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第10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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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又乘着日昃时候,往访小凤仙,凤仙见了,却故作嗔容道:“你何不去做华歆、荀彧,却又到这里来?”蔡锷道:“华歆呢,荀彧呢,自有他人去做,恐尚轮我不着。”小凤仙又道:“并不是轮你不着,只恐你不屑去做,你也不用瞒我呢。”可见上文所述,都是以假对假。蔡锷笑着道:“我也曾请愿过了,恐你又要讥我为华歆、荀彧呢。”小凤仙道:“英雄作事,令人难测,今日为华歆、荀彧,安知他日不为陈琳?”蔡锷一听,不由的发怔起来。小凤仙还他一笑道:“奴性粗直,挺撞贵人,休得见怪。”蔡锷道:“我不怪你,但怪老天既生了你,又生你这般慧眼,这般慧舌,这般慧心,为何坠入平康,做此卖笑生涯?”言至此,但见英宇轩爽的女张仪,忽变了玉容寂寞的杨玉环,转瞬间垂眉低首,珠泪莹莹。蔡锷睹此情状,不禁嗟叹道:“好个梁红玉,恨乏韩蕲王。”小凤仙哽噎道:“蕲王尚有,恨奴不能及梁红玉。”说到“玉”字,已是泣不成声,竟用几作枕,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感激涕零,宜作松坡知己。蔡锷被她一哭,也觉得无限感喟,陪了几点英雄泪。凑巧鸨母捧茗进来,还疑是凤仙又发脾气,与客斗嘴,连忙放开笑脸,向锷说道:“我家这凤儿,就是这副脾气不好,还望贵客包涵。”口里说着,那双白果眼睛,尽管骨碌碌的看那蔡锷上下不住。无非是要银钱。蔡锷窥透肺肝,便道:“你不要来管我们。”一面说,一面已从袋中,取出一个皮夹,就皮夹内检出几张钞票,递给鸨母道:“统共是一百元,今天费你的心,随便办几个小碟儿,搬将进来,我就在此夜餐,明天我要请客,你可替我办一盛席,这洋钱即可使用哩。”鸨母见了钞币,好似苍蝇叮血一般,况他初次出手,便是百圆,正是一个极好的主顾,便接连道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此时小凤仙已住了哭,把手帕儿揩干眼泪,且对着蔡锷道:“你明日要请何人 ?'…99down'”蔡锷约略说了几个,小凤仙道:“好几个有名阔佬,可惜……可惜!”蔡锷道:“可惜什么?”小凤仙道:“可惜我不配做当家奴。”蔡锷道:“我有我的用意,你若是我的知己,休要使着性子。”小凤仙不待说完,便道:“这便是我们该死,无论何等样人,总要出去招接。”说至此,眼圈儿又是一红。蔡锷道:“不必说了,我若得志,总当为你设法。”小凤仙又用帕拭泪道:“不知能否有这一日?我只好日夜祷祝哩。”蔡锷正欲问她履历,适鸨母已搬进酒肴,很是丰盛,鸨母又随了进来,装着一副涎皮脸儿,来与蔡锷絮聒,一面且谆嘱凤仙道:“你也有十六七岁了,怎么尽管似小孩子,忽笑忽哭,与人呕气。”小凤仙听到此语,就溜了蔡锷两眼。蔡锷便向鸨母道:“你不要替她担愁,你有事尽管出去,不必在此费神。”鸨母恐蔡锷惹厌,乃不敢多嘴,转身自去。到了门外,尚遥语小凤仙道:“你要殷勤些方好哩,休得慢客,若缺少什么菜蔬,只管招呼便是了。”无非是钞票的好处。
小凤仙应了数声。蔡锷待她去远,竟屏退侍儿,立起身来,把门阖住。小凤仙道:“关了门儿,成什么样?”蔡锷随答道:“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于是两人对酌,小语喁喁,复由蔡锷问及小凤仙履历,凤仙自言本良家子,因父被仇人陷害,乃致倾家破产,鬻己为奴,辗转入勾栏。起初负着志气,不肯接客,经鸨母再三胁迫,方与鸨母订约,客由自择,每月以若干金奉母。鸨母拗她不过,乃任她所为。不过随时监督,偶或月金不足,才与她唠叨数语罢了。小凤仙述毕,又不知流了若干泪珠,后复转询蔡锷意旨。蔡锷道:“来日方长,慢慢儿总好说明。”小凤仙懊恼起来,竟勃然变色道:“公尚疑我么!”语甫毕,竟忍痛一咬,嚼舌出血,喷出席上道:“奴若泄君秘密,有如此血。”仿佛《花月痕》中的秋痕。蔡锷道:“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知卿的真诚了,但属垣有耳,容待后言。”小凤仙乃徐徐点首,待至酒兴已阑,方由小凤仙启门,叫进两碗稀饭,蔡锷喝了几口,即便放下,当由侍儿绞给手巾,揩过了脸,随身掏出计时表仔细一阅道:“时不早了,我要回寓哩。”小凤仙慨然道:“儿女情肠,容易消磨壮志,我也不留你了。”至理名言,不意出于妓女。蔡锷道:“明日复要相见哩。”小凤仙向他点头,锷即出门去了。
次日傍晚,又复到云吉班,由小凤仙接着,即问酒席有无备就?小凤仙道:“已预备停当了,敢问贵客可邀齐否?”蔡锷道:“即刻就来。”小凤仙即令鸨奴等整设桌椅,办齐杯箸,一刹那间,电灯放光,四壁荧荧,外面已有车马声蹴踏而来。蔡锷料知客至,正要出迎,但听得一人朗声道:“松坡,你真是个诚实的君子,今宵践言设席哩。”蔡锷望将过去,乃是参政同僚顾鳌,便答道:“巨六兄!你首先到来,也是全信,也好算一个诚实人哩。”语毕,便导引入室。小凤仙也出来应酬,顾鳌正要称赏,接连便是杨度、孙毓筠、胡瑛、阮忠枢、夏寿田等数人,陆续报到,由蔡锷一一导入。杨度见了小凤仙,眼睁睁的看了一会,小凤仙反不好意思起来,只望蔡锷身边,闪将过去。蔡锷也已觉着,笑语杨度道:“你想是认错了,这是小凤仙,不是小赛花。”阮忠枢即插嘴道:“人家已吃醋了,皙子还要眈眈似贼,作什么呢?”杨度方转向忠枢道:“不信这个俏女郎,偏能笼络大蔡做一个臧文仲,真是匪夷所思。”蔡锷道:“狗口里无象牙,你何为被小赛花所迷,演出一出《穆柯寨》?”插入谐语,随笔成趣。胡瑛道:“我等是来吃喜酒,并不是来讨便宜,大家省说几句,还是事归正传为是。”于是相将入座。蔡锷随道:“梁公为了何事,到此时还不见来?”杨度笑道:“想是赴海龙王处借宝去了。”话未说完,外面已有人传入道,梁大人到了。财神爷到来,应另具一番笔墨。蔡锷忙自出迎。大家亦一律起座,但见硕大无朋的梁财神,大摇大摆的踱将进来,脸上已含着三分酒意,对着诸人道:“我与敝友谈心,多饮几杯,累得诸君久待,抱歉异常。”大家都谦词相答。因台面已经摆齐,遂公推梁士诒坐了首席,财神居首,煞有寓意。余人依齿坐定,蔡锷乃坐了主席,招呼龟奴,呈上局票。各人都依着熟识的名妓,写入票中,独杨度握住了笔,想了一会,大家都道:“皙子敢是怕羞,为何不写小赛花?”杨度不睬,随下笔写一“花”字,大众又道:“写错了,写错了,‘花’字在下,为何翻转头来?”正说着,杨度已接写“元春”二字。大众又道:“这是袁大公子的禁脔,花界请愿团的首领,哪肯轻易到来?”杨度道:“我去叫她,自然就来。”蔡锷亦凑趣道:“元春不至,怎显得这位杨大人 ?'…99down'”一是筹安会的领袖,一是请愿团的领袖,彼此同志,应当就征。待至列坐写齐,方交与龟奴,随票征召去了。
小凤仙即携着酒壶,各斟一杯状元红。梁财神发言道:“我等在此吃喜酒,恐蔡夫人又在寓吃冷醋,我却要请教松坡,如何调停?”暗映后文。杨度道:“这又是松坡的故事了,我也微闻一二。”蔡锷道:“男儿作事,宁畏妇人 ?'…99down'”梁财神道:“这也休说!对着外面如此硬朗,一入闺中,恐闻了狮吼,便弄得没主张,或转向床前作矮人呢。”蔡锷愤然道:“梁公且看!我不是这般庸懦,已准备与她离婚。”顾鳌道:“你是结发夫妻,为甚么无缘无故,说起离婚两字来?若归我判断,简直不准。”胡瑛复插入道:“列位同来贺喜,为何说这扫兴话?且蔡君新得美人,正是燕尔的时候,我们应猜拳吃酒,贺他数杯呢。”孙毓筠、夏寿田等齐声赞成,遂由胡瑛开手,与蔡锷猜了数拳。余人挨次轮流,互有输赢。刚刚轮完,只听门帘一响,走进了好几个粉头,各打扮得异样鲜妍,仿佛如花枝儿一般,钗光鬓影,脂馥粉香,正是目不胜接,鼻不胜闻。各粉头均依着相识,在后坐下,独杨度所叫的花元春,还是未到。蔡锷笑道:“这花姑娘想又请愿去了,皙子今日恐要倒霉呢。”杨度道:“想不至此。”胡瑛道:“还不如再行猜拳,既贺了蔡松坡,也须续贺凤姑娘。况她的姊妹们,来此不少,何不叫她敬酒呢?”小凤仙连忙推辞,胡瑛不从,当更摆好台杯,令各粉头猜拳。顿时呼五喝六,一片清脆声,振彻耳鼓,钗钏亦激得铿锵可听。小凤仙输了几拳,饮得两颊生红,盈盈春色,蔡锷恐她不胜酒力,便语小凤仙道:“你素不善饮,我与你代几杯罢。”梁财神接口道:“不准,不准。”说着时,外面已报“花小姐到了。”足见声价。杨度喜慰非常,几欲出座欢迎,大众也注目门外,但见一个很时髦的丽姝,大踏步跨进门槛,见首席坐着梁财神,便先踱至梁座旁,略弯柳腰,微微一笑道:“有事来迟,幸勿见罪。”不向杨座前道歉,独至梁座前告罪,写尽妓女势利。梁亦拈须一笑,她乃慢慢的走至杨度身旁,倚肩坐下。杨度笑问道:“你有甚么贵干?”元春即接口道:“无非为着请愿事,与姊妹们续议进行,若非你来召我,我简直要告假呢。”杨度闻了此言,似觉得格外荣宠,连面上都奕奕有光。大家听了“请愿”二字,又讲到帝制上去,如何推戴,如何筹备,各谈得津津有味。蔡锷也附和了数语。孙毓筠向杨度道:“我等拳已轮遍,只有花小姐未曾轮过了。”杨度道:“阿哟,我几忘记了。”一心佐命,怪不得他失记。花元春却也见机,便伸出玉手,与全席猜了一个通关,复与小凤仙猜了数拳,略憩片刻,便起身告辞,竟自去了。梁财神目送道:“怪不得她这样身价,将来要备选青宫。应四十九回。今日到此,想还是皙子乞求来的。”杨度把脸一红,只托言酒已醉了。蔡锷随招呼进饭,一面令小凤仙斟酒一巡,算是最后的敬礼。大众饮干了酒,饭已搬入,彼此随意吃了半碗,当即散座。有洗脸的,有吸烟的,又混乱了一阵,各粉头陆续归去。自梁财神以下,也依次告归。蔡锷一一送出,仍返至小凤仙室中。小凤仙道:“这等大人先生,有几个含着国家思想,令我也不胜杞忧哩。”蔡锷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为我辈男子说的,与汝等何干?”小凤仙正色道:“我辈与汝辈何异?你莫非存着男女的界限,贵贱的等级么?但我闻现在世界,人人讲平等,说大同,既云平等,还有甚么男女的界限?既云大同,还有甚么贵贱的等级?你曾做过民国都督,岂尚未明此理?真正可笑。”蔡锷笑道:“算我又说错了,又被你指斥哩。”言毕欲行,小凤仙道:“夜已深了,不如在此权宿一宵。”蔡锷道:“我不如回去的好。”正要出房,那鸨母已抢入道:“我有眼无珠,不识这位蔡大人,现问明蔡大人的车夫,方才知晓,现已将车夫打发回去,定要蔡大人委屈一夜呢。”应上文蔡锷乔装。言至此,便将蔡锷苦苦拦住,锷乃返身入房,鸨母随入,向小凤仙道:“你也瞒得我好,今日贵客到临,我才料这位大人,不在人下,亏得问明车夫,方知来历。凤仙,我今年正月中,与你算命,曾说你是有贵人值年,不意竟应着这位蔡大人身上呢。”蔡锷对她一笑,她复接连是大人长,大人短,说个不了,惹得蔡锷讨厌,便道:“我就在此借宿,劳你费心一日,差不多到两句钟了,请去安睡罢!”鸨母乃去。未几,即令龟奴搬入点心数色,蔡锷复道:“我已饱了,你们尽管去睡罢!”龟奴去后,小凤仙掩户整衾,不消细说,这一夜间,两人密叙志愿,共倾肺腑,锦帐绾同心之蒂,红绡证啮臂之盟,苏小小得遇知音,关盼盼甘殉志士,这真所谓佳话千秋了。
且说蔡锷自结识小凤仙,时常至云吉班戏游,连一切公务,都搁置起来。袁氏左右,免不得通报老袁,袁总统叹道:“松坡果乐此不倦,我也可高枕无忧,但恐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此过渡,瞒人耳目呢。”适长子克定在侧,即向他嘱咐道:“闻他与杨皙子等日事征逐,你等或遇着了他,不妨与他周旋,从旁窥察。此人智勇深沉,恐未必真为我用,我却很觉担忧呢。”枭雄见识,确是高人一筹。克定唯唯从命。老袁又密遣得力侦探,随着蔡锷,每日行止,必向总统府报告。蔡锷早已觉着,索性花天酒地,闹个不休。并且与梁士诒商量,拟购一大厦,为藏娇计。凑巧前清某侍郎,赋闲已久,将挈眷返里,愿将住屋出售,梁即代为介绍,由锷出资购就。侍郎已去,锷即庀工鸠材,从事修葺,并索梁第的花园格式,作为模范,日夜监工,孳孳不倦。梁士诒密告老袁,老袁尚疑信参半,防闲仍然未懈。蔡锷乃再设一法,与娘子军商议密谋。看官可记得上文离婚的说话么?蔡夫人吃醋一语,不过是梁士诒戏言,蔡锷竟直认不讳,且云已准备离婚。其实蔡夫人并非妒妇,不过因蔡锷溷迹勾栏,劝他保身要紧,不应征逐花丛。锷佯为不从,与妻反目,蔡夫人却也不解,还是再三规劝。锷越发负气,简直是要与决裂。蔡夫人不敢违抗,只好向隅暗泣,自嗟薄命。一夕,蔡锷归寓,已过夜半,仆役等统入睡乡。只有夫人候着,锷一进门,酒气醺醺,令人难受。他夫人忍耐不住,又婉语道:“酒色二字,最足戕性,幸君留意,毋过沈溺。”蔡锷道:“你又来絮聒了,我明日