出两个字:“报恩。”
“打败了要遭千古骂名。满人骂您是废物,汉人骂您是……”朱芾皇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汉奸!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袁世凯咀嚼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点点头:“没错。”
“打胜了能逃脱‘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厄运吗?”朱芾皇紧盯着袁世凯。
袁世凯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摇摇头:“难说。”
“毕竟,您就是朝廷手里的一个棋子,用不用都取决于朝廷。”这时,朱芾皇警觉地看了看外面,压低了嗓子,“如果您与民军联手,推翻清廷……”
袁世凯转动阴阳球的手不动了,盯着朱芾皇:“怎样?”
“您就是光复中华的第一功臣啦!”朱芾皇翘起了大拇哥。
袁世凯依然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您就是民国的第一任大总统啦!”朱芾皇伸出了食指。
袁世凯沉默了,手里缓缓转动着阴阳球。
“流芳百世啊!”朱芾皇看出有门儿,知道这番话说到老袁心里去了,继续加温。
袁世凯陷入沉思,如木雕泥塑,阴阳球也一动不动。
“其中利弊,大帅心里明镜儿似的,不用我多说。”朱芾皇给袁世凯戴着高帽儿。
“黎都督是这样说的吗?”袁世凯终于吐出一个整句儿,显得有些不放心。
“一字不差。”朱芾皇一字一顿,信誓旦旦。
“空口无凭啊。”袁世凯话中有话。到底是老谋深算,知道不能靠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手里不能没个抓挠儿。
“这好办,”朱芾皇高兴地一拍胸脯,“我回去讨个字据。”
“嗯……”袁世凯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圈,终于决定说,“要……黄兴的。”
夜半时分,武昌民军战时指挥部里,烛光摇曳。
黄兴坐在办公桌前,用毛笔在一小块绸子上给袁世凯写密信。朱芾皇站在他的右侧研着墨,黎元洪站在他的左侧抻脖儿看着,那情形有点像是菩萨两旁的哼哈二将。黄兴的右手虽然缺了食指和中指的第一节,但用残指捉笔依然能行草如飞,可见功力之深。
“好,好,写得好!离间了老袁,清廷就完蛋了。”黎元洪边看边点头说。
黄兴写好密信,放置蜡丸中,郑重地交给朱芾皇:“面交袁世凯。”
“万勿走露风声。”黎元洪一再叮嘱。
“放心吧,我以性命担保。”朱芾皇答道。
汉口迎宾馆做了北洋军第二军总统冯国璋的司令部。冯国璋正与副官和幕僚在屋里下象棋,两个士兵押着被捆绑的朱芾皇走了进来。
“报告,抓到一个奸细。”士兵立正敬礼。
冯国璋打量了朱芾皇一阵儿,威严地问:“叫什么?”
“朱芾皇。”朱芾皇显得不卑不亢。
“到哪里去?”
“北京。”
“干什么去?”
“做买卖。”
“什么买卖?”
“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
“等他们都退下,”朱芾皇用余光扫了副官、幕僚和士兵一眼,“我就说。”
“他们不是外人。”冯国璋自我标榜地说,“我这人有事儿从来不瞒弟兄们。你说吧。”
“那可不行。”朱芾煌的话茬儿很硬,“您的事儿,您瞒不瞒他们,是您的事儿。他们跟您不是外人,但我不认识他们呀。我的事儿,不能不瞒他们。”
“你是革命党!”冯国璋看这小子软硬不吃,敲山震虎地一吼。
“大人看我……像革命党吗?”朱芾皇故意逗他。
“像,像,太像啦!”冯国璋边看着他边泄愤地说。
“大人抬举我。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做革命党?这是我第一回听说……”
“搜!”冯国璋一仰下巴颏。
士兵们仔仔细细地把朱芾皇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连衣服都扒光了,也没查出什么。
冯国璋没有办法,只好向下属们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两名士兵走得很痛快,副官和幕僚走得却很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朱芾皇,想破解他这个秘密。
“现在说吧。”等门关上了,冯国璋说。
朱芾皇左右一打量,好像防止有人在门缝儿偷听的样子。
“我是袁大帅的密使,负有重要使命。”他哑着嗓,声音调到了声带几乎不振动的位置。
冯国璋不由得也压低了声音,把耳朵凑了过去:“什么使命?”
朱芾皇显出极秘密的样子,揪着冯国璋的耳朵,声音极其微弱:“我,不能说。”
冯国璋不由得火冒三丈,分贝提高了不少:“不能说,你那么小声儿干啥?这不是涮我呢嘛。不说,你就走不了。”
“走不了我也不能说。”朱芾皇依然哑着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好吧,那你就别走啦。”冯国璋赌气地说。
“误了事算谁的?”朱芾皇语气里有明显威胁的成分,好像知道冯国璋不敢得罪袁世凯。
看到这样一个平头百姓,居然敢威胁自己,冯国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大吼道:“太放肆啦!今天,叫你知道知道我冯国璋的厉害!来人哪!”
几个人高马大的马弁应声而至。
“大人,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拉出去!”冯国璋指着朱芾皇大声说,看样子是要开刀问斩。
“是!”几个马弁像掐小鸡似的,把朱芾皇两脚不沾地儿地提溜出去了。
“砍头还是枪毙?”为首的马弁问。
冯国璋迟疑了片刻:“不!给我好生伺候,速送北京袁大帅府,不得有误!”
为了赶时间,他们乘的是京汉铁路的火车;为了表示郑重,专门包了一节车厢。整个一节车厢里,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真是宽松极了。
一路上,马弁们小心伺候,刻意逢迎,好吃好喝好待承,朱芾皇享尽了人间富贵。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肚子里不够宽松,老是咕咕地闹腾,使他坐立不安。他调动全身的力气顶回去好几次,终于到了再也扛不住的时候。
朱芾皇飞奔跑进列车上的厕所,那姿态好像跑障碍赛的运动员。刚刚脱下裤子,大便就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朱芾皇脸上一面现出终于解脱的表情,一面紧张地期待,右手在下面接着排泄物。如果拉不出,或者一旦接不着,顺着管道排到外面去,其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啊!”朱芾皇喘着粗气,屙出蜡丸,而且在第一时间接住了,他真是如释重负,于是赶紧对着水管冲洗干净,掰开蜡丸,取出密信,在窗玻璃上整平,他长吁了一口气。
在北京外务部袁世凯官邸的客厅里,袁世凯念念有词地读着密信。
“好字,好字!到底是秀才出身,用笔见力。”袁世凯心里痛快,连连点头赞叹着,一语双关。
黄兴在信里说:“宁可被人骂为曹操,也要做中国的华盛顿。千载一时,祈毋坐失!”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袁世凯心里去了。原来他以为,党人一旦夺了天下,皇亲国戚们固然是末日临头,就连自己也得砸了饭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党人得志了,还能有他什么事儿?没想到党人竟如此大度,自己拼死打下的天下,不但允许他来分一杯羹,而且还肯让他坐第一把交椅。党人也不是傻子,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看上了他掌握的北洋这几万条枪嘛。朝廷不得不用他,也是这个意思。看来,天下事正大有可为。
“我怎能比得上华盛顿?”袁世凯嘴上客套着,“克强先生真是太抬爱了!”
“只要您与民军联手,推倒清廷,当上中国第一任总统,不就是华盛顿嘛!”朱芾皇故意点破。
袁世凯哈哈大笑。
“大人有回话吗?哪怕是片言只字……”朱芾皇小心地提醒。
“没有。”袁世凯断然地一摇头。笑话!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交到别人手里,就等于交出了自己的命。
“那……怎么证明我送到了呢?”朱芾皇为难地说,“我怎么跟克强先生复命呢?”
袁世凯想了一下:“我送你一百两银子。”
“谢大人!”朱芾皇一作揖。
袁世凯一挥手,过来一个听差。
“带朱先生去见管家。”袁世凯吩咐完又转向朱芾皇:“那……我就不送了。”
“大人太客气了。再会!”朱芾皇一作揖。
管家客客气气地递给朱芾皇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要不要点一点?”
“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朱芾皇忙不迭声。
“谢倒不用,但提醒一句,先生是江湖之人,懂得规矩,”管家脸色一变,把食指竖在嘴上,“把嘴巴封起来,否则……”
管家的话没有说完,一股凉气沿着朱芾皇的脊梁从上面一直凉到底下。
第六节 没有硝烟的战场
武昌起义之后,孙中山认为今后革命的成效如何,列强的态度至关重要,所以他准备积极从事外交活动:一是阻止列强再借款给清朝政府,为这个苟延残喘即将灭亡的政权输血;二是阻止帝国主义干涉中国革命,他担心帝国主义的干涉,会让武昌起义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